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9章 天命(1/2)
一
看到这里,杨子灿的目光骤然凝滞,握着信纸的手指因用力而微微发白。
虽然他早已从蔡王杨智积等皇室长辈处,以及母亲王蔻郡主隐晦的哀伤中,隐约知晓外公卫王杨爽之死背后必有隐情,绝非史书上轻描淡写的“疾薨”那么简单。
但此刻,如此直白、如此残酷地从先帝杨广的绝笔遗信中,看到“鸩杀”这两个触目惊心的字眼,并明确将其定义为两代帝王“除石”大计的开端,依旧让他心中掀起了滔天巨浪。
一股混合着愤怒、悲怆与冰冷杀意的情绪,开始在胸中激荡。
原来,他那英武不凡、战功赫赫的便宜外公,竟是这场跨越两代皇帝、持续数十载、波及整个帝国版图的宏大布局中,第一个明确的、重量级的牺牲品!
也是那些盘根错节的旧势力,对锐意改革的皇权,发出的第一次最血腥、最直接的警告!
信文继续,语气逐渐从悲愤转为一种深沉的、近乎冷酷的理智:
“自临御极,朕与圣考,早烛幽微。察国中盘踞之顽石,若不翦除,虽有开皇盛治之象,终难逃北周北齐之覆辙,为他人作嫁,岂朕所愿哉?”
“然此磐石,坚逾金铁,根深若山,蔓衍朝野,盘根错节。非可力撼,唯智可摧。须借时势之利,导其自溃;须设机谋之网,引其自陷。或假外患以耗其力,或纵内乱以乱其谋。其间权变,虽涉牺牲,实为去腐生新之要术也。”
“朕非无恻隐,然天命攸归,岂容私情?欲安社稷,必除巨蠹。此乃不得已之苦心,愿后世明察朕志,勿以苛责相加。”
“朕承大统,肇基鸿业。营东都以固根本,通漕渠以贯八极。修律令而正纲纪,创科举以开贤路。击突厥而定北疆,征高丽而靖边鄙。凡此诸策,皆为去痼疾之良方也!”
“或曰朕好大喜功,縻费民财。然朕所图者,非在宫阙之壮丽,实欲断豪强之根脉。巨构连城,使世族倾囊以相竞;新政迭出,令门阀失柄而自溃。烽火连营,则私兵尽耗于边塞;群雄并起,则顽石尽露于朝野。此非朕之过,实乃除石之策也!然此计之成,必赖擎天之柱。须得无上利刃,既锐且韧,能断千钧之顽石;更需国之卫者,承天命而负大任。其人当与旧族无涉,具经纬之才;当与权贵绝缘,怀坚忍之志。尤须卫王遗脉,名正言顺,方能承继大统,镇服八荒!”
“天命攸归,非独人力。此间玄机,岂是凡俗所能窥测?朕所为者,皆为涤荡污浊,再造乾坤耳!”
看到此处,杨子灿深吸了一口夜气。
他知道,那最核心、关乎自身命运的部分即将揭晓。
“太史令庾季才者,先帝股肱之臣也。其术通幽微,其心若渊澄。精于星象占候,深得天人之际。开皇九载,卫王既薨之次年,季才夜观天象,见北辰黯淡,客星犯紫微,光芒如剑,惨白可怖。此象主帝星飘摇,国祚倾危。先帝与朕闻之,心忧如焚。季才乃焚香沐身,斋戒三日,取千年灵龟之甲,百年神蓍之草,行上古秘传之占。卜得谶语云:彗星袭月,白虹贯日;苍龙七宿,卫者再出。双生双死,天地震震。扫荡妖氛,除石定鼎。”
“此天机也,昭昭若日月经天。先帝与朕深以为信,遂定除石之策,图安社稷之计。天命昭然,岂可逆乎?”
“卫王新薨,朕与先帝,痛悼难平。值此凶象迭现、谶语隐晦之际,更觉天命幽微,自有定数。卫者再现之语,萦绕心怀,所指何人?莫非应于叔父子嗣乎?然卫王无嫡,此疑难解。朕与先帝,终得以闻,叔有遗女,流落王氏,后上赐婚,行羁縻策,嫁粟末大屋作者,相知相合,诞下一子,名曰阿布。此子聪颖异常,体魄雄健,朕见而爱之,赐名子灿,望其如日初升,光耀大隋,承继卫王遗风。”
“凡天命所归,虽隐必显。子灿之生,岂非应谶之兆乎?朕心甚慰,知社稷有托,国祚可安。”
信文到这里,广皇帝的语气变得无比郑重,仿佛每一个字都重若千钧:
“子灿诞时,祥瑞叠呈。其母王蔻,孕中梦龙,赤鳞自云,直扑其怀。巨口吞日,天地晦冥,唯腹中光耀如昼。及至临盆,虽值隆冬,庭前梅树,逆时盛放。馥郁芬芳,彻夜不散,观者皆惊,以为神异。市井之间,谣谶暗传:杨花落,李树兴;卫星起,天下定。此言与庾季才所卜谶语,天象所示征兆,若合符节。岂非天意昭昭,示我明路?子灿儿者,实乃应谶而生,承王叔脉,再现卫者。苍龙七宿,映照其身,此乃天命所归,非偶然也。汝当知,扫荡妖氛,除石定鼎,乃汝生而注定之重任。愿汝承此天命,光耀大隋,永固山河!”
杨子灿默默地、反复地看着这些关于自己出生时的“神异”记载。
他心中明了,这其中有些或许是广皇帝和文皇帝真实所想,也或许是广皇帝为了塑造他“天命”身份、强化其政治合法性而刻意宣扬甚至人为制造的“祥瑞”。
但斯人已去,如何查之?
如果去问老夫老母,估计也是“打死也不说”之类。
皇家秘辛,揭则祸族。
但无论如何说,这些“神迹”与官方最高级别的天文占卜结论相结合,已然为他披上了一层合理、伟大、神秘且不可或缺的“国之卫者”的辉煌外衣。
他是应谶语而生,承卫王杨爽之忠烈血脉,肩负两代皇帝“除石”宏愿的天选之子!
实话实说,但就那谶语中“双生双死,天地震震”这句,就能够让杨子灿自己闭嘴。
可不是么?
自己从一千五六百年的时代,传到这个时代的陀太峪,可不就是双生双死,天雷滚滚?
地震之后的惨相,自己可是身披裹尸布生生看见的!!!
来到这个世界,发生的种种奇遇和奇迹,让阿布已经有些生理性免疫了。
特别是当年在贝海儿湖畔的天神大会上,那个突然出现的无意识声音——老婆温旋和自己,可是亲耳听见的——不可言状,心生欢喜,万法了然。
现在,拿到皇帝广的亲笔信,看到所述皇家秘辛,阿布心里再无波澜。
怎么说呢?
来都来了,就这样吧。
这既是无上的荣耀,也是无法挣脱的宿命枷锁,更是大隋两代皇帝的殷切嘱托。
重要的,还是除石策!
“朕筹此策,深知酷烈。尤以围大兴、任其自毁之举,饿殍盈城,白骨蔽野,必遭天下唾骂,史笔如刀,诟詈朕与子灿为暴君酷吏,遗臭万载。然子灿侄儿,汝当深悟:刮骨疗毒,岂无痛楚?不断腕则难保全躯。”
“关中、河东、河北、河南,盘踞数百载之世家门阀、开国勋贵、地方豪强,如毒瘤附骨,吮民膏血,塞贤路而握权柄,蓄死士以动国本。温吞之策、渐进之改,焉能拔其根株?唯行雷霆万钧、置之死地之险着,引蛇出洞,令其尽现原形于大兴孤城。”
“借饥馑刻绝之炼狱,使其相残,暴其丑恶,悖伦之态,光于天下。夫自如此,方堵悠口,绝情姑之论。后续逼算,扫穴犁庭,廓清积弊,开寒士之路,定万仞之基,大隋永固,万世不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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