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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传五 春日游002(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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戴公公由吴十一娘带领,悄然出现在官家面前时,官家大为惊喜。吴十一娘退守在外,只留下戴公公与官家密谈。

室内的谈话声虽然低微,吴十一娘仍是听得分明。戴公公先向官家表明忠心,痛骂苗刘二贼的大逆不道,表示愿拼死一战,护官家出城。及至官家断然拒绝,又说道水师已尽在控制之中,虽然兵力不足不能平乱,但也令苗刘二贼不敢出近海,他可坐镇水师,手下四名内侍,可以派出去传旨征调勤王兵马,料想四方军镇,素有忠义之心,闻知临安兵变之事,必定义愤填膺,只苦于苗刘二贼以隆佑太后之名行废立之事,没有出兵的名义,故而不敢妄动,若是见了官家的诏书,定会昼夜兼程赶来临安。说了这些,又恭维官家自有神明护佑,便是贼兵作乱,也不敢加害。

<!--PAGE10-->戴公公这么一路说来,官家的神情,不知不觉之间便轻松许多,只觉得高墙外虽然有乱兵重重围困,自己却是举手间便能翻转局面,更坚定了不走之意。

十六、

戴公公离开睿圣宫十天之后,知江宁府、同签书枢密院事、江东安抚制置使吕颐浩在江宁起兵勤王,次日进军丹阳,殿前都指挥使、制置使刘光世引兵来会;御营平寇左将军韩世忠自盐城引兵至平江,听命于驻守平江府的礼部侍郎、节制军马张浚,随后进驻秀州;屯守吴江的御营前军统制张俊亦领兵至平江。吕颐浩、张浚等人随即联名传檄各地、奉诏讨贼,以韩世忠为前锋,张俊翼之,刘光世为游击,吕颐浩、张浚总中军,自平江大举出兵讨伐。

临安禁军,兵力本就不多,兼之朝野之间,人心惶惶,并不坚附,苗刘二人,闻知官家发诏、大军逼境,大为惊恐,商议数日,亲至睿圣宫朝见官家,宰相朱胜非等人乘机逼迫苗刘二人同意官家复位,与隆佑太后一同听政,幼帝重为太子。

勤王军至临平,大败驻防的苗刘军马,推进至北关,逼近城门。苗刘二人当夜领精兵二千开涌金门出逃,不过一月后即被兵杀。韩世忠等当晚即入城拜见官家于内殿。次日,太后撤帘,勤王军入城,首鼠两端的宰相朱胜非被罢,吕颐浩拜为右相,张浚任枢密使,刘光世为御营副使,韩世忠、张俊为御营左、右都统制。

朝政初定,宫中事务,也需整理。

隆佑太后仍居宣圣宫,刘贵妃与太子仍居嘉德宫,然经此一变,太子弱症发作,病势日重,勉强捱至六月,终究病死,刘贵妃煎熬不过,随之病逝。

宫中嫔妃宫女本就不多,经苗刘之变后,更是稀少。眼看官家膝下唯一的皇子病殁,百官大是担忧,连连上书请充实后宫。赵宋皇室,不是第一次有断嗣的危险了,又当此乱世,帝业后继无人,这可不是等闲小事。

官家从善如流,从此次平乱有功的几家文武官员和各地领兵大将的族中,选了不少女子,按其与本家的亲疏,分别赐封,又特诏各家女子,都可带四名婢女,连同吴家,都送了四名婢女过来。

官家这回的动静有点儿大,因此朝野间私下里都在笑话,说道上回扬州逃难,此次苗刘兵乱,出身将门的吴才人——哦,现在是吴慧妃——都有护驾之功,官家这是打算多纳几个吴慧妃,将来万一有变,可不正好一支现成的娘子军?

吴十一娘冷眼瞧着一群莺莺燕燕在禁宫中翩翩出没,满脸写着新宫人特有的无知无畏又或是战战兢兢,不觉暗自微笑。她猜得到官家的心思,无非是不想看到吴家女儿在后宫中独大而已。

只可惜……

她收起心神,正视面前两位张美人。御营右都统制张俊送了一名亲女一名侄女入宫,均封为美人,宫中号为大张美人、小张美人。张俊其人,出身寒微,以乡兵弓箭手从军,能征善战,却有个酷爱财货的毛病,张家两位美人是名符其实的美人,只是——

<!--PAGE11-->现在这两位美人正两眼放光地审视着吴十一娘房中的遍地锦绣、满架琳琅。官家纳了这么多同样出身将门的新人入宫,与吴十一娘成分庭抗礼之势,心中难免有些过意不去,因此借着护驾之功,赏赐殊为丰厚,官窑新造的十七件秘色瓷,尽数摆在了吴十一娘房中,晃得整个后宫都眼红了。而且蜀中向来富足,吴家镇守蜀中多年,家底自然不错,送婢女入宫时,顺带也送了不少蜀中锦绣,富丽繁华,更别有一种活泼跳动的生机,一眼看上去便知道不同凡品,吴家果然有钱啊!偏生吴十一娘又有一种将富贵荣华毫不在乎地踩在脚下的气势,这样看来,吴家只怕比她们看得到的更富有才是……想到此处,两位张美人的眼光,不由得更热切了,一唱一和,开始向吴十一娘诉苦,说道冬雨湿冷,饮食甜糯,她们都是北人,大不习惯,慧妃现今掌理宫务,能否许她们自立小厨房,拨几个北方厨役过来服侍,再着内侍省将她们两人同住的信芳阁添上地龙,以免冬日阴寒。

小张美人一头说着,一头拉着大张美人的手递给吴十一娘:“慧妃姐姐你看,我家姐姐因为饮食起居都不习惯,这才多少日子,可就瘦了一圈,可怜这手背上都起皱儿了!”

若是换了别的宫妃,被人说自己手背起皱,自然要变了脸色,大张美人却颇有乃父之风,既要诉苦,哪能惧怕这些细枝小节?当下很配合地摆出愁苦模样,眼巴巴在望着吴十一娘。

吴十一娘微笑道:“宫务向来是贤妃姐姐掌理,我初初接手,如今也不过从旁襄助而已。这宫中旧例新规,倒不好自作主张,两位妹妹有心,何不去向贤妃姐姐诉说?毕竟好些新入宫的妹妹都是北人,想必也如两位妹妹一般不太习惯这宫中饮食起居,早有添改之心,若是贤妃姐姐允了此事,倒是都要领两位妹妹的情了。”

两位张美人互相看看,小张美人嘻嘻笑着将话题扯了开去。她们两人都不太乐意去见张贤妃。张贤妃出身书身门第,又善于体察官家的心意,故而品味高雅、起居节俭得让她们浑身不自在;倒是吴十一娘这儿,锦绣铺地,琳琅满目,富贵风流,甚合她们的眼缘,每次来了都流连不去。

吴十一娘不想再应付她们,示意真真去看滴漏。真真会意地回禀道已到辰时三刻,吴十一娘站起身来,微笑道:“两位妹妹且去别处坐一坐,我需去射箭了。”

此次平乱回宫之后,官家将紧邻行宫的一片开阔之地圈了进来,辟为吴十一娘专用的校场,吴十一娘推辞不过,便要了每天上午的专用,其他时候,任由那些同样出身将门的宫妃驰骋。那半天里,她是不许任何人妄自靠近的,初时尚有宫妃不以为然,不过在她射伤一名恃宠而娇、贸然前来窥伺的贵人,而官家又重重斥责了那名打扰吴十一娘习武的贵人之后,再无人敢轻捋虎须。

<!--PAGE12-->两位张美人识得厉害,不敢再留,赶紧也起身告辞。

打发走两位张美人,吴十一娘换了骑马服,带上真真和两名吴家婢女准备去校场,流芳阁中自有罗女史看管,又有另两名吴家婢女盯着,料来可以应付得了各路人马。

十七、

校场之外,伏日升已经带着画具在等着了。官家召他为新入宫的各家美人绘行乐图,吴十一娘处,自然也不能怠慢,吴家家将尚在临安城采买绣品珠宝,为即将出嫁的十娘添妆,回程时正好可以将吴十一娘这幅新的行乐图带回蜀中,也好让吴家知道,虽经苗刘之乱,吴家女儿仍是安然无恙。

伏日升自然不在禁止进入校场之例。

连日秋雨霖**,昨夜方才停歇,地面湿重阴冷,校场上服侍的四名小内监,早早在小花厅内备好了棉垫、火炉与热茶,然后退守到校场的大门外。两名吴家婢女下去检查马匹和弓箭,真真则留在外厅研墨续水。

伏日升理着笔尖,慢条斯理地说道:“我方才经过一条花廊,凑巧听见两名服侍新贵人的宫女在为你抱不平。”

吴十一娘答道:“这些流言,我亦听到过。”无非是说官家过河拆桥、鸟尽弓藏之类的。

伏日升笑道:“这些个新人,说起来都还各有风姿。大张美人小张美人有贪爱财货的毛病,不过姿容最盛,兼之天真率直,故而最得官家看重;吕才人贤惠体贴,刘美人温柔敦厚,韩夫人颇有英气,张夫人能歌善舞……”他一一数来,吴十一娘似笑非笑地听着,一边轻轻弹指,指风将窗外垂下来的一缕蛛丝弹飞起来,颤颤悠悠,弱不禁风,却又绵延不断,伏日升忽地瞥见这幕,转眼见到吴十一娘面上似曾相识的笑容,心头一跳,赶紧停下了对后宫新人的夸赞,暗自懊恼,自己怎么就忘了,吴十一娘看起来再怎么豁达大度,终究还是嫉妒成性的巫山弟子,不会乐意听到这些夸赞之语的。

吴十一娘却只淡然说道:“后宫恰如朝堂,官家不会允许任何一名妃子独大,扶持新人,也是自然之事。”

伏日升错愕地看着她。巫山门中,居然还有不妒的女弟子?

伏日升向来挥洒自如,忽然露出这样的神情,吴十一娘甚觉有趣,微微笑道:“服侍官家起居,邀宠献媚,为官家生育子女,那是涂山女娇,不是瑶姬。”

神女峰的渊源,伏日升自然一清二楚。

传言涂山氏为青丘之狐,涂山女娇为大禹王生子名启。

瑶姬不是女娇,她可以助大禹王辟山治水,却不会为禹王倚门长望、满怀期盼地吟唱“候人兮猗”,更不会为禹王生儿育女。

伏日升看着眼前俨然宝相庄严的吴十一娘,忽有所悟:“翠屏峰的菩提心?”

翠屏峰皈依佛门,化用菩提本无树之意,创此心法,以无我之心,行悲天悯人之意,是以乡野村民,每每敬翠屏峰弟子如敬神佛。

<!--PAGE13-->宫中传言,吴妃得官家信任,却不得官家喜爱,所以位尊权重,又从无宠幸。如今想来,只怕是吴十一娘有意为之,面对这样的庄严宝相、慈悲神情,便是他也肃然起敬,官家即便有一丝绮念,必定也会被打消得无影无踪。

吴十一娘默认了他的猜测。

伏日升只有长叹,姬瑶花在吴十一娘身上究竟揉了几家的传承进去?现在想来,吴十一娘骨子里那种不动如山的镇定,除了来自太乙观的心法之外,只怕还杂揉了圣泉峰心法中坚如磐石的特性。

伏日升若有所思:“若为瑶姬,则必得舍弃俗世情爱。”

吴十一娘答得简洁:“我身处后宫,若不舍弃,必会颠狂。菩提寺前车之鉴,不可不慎。”

这件往事,伏日升自是听说过。当年神女峰的某一代弟子,入世修炼,选择的是一位志向高远、有意廓清江湖乱局的世家子弟,辛劳十年,终于天下太平、功德圆满,然而那名弟子,爱夫君至深,始终无法容忍夫君为笼络几大世家而纳入的众多妾侍,乱局一平,便将这些妾侍连同她们所生的子女尽数整治得或死或逃,几大世家愤怒之下,联手向她的夫君施压,逼他休弃这悍妒妻子,她的夫君知晓她所作所为之后,也勃然大怒,不但写下休弃书、另娶新人,更将她所生的独子废去经脉、以明其永不能继承父业,这孩子逃家寻母,被那几个世家寻仇杀死。那名弟子,经此剧变,终至颠狂,在旧日夫君为新生之子祈福、邀请各世家共聚菩提寺时,设下陷阱,血洗菩提寺,与仇家同归于尽。

因爱而生恨,无爱则无恨。

吴十一娘身处后宫,若是不能舍弃这俗世情爱,将来的祸乱,必然远远大于菩提寺之变。

伏日升不是不明白这一点。然而想到面前这个不过十六岁的少女,如无意外,将在深宫之中,独自度过一生,虽有贴身婢女,终究不同于血脉相连的骨肉与心意相通的情人,心中不觉生出莫名的黯然,有心想要安慰几句,一时间却又无话可说。

倒是吴十一娘笑了起来:“伏师伯,你不必……”满脸同情。她随又说道:“我的身边,可是比伏师伯身边更热闹。”

言外之意,伏日升选择的也是一条满目繁华的孤独路途,就不必来同情她了。

伏日升一怔,随即哈哈一笑:“极是极是,倒是我想得岔了!”

求仁得仁,又有何遗憾?

十八、

寒风初起时,嫔妃与宫女都要置办应季的冬衣,尚工局忙不过来,难免有不得宠的落在了后面,明明已经入冬,还不得不穿着去年的旧衣,新人甚至连旧衣都没有,只得穿了秋装,在风中瑟瑟发抖。这情形被官家瞧见之后,觉得大失自己的仁爱之名,一怒之下,将尚工局新任侍中一捋到底,打发到浣衣房去做了一名女婢;紧接着又发现宫人连连病倒,连张贤妃身边当差的大宫女都倒了两个,召来太医院一查,却道是秋冬交替时节保养不当,张贤妃若有所思地道:“臣妾记得,往年到了这个时候,尚食局都会调配药汤,从臣妾到女婢,人人服用,倒是不曾见过病倒这么多宫人。”

<!--PAGE14-->官家默然。

苗刘之乱时,以隆佑太后之名降旨另立新帝,他虽然知道隆佑太后也是身不由己,心里却怎么也过不去,是以除了隆佑太后生辰那次之外,从不踏足宣圣宫。连带的,苗刘乱政时,一直陪在垂帘听政的隆佑太后身边的姚供奉和魏供奉,也不受他待见,于是以奉伺太后为名,将两位供奉连同向来对她们言听计从的尚工局尚食局两名侍中,除了职位,一道送进了宣圣宫。

现在出乱子了。

张贤妃察言观色,轻声说道:“虽则姚魏二位供奉须得服侍太后,离不得宣圣宫,可这宫中事务,只怕也离不得她们。常言道,能者多劳……”

官家不置可否地“唔”了一声。张贤妃会意,回头便将尚工局尚食局的册印送入了宣圣宫。

尚宫六局之中,尚官主管宫内人事,尚衣主管礼乐,尚寝主管器具、园艺与灯火,现如今均由张贤妃掌理;尚食主管食膳和药品,尚工主管衣饰钱货,尚服主管符玺兵器,均由吴慧妃掌理。所以姚魏二位供奉和她们的那一班人马,复职之后,第一件事情,便是去拜见吴慧妃。

姚供奉送给吴十一娘晋升妃位的礼物,是两套天青色火浣布骑马服。火浣布的传闻,太过神奇,站在吴十一娘身后的真真,一脸好奇,连带吴十一娘,也很想亲手一试。姚供奉微笑着取了一件上裳,请吴十一娘将茶水淋了上去,微黄的茶渍,甚是显眼。姚供奉示意两名尚工局侍女,一人举衣,一人举烛,沿着那茶渍一路烧了过去,浇完之后,布色果然洁净如新。吴十一娘笑道:“入火不焚,当真是名不虚传。只是这样珍贵的布匹,想必为数不多吧。”

姚供奉答道:“这布本就稀少,又产自西域,万里迢迢,胡商贩入关内,诚为不易。尚工局求购多年,也不过得了一匹,到我手中,就只余下这一点儿,堪堪做两身骑马服,再要多的,可是不能了。这布产自西域烈火山,天生一种英风烈气,别位娘子受不住,吴娘子穿了可是再好不过。”

言外之意,宫内宫外,这可是独一份的礼物。

吴十一娘暗自沉吟。她可不相信这火浣布是重建不过数年的尚工局的藏品,多半是姚供奉的私藏。姚供奉的这份心意,难能可贵,也烫手得很,不过她倒不怕……她抬眼看看,姚供奉笑意盈盈,若无所察,依旧是轻言慢语地说道:“冬装繁重,前头又耽搁了一点时日,如有迟误,还要请娘子稍加担待。”

吴十一娘道:“嫔妃冬衣,自今日始,可延后三日;宫人冬衣,再延三日。”

姚供奉欣然领命。

姚供奉一行离去之后,真真续茶时小声说道:“姚供奉怎么看起来是来向娘子投诚的,莫不是太后那边……”

吴十一娘不置可否。

<!--PAGE15-->紧接着过来拜见的魏供奉,态度亲热,送上来的食单和当日药膳,精致了不少。吴十一娘觉得有趣,微笑道:“魏供奉是知道我的,这药膳怕是不能领情了。”

她自有调理身体的法子,绝不会轻易服药。

魏供奉笑道:“这是为吴娘子的几位婢女备的调理水土不服的药膳。”

吴十一娘笑一笑,吩咐婢女端下去自用,转过头来,魏供奉已经将尚食局的人都打发下去了,说是要让这厅中清静清静,她才好专心诊脉。真真看了看吴十一娘,会意地退了下去,守在门边。

外头人看过去,厅中一目了然,魏供奉正在为吴十一娘把脉,便是轻言细语地说着话,也只以为是望闻问切之中的“问”而已。

魏供奉审视着坦然将腕上命脉送到自己手中的吴十一娘,轻笑道:“吴娘子好气魄,难怪得能够在乱兵之中来去自如。”

吴十一娘淡然答道:“魏供奉遣开宫人,必是有话要说吧。”就不要绕圈子了。

魏供奉略略有些惊异地打量她一会,转而笑道:“倒是我糊涂了,只想着有其师必有其徒,却不曾认清,十一娘生长军中,耳濡目染,脾性毕竟不同于姬瑶花的弯弯绕绕。”

吴十一娘心头怦地一跳。她原知这魏供奉来历不凡,却不料绕来绕去,竟绕到了自己头上!

看魏供奉的年纪和职位,对于她的真正身份,吴十一娘心中已有了大致的猜测,慢慢收回手,坐直了身子,俯首长揖,轻声说道:“见过松峦峰魏长老。”

魏供奉一笑:“松峦峰传功一脉,世世为宫廷女医,这件事情,并不算什么绝大的秘密。我倒很意外,姬瑶花不曾告知与你。唔,明白了,临安这边的一切事务,应该都是交给你的历练吧。”所以姬瑶花不怎么插手。

吴十一娘微笑不语。

魏供奉又道:“姚黄应该已经来向你献过殷勤了吧?”看看默认此事的吴十一娘,魏供奉轻“哼”了一声:“她倒见机得快!眼见得太后时日不久,转身便来攀你这边的高枝!”

吴十一娘前些日子拜见隆佑太后时,只觉太后面色晦暗、精力衰疲,当时便觉不好,是以魏供奉的话,倒并未让她感到意外,只道:“魏长老你选在此时挑明身份,是否也有此意?”

魏供奉错愕了一瞬,随即笑道:“好爽快性子!不错,姚黄魏紫,号为花王花后,却不能自存,必得有所依托,方能够悠游自在。”这深宫之中,帝王之外,最有权势的那个人,自然是最好的依托。

姚供奉也是自家人……吴十一娘觉得就算再冒出一个来,她也不会觉得奇怪了。

魏供奉睐睐眼:“十一娘,你猜姚黄是哪一峰?”

吴十一娘略一沉吟:“净坛峰?”净坛峰有甘净儿这样天天梦想着永葆青春美貌的正传弟子,再有一位汲汲于锦衣华服、珠玉珍宝的长老,也不足为奇。

<!--PAGE16-->魏供奉笑了起来:“果然眼利!”

吴十一娘思忖一会,又道:“两位长老就认定,我可以接替隆佑太后庇护你们?”以至于不惜自降身份、自曝身份。

魏供奉叹了口气:“就算对你没信心,也该对你背后的靠山有信心啊!姬瑶花那个人,既然让你入宫,不将你推上最高的那个位置,又怎么会罢休?”

吴十一娘道:“官家恐怕不希望看到太子出自于我。”手握重兵、镇守一方的外家,权倾一宫、威名在外的母亲,这样的太子,只怕会让官家睡不着觉的。更何况,吴十一娘也不想在自己的心法真正空明通透之前,陷入这样的情爱纠葛之中——也许她可以淡然看着官家身边的各色嫔妃,却不敢确定,她能够淡然以对自己的骨中骨、血中血。

但是,如果太子由别的嫔妃生出,这后宫之中,由谁做主,就难说得很。

魏供奉明白吴十一娘的顾虑,神情陡然变得郑重:“官家不太可能再有子嗣。”

吴十一娘一怔。

魏供奉又道:“自逃出扬州以来,官家便很少再召幸嫔妃,宫中也无一人有孕。后宫之中,尽有宜生养的女子,显见得不是这一边的问题。太医院以为,这是因为官家当时在扬州受惊太过,伤了本元。官家下了严令,命太医院尽力医治,对外则秘而不宣。不过么,以我来看,太医院那帮治不好病也治不死人、只会打太平拳的家伙,委实靠不住。官家这毛病,若无神仙妙手,只怕难以复原。”她的口气,颇有些幸灾乐祸,料来和太医院久有积怨,乐得看对方头痛倒霉。

后宫中若无人能够生子,吴十一娘的地位,便又多了一层保障。

魏供奉将这样的重大秘密都坦白说出,足见她的诚意。吴十一娘莞尔而笑:“多谢魏供奉关照。不过,我希望今后不会再有调养不当、宫人病倒十之三四的情形。”

她就不信,入冬以来宫中的混乱,没有两位供奉暗地里的操控。

魏供奉欣然答道:“那是自然。不过若要宫人常年平安,怕也很难,毕竟,太医院总得要有点儿事情可做不是?”

吴十一娘道:“切不可耽误宫中事务。”除此之外,魏供奉想做什么,也就由她去好了。若不然,还不知会翻出什么更让人头疼的花样来。

魏供奉又笑了起来:“一言为定!十一娘果真爽快,怪道伏日升见惯了天下各色女子,也对十一娘赞不绝口!”这样坦然磊落,连她也忍不住要喜欢了。

吴十一娘直视着她,缓缓说道:“姬先生曾对我说过,我若比所有人都强,就不必依靠阴谋诡计来取胜。”

魏供奉更是失笑。这话说得真有意思……但是想想吴十一娘背后的那些人,还有即将入京的某个人,魏供奉觉得自己笑不出来了。无怪乎姚黄那厮,这一回再不摆那云淡风轻的高人架子,抢在她前面来向吴十一娘示好!

<!--PAGE17-->目送魏供奉离开,吴十一娘心中忽地生出一点犹疑。姚黄魏紫久在深宫,看尽人心,长于算计,就算顾忌到她身后的人,她们也该和她讨价还价一番才是,怎么这样干脆利落地就投诚了呢?

不过秀烟传来的消息,让她很快明白了个中蹊跷:唐梦生要来了!

唐梦生绝不会无缘无故地跑到临安来。而以江湖中广有传闻的唐梦生与姬家姐弟的密切关系,他若到了临安,绝不会对吴十一娘的事情袖手旁观。也难怪得姚魏二人,要抢在被算计之前,先一步与她达成协议。

能够这样及时地知道唐梦生的消息,吴十一娘觉得自己对两位身处深宫的供奉的本事,还是有所低估了。

十八、

新春时节,太乙观唐天师入京觐见。赵宋皇室素来崇奉道教,徽宗皇帝更自称为道君,此后因有国师郭京贻误军机、失陷东京之事,道门气焰稍杀,但是江东一带,天师道代代传承,信徒也是世世奉祀,又当此乱离之世,人心惶惶,因此唐天师此番入京,临安城中的信徒,大有举城而迎之势,便是官家,也派了礼部官员相迎。

唐梦生下榻在葛岭的抱朴观,正是当年葛洪炼丹之地。临安人蜂拥而来,都想要从唐天师口中,听一听自己的吉凶祸福,却被抱朴观主尽数挡在门外,说道唐天师正在闭关参详天机,三日后将要入宫为官家讲道。

三日后,唐天师于奉仙殿开坛讲道,官家自是坐在最前排,张贤妃吴慧妃一左一右。其他嫔妃各按位次高低就坐,宫人内监,挨挨挤挤,对着高台上衣袍飘飘、仙风道骨的唐天师,如痴如狂。

唐梦生含笑环视着台下诸人,他今日讲的不是羽化登仙这样虚无缥缈之事,而是祸福无门,唯人自召;积善之家,必有余庆,积不善之家,必有余殃。

官家一开始尚且面带微笑,但是越听越是神思恍惚,如有所感,如有所悟。

唐梦生这一讲便是整整半日,午间稍歇,下午便不再开坛,只与意犹未尽的官家闲谈。

唐梦生的外表很是和蔼可亲,又善察人意,这因果祸福之说,与天机仙缘掺在一处,时不时微妙地拨动官家心中那根紧绷的弦。谈到后来,官家终究怅然若失地谈起皇嗣一事,唐梦生安慰道,官家于社稷有中兴之功,上天必会酬谢。官家仍是摇头感叹:“我朝仁宗皇帝,在位四十余年,国泰民安,天下归心,时人以为,三代之治,也不过如此,薨逝之后,山野小民也为之痛哭,京师人焚纸送驾,以至于天日无光,故而谥号曰‘仁’,前无古人。金人掘尽东京皇陵,惟仁宗陵墓,敬畏不敢发。然而上天别有深意,以仁宗之德,终究却无亲子嗣位。朕之功德,比之仁宗皇帝,远远不如,又何敢妄动他念?”

<!--PAGE18-->唐梦生道:“仁宗无子,罪不在仁宗。官家只往余庆余殃去想便知。”

官家细细寻思,待到明白过来,脸色蓦地大变。

仁宗为太宗子孙。当年太祖薨逝之时,便有烛光斧影之疑案,太祖亲子,尽皆废死,后嗣虽然未绝,却也一直备受猜忌。然而帝位自太宗传至仁宗,终于绝嗣;仁宗自太宗子孙之中过继了英宗,传承至自己,又有绝嗣之险……

唐梦生偏偏又道:“鬼神之说,虚无缥缈,当世之人,往往难以验证。然则百年之后,看这祸福因果,无不历历在目。”

其时宋金虽然交战未休,使节却一直未曾断绝,日前从金国回来的使臣,原是礼部旧吏,年年祭祀时都会见到祖宗画像,是以私下里向官家说,金主相貌,颇似太祖模样,金主还将掠去的太祖画像挂在佛寺中敬祀,故而旧臣中有人传言道这是太祖回来取自家江山了,金人对此等流言,不但不恼,更大有推波助澜之势。

这使臣本是一片忠心,想要提醒官家及早提防这险恶流言。官家初时大怒,既而默然,只嘱咐这使臣不可张扬,心中却自忐忑。

此刻记起这传言,对照唐天师所说祸福,官家不觉脸色苍白,低头不语。

唐梦生见好便收,转而说道:“道家有仙媒一说,民间有引子之俗。官家不如先收一二养子,以养子为仙媒为引子,或可见成效。”

官家脸色稍稍舒缓。

长谈许久,日色昏暗时,官家不便再挽留,唐梦生方才告辞出宫。

出得奉仙殿,却见吴十一娘候在门口处,显是等的时间已经不短了,身旁那小宫女捧的手炉,已无温热之气。

官家诧异地道:“慧妃有何事?”在官家眼中,吴十一娘向来不爱揽权惹事,是以今天这样的举动,很是不同于往日。

吴十一娘先向官家施礼,然后看向唐梦生。唐梦生微微颌首,吴十一娘这才俯身施礼:“弟子见过师尊。”

官家愕然。

唐梦生微笑着简单问候几句,吴十一娘便告退下去了。唐梦生转而向官家解释道:“当日我游览蜀中,偶然见吴家十一娘小小年纪,便颇有道骨,临危不惧,指挥家丁从贼寇手中抢回了被劫为人质的兄弟,不免动了收徒之念。只可惜吴家爱女心切,不肯度入道门,只肯让我认作俗家弟子。此后连年战乱,道路不通,算起来也有七八年未见了。内外有别,故而先前不曾向官家言明,还要请官家恕罪才是。”

官家自是答道不必在意,同时又自以为明了地喟叹,怪道吴慧妃较之寻常将门之女,大不相同,原来是天师的高足。

唐梦生道:“高足不敢当,毕竟我只传授了吴家小女一点炼气修心之法,又为她取了一个名字而已。”

官家寻思了一会,才想起来,吴慧妃名为“玦”。

<!--PAGE19-->这个名字,隐隐有决绝之意,一往无前之势,竟与吴慧妃再契合不过。念及此处,官家不觉有些出神。

唐梦生叹道:“当日我见这吴家小女,骨相清奇,隐含大将之风、英烈之气,故而以‘玦’为名。只可惜生为女儿,不能承继吴家,若不然,必能为官家镇守一方,保住西南无虞。”

官家回过神来,郑重答道:“天师此言差矣。慧妃自入宫以来,这擎天保驾之功,可绝不逊于镇守一方的大将。”

唐梦生点头:“是极是极,倒是我想得差了。说起来还是官家福缘深厚,冥冥之中,如有鬼神差使,偏生会让吴家小女入宫,方能于乱兵之中,破阵杀将,平度渡过险关。前代帝王,还不曾有这般福缘吧?”

官家笑道:“天师误矣。商王武丁之后妇好,可也是领军征战的大将。”

唐梦生作恍然大悟状:“确有此事,是我忘了,到底还是官家博闻强记!”

暮色之中,魏供奉倚在流芳阁后楼的栏杆上,远远望着唐梦生与官家款款而行,谈笑风生,忍不住向身边的吴十一娘说道:“真看不出,唐梦生一副得道高人模样,其实还挺会——”一边说一边转过头来,正对上吴十一娘似笑非笑的面孔,心头一跳,立时收往了后面的话,不免暗自懊恼,她怎么就这样倒霉?前代长老,就算有尚宫六局的明争暗斗、太医院的面和心不和,然而仗着人人有求于自己,又有哪一个不是安安稳稳进退自如?偏偏轮到她时,头上压了这么一尊小太岁,背后还有三尊镇山大佛,哪一尊都不好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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