第一百二十七章(2/2)
桌上摊着一堆文件,右上角的信封标着红章。
“你今天要出门?”她问。
他点头:“市里的项目开会。”
她走近,扫了一眼文件上的字眼——“外派考察”。
“多久?”
“三个月。”
她没立刻说话,只拿勺子搅了搅锅里的粥。蒸汽扑到她脸上,热气模糊了眼镜。
“你不提前说一声?”她声音低着,带一点沙。
“昨晚刚确定。”
她“嗯”了一声,没再问。
宋斯年看着她的侧脸,似乎想伸手,却又停了。
“我知道你不喜欢突然。”
“只是没准备好。”
“我会常回来。”
“别说这些。”她抬起头,目光平静,“这事你该去。”
他微微一怔,像没想到她会这么说。
“我只是希望,你别带着负担。”她继续说,“你的路不该因为我变窄。”
他沉默了很久,才道:“那你呢?”
“我还有论文、学生、调研,还有一堆没收尾的计划。”
“那很好。”
“宋斯年,我们都该往前。”
厨房安静下来,只剩风铃声在远处摇。
上午,他收拾行李。阮时苒帮他叠衬衫,手法利落。
阳光从窗台滑下来,落在地上两人的影子重叠又分开。
“带厚衣服。”她说。
“那边暖。”
“晚上也暖?”
“那我加一件。”
“药带了吗?”
“在侧袋。”
“好。”
他们之间的对白简短而克制,像两人都在维持着某种默契。
他拉上拉链,房间的空气被压得很轻。
“苒子,”他忽然说,“我走之前,有件事。”
她抬头。
“那份‘青年自立’的项目,我已经递交为独立课题,署你第一作者。”
“我没签。”
“我代签了。”
“宋斯年——”
“这是我欠你的。”
阮时苒没再出声,只是看着他。
他神情淡定,眼底却隐约有光。
“好。”她最终点头。
送他去车站的路上,天阴了。
街边的树落了一地叶子,风卷起来,吹进她衣袖。
他把行李放上车厢,回头。
“你回去吧,天凉。”
“路上小心。”
他应了一声,却没动。
列车鸣笛,广播响起。
他忽然伸手,摸了摸她的头。
动作很轻,却带着一股笃定。
“我走这趟,是为了回来能更稳。”
她点头:“我等你回来开风铃。”
“好。”
火车缓缓启动。
他没再说话,只隔着车窗看着她。那一眼很长,像一段没说完的句子。
客厅安静,风铃仍挂在阳台口。
她站在窗前,看那风铃晃了几下,发出细碎的声响。
桌上那碗早上的粥已经凉透。
她拿起来,倒进水池里,水声落下,干净利落。
然后,她坐在书桌前,把那份项目文件摊开。
落款处,宋斯年的字迹笔挺。她盯着那行“第一负责人——阮时苒”,心口有点发紧。
……
冬天的风冷得干脆。
火车到站的广播声被压在厚厚的云层下,宋斯年走出站口时,天色刚亮。
外派的地方是个沿海小城,空气里有咸味,风大到能卷起人衣角。
他提着箱子走进宿舍,一间旧楼,白墙上挂着防潮灯。
他把资料堆在桌上,窗外是模糊的晨雾。
这就是他的新战场——无数数字、访谈、样本,和一段没法带走的日常。
他打开随身的收音机,拨到新闻台。主持人正在念:“南方冷空气减弱,北方气温回升。”
他笑了一下,那正是阮时苒所在的方向。
阮时苒这边,城市正入冬。
她照旧上课、写稿、开组会。
有人问她宋教授最近去哪了,她轻描淡写地答:“外派研究。”
那天她在办公室改报告,抬头时窗外飘了第一场雪。
她突然记起,去年第一场雪,他们刚一起完成节目录制。
那时他递给她一杯热豆浆,说:“统计上,喝豆浆能提高幸福感。”
她笑着摇头,继续写字。笔尖下的墨色一点点晕开。
两人靠信件和电话保持联系。
电话不多,信件倒是常常寄。
宋斯年的信总是整齐:
【今日风力五级,气温九度。项目进展良好,村民对新方案接受度提高。】
【你那边听说雪停了吗?别忙太晚。】
阮时苒的信则带点生活气:
【栀子花枝折了两根,我剪了插瓶里。】
【风铃还在响,你那边有没有海浪声?】
有时她写完信,又不寄出去,只叠成小方块塞进抽屉。
她怕他太忙,怕寄过去的时候,风都换了方向。
一个月后,她接到电视台的邀约,要她做一次公开讲座。
主题是“青年成长与时代变迁”。
她本不想接,后来想了想,还是答应。
讲座那天,她站在灯光下。
台下坐满了学生。
她讲得平稳,没有稿子,只讲了自己和身边人的变化。
“有时候成长不在于得到,而在于学会接受。”她停顿了一下,眼神落在某个虚空的角落,“有些人离开是为了回来得更好。”
掌声响起。
后台的风吹进来,带着一丝冷意。
她忽然觉得,那一刻他也能听见。
海边的城镇,傍晚时常起雾。
宋斯年站在堤岸边,风卷着潮气,打在他脸上。
他手里拿着一封信,信纸有些旧,是阮时苒寄的。
【昨天学生问我,幸福是什么。我说,不是拥有,而是有人同行。】
他看完后,信折得更平,放进口袋。
旁边的同事喊他:“宋教授,明天那组数据要对完。”
“知道。”他答。
夜色深下去,街灯亮了。
他忽然有种奇怪的错觉——
那盏灯的颜色,像阮时苒家阳台那盏。
春节前,他终于请到短假。
火车票难买,他硬是候补上了一张站票。
一路颠簸十几个小时,到家时已是夜里十一点。
他站在阮时苒的门前,手冻得发红。
风铃在门口晃动,叮的一声,像轻轻的应答。
他抬手敲门。
没几秒,门开了。
阮时苒穿着毛衣,头发散着,脸被暖光染得柔软。
她愣了半秒,随即笑了。
“你提前回来了?”
“火车早了点。”
“你站了一路?”
“站也值。”
“喝水吗?”
“先看你。”
屋里很暖,空气里有面汤的香气。
他脱了外套,坐下。桌上那盏灯还亮着,风铃声从外面隐约飘进来。
“我以为你要等到年后。”她说。
“项目告一段落。”
“顺利吗?”
“比想的更难,但没放弃。”
“你啊,”她笑了笑,“总是要跟世界掰扯。”
“掰扯完了,回来跟你吃面。”
她起身去盛汤。
“我就知道你饿。”
“我饿,但不是因为饭。”
“那你饿什么?”
“想你。”
她端着碗的手微微一顿。
“宋斯年。”
“嗯?”
“你什么时候变得会说人话了?”
“从有地方想回的时候。”
她没再说什么,只把那碗面放到他面前。
汤冒着热气,雾气在两人之间升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