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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82章 第 82 章(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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浑身红彤彤,小脸皱巴巴,丑模丑样的女婴,除了能看得出来长得像个人以外,看不出半点像阿泠的小怪物,正蹬着小腿、张牙舞爪地哭,哭得十分卖力气。

“我阿姐为何又昏睡过去?”

“夫人莫要担心,冯夫人只是因为体力不支而短暂地昏迷过去了,待到体力稍微恢复些便会醒转过来。”

几个医士一边收银针一边回道,他们的额头上也沁出了一层汗。

好在胎位正常,母体也只是虚弱,没有旁的疑难杂症,只是因一时的悲伤过度而提前临盆,再加之情绪抑郁,这才导致了生产困难,若真是难产,单凭他们这点一知半解的医术,只怕是无力回天。

韶音悬起来的心落了地,看了看昏迷中依旧双眉紧锁的王灵素,又看了看她身旁哇哇大哭的红色小怪物,起身朝舱外而去。

阿马正要过来抱孩子,却被阿榴一屁股挤到旁边,“仔细伤着了小女郎!”

“怎会?夫人便是我抱大的!……你这样如何能行,不擦洗干净,回头生出疹子来可不遭罪!”

“郎主还是我抱大的呢!”阿榴已经不由分说地将孩子抱起来,“寒冬腊月的擦洗什么?着凉了才是遭罪!”嘴巴一撇又咕哝了一句,“怪不得咱们夫人身体如此虚弱,原来根子在你这呢!”

阿马在王府待了十多年,一直本本分分做事,因是女郎的奶母,阖府上下对她都是以礼相待。过往这么些年受过的气都加在一起,也没在冯家这短短两年受的多。

冯父冯母和几房鸡飞狗跳的妯娌就算了,惹不起总能躲得起,这个阿榴却被指派到女郎身边伺候,一个屋檐下住着,日日都要相见。

王灵素不愿家宅生事,念她资历,对她便多有忍让,她却愈发得寸进尺,日常俨然以长辈自居,什么事都要指手画脚,一个不合心意便要跑到冯母身边多嘴多舌。

阿马老实嘴拙,每每遇到这样的情况,总是过后才能想起如何应对,当时便如被掐了脖子的鸡,半点声响也支吾不出。

想着过往受的那些委屈,再一想女郎好端端的人怎么就落到了这样的人家,往后不知道还有多少这样的日子过,一时不由气得眼圈通红,浑身发抖。

阿榴余光里瞥见她这副可怜相,脸上便挂了笑,抱着孩子“哦哟哦哟”地逗弄起来。

韶音脚步顿住,回头朝着她招手,“你出来,我有几句话嘱你。”

阿榴一愣,将孩子往上耸了耸,干巴巴道:“李夫人有什么事便在这里说吧,婢还要照顾小女郎。”

她看得出来,谢氏这位女郎绝不像王灵素那般好相与,是个厉害难缠之人。那一双杏眼亮亮地透着寒光,像是一盏添足了油的灯,能照亮人身上四万八千个毛孔似的,没的教人心里发毛!

可转念一想,再厉害又如何,到底是个外人,难不成还能将手伸到冯家后宅里来?

这么一琢磨又格外生出些底气,腰板儿拔直,抱着刚出生的小女郎慢慢地踅,犹如抱着块厚厚的盾牌,嘴里继续“哦哟哦哟”个不停。

韶音静静地看着她,重复道:“出来说。”

阿榴掀着眼皮瞅过来,心里一恼,眼里也有了些“谅你能把我怎样”的意思。

再怎么说也长了四十多岁的年纪,还不至于被一个十七八岁的小妇慑得走不动路。

她不慌不忙地将孩子交到阿马手里,后头跟着,嘴里仍不闲着:“李夫人快说吧,里头一大一小都等着婢伺候呢——”

一记响亮的耳光打出一声脆响,喋喋不休戛然而止。

十七八岁的小妇居高临下,粉面含威,吊起眼、咬着一口银牙骂道:“老猪狗!你也配在我阿姐面前说三道四!”

阿榴的耳朵嗡嗡作响,半边脸滚烫,半边脸被江风吹得发麻。

她被打懵了,好半天才想起来去捂自己的脸,热辣辣地一抹,嘴角竟然见了血。

这可不得了。

“你、你、你敢打我!”阿榴一蹦老高,“你知道我是谁么?我是冯老夫人娘家的陪嫁,是冯都督的奶母!阖府上下哪个见了我不恭恭敬敬,你竟然敢打我,你、你这是在打我们冯府的脸!”

……

李俊冷眼看着韶音的所作所为,淡淡催促道:“我们夫人刚刚生产过,需要好好休息,李夫人*若无旁的事还是请回吧。”

韶音不理会阿榴的吵嚷,缓缓走到李俊身前,忽然幽幽道:“那么多粮草拱手让人,想来真教人心里不甘呢。”

李俊眼皮一跳,两只三角眼紧盯着她,眼珠从左移动到右,又从右晃到左,一副如临大敌的模样。

“你紧张什么!”韶音忍不住扑哧一乐,手一指阿榴,“几万斤的粮草换她一个婢子可还划算?你们夫人夸她伺候得力,我便向她讨了来。”

李俊悄悄松了口气,此刻王建的船队尚未走远,若是谢韶音翻脸不认账就糟了。

“这是后宅之事,既然我家夫人已允,属下安敢置喙?请李夫人自便。”

阿榴一听这话当时就急得变了动静,“不成不成!婢是老夫人的——”

一句话还未说完,人已经被孟晖带来的人薅着领子拖上了栈道。

喋喋不休顿时变成了杀猪般地嚎叫,被江风吹个零碎:“放开我!你们要干什么?……夫人和小女郎如今都离不得我!……夫人!老夫人!救命啊!……啊!——”

肥壮的身子“扑通”一声丢到水里,江心上开出好大一朵浪花。

一滴冰凉的江水溅到眼皮上,害得李俊情不自禁地打了个哆嗦,擡眼看去,那美艳无双的谢氏女已经仪态万方地走下栈道,回到了李军的楼船之上。

栈道缓缓升起,发出扎扎之声,钢锁哗啦啦地收回,两艘船彻底分开。

李俊也像是生了个孩子,从里到外冒出虚汗。寒风里缓了缓,快跑几步到甲板上,朝着对面高声叫道:“李将军果敢,对着昔日旧主亦能手起刀落、毫不手软,任谁听了不赞一句心狠手辣?今日见了夫人方知,二位可真叫一个’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

江风将他的声音送到对面,那谢女恍若未闻,逆光里似是还咧开红唇,冲他妩媚地笑了笑。

时人崇佛,释家典故于民间流传益广,听闻八部众生中有那阿修罗一族,其中雌者美艳绝伦,却又性如恶鬼,杀人如麻。

李俊心里发毛,害怕事情起变,只留了十来个船夫护送王灵素返回广陵,自己则领着余下人马扬帆挥棹,紧赶慢赶随在王建的粮船之后护行。

两伙船队很快汇流成一股,朝着上游建康方向而去。

韶音目送着王灵素的楼船驶向广陵,问孟晖道:“现在全速追赶,可还能将粮草截回?”

孟晖早就等着这句话,当即神情一肃,拱手道:“但得夫人一声令下,属下等必将粮草完好无损地运回京口!”

“好!”韶音点点头,想着自家郎君那个五百年前的本家,嘴角不由一勾,“那个李俊,我要活的!”

两个时辰之后,李俊再次见到美艳的阿修罗女。

“谢韶音!”他怒目圆睁,使劲挣着身上五花大绑的绳索,破口大骂:“无耻妇人!你出尔反尔,言而无信,小人行径!”

阿修罗女好整以暇地用白嫩的纤手剥橘子吃,闻言笑得花枝乱颤,笑声银铃一样清脆。

“是又如何?我不是告诉你了,几万斤的粮草拱手让人,我不甘心!”

“你不是已经得了阿榴?”李俊满腔悲愤无处发泄。

“不够!若李校尉果真对冯都督忠心耿耿,又何必舍不得自己这条性命?”

“你——”

李俊看出来了,谢女这是在报复他方才的要挟。

“唉!”他叹了口气,脖子倒还算硬,“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我杀你做什么?”韶音笑道,看了眼左右,早有人捧着银针和墨汁走上前来。

“你要干什么?”

李俊惊恐地望着她。

阿修罗女收敛起笑容,用琥珀色的大眼仔细地端详起他的脸,嘴里喃喃道:“别怕,听闻我那姐夫冯都督素有仁义之名,我心中仰慕,却始终无缘拜会,不由就让你代我走这一遭,到他那问候一番。”

她话音一落,便有人堵了李俊的嘴,方才为王灵素针灸用的银针再次派上用场,根根饱蘸墨汁,一下下刺入李俊的面皮。

“冯毅小人,寡廉鲜耻,无能无德。”

十二个字,均匀分布在李俊额头和两颊。

韶音目露厌恶,冷声道:“让他滚吧!”

那押运粮草的王建虽未被五花大绑,从旁目睹这一幕,早就被吓得面无人色,上牙碰撞下牙,发出得得得的异声,整个人哆哆嗦嗦地抖着,像一杆被风抽了的空心细竹。

……

江水起伏,忽忽悠悠,潮涨潮落。

韶音这些天常常睡不安稳,总是刚一入睡便心里发慌,觉得人像是在船上一般颠簸着、随波起伏着。睁开眼来只有空空床帷,吊着红枣桂圆串的承尘绣着卷草纹,每一片叶子上的纹路都清晰可辨。枕畔空无一人。

夜深人静之时,人总是会胡思乱想,韶音的思绪不由自主地回溯到江上那日。

当时她许是气疯了,竟然眼皮都没眨一下,便教人将阿榴丢入了江中。

阿榴可恨,却罪不至死。

那李俊亦可恨,他竟然说五百年前与自己的郎君是本家,他也配?

可黥刺于面乃是酷刑,她竟然不假思索地教人那么干了。

……

明晃晃的月光照进来,韶音借着月色端详自己的手掌。

她生了一双漂亮的手,皮色白皙,手指根根修长,指尖纤细若春葱。

翻手过来,她的眼睛不由睁大了。

从前掌心纹路清晰,不知从何时起,原先那一道道清晰的纹路生发出了复杂的缠绕,夜色中看着竟像是一个字:权。又像是一个巨大的漩涡,吸引着她,令她不由自主地陷入其中。

韶音一惊,掌心整个蜷起,心里砰砰乱跳个不停。

身怀利器,杀心自起。权力在手,稍有不慎便可滥用,事后回想,不免令人心惊肉跳。当时的自己,仿佛已经不是自己。

一个更尖锐的设想仍盘桓在心头:设若阿泠昏迷之际趁机索要粮草,自己会不会答应她,答应之后又会不会反悔?

阿泠不是那样的人,韶音清楚,可这个假设依旧困扰着她,似乎预示着在将来的某一日,她还会遇到这样的两难。

窗外一牙上弦月静静地照着,万古长江在都督府北侧的北固山下奔流不歇。

涛之起也,随月盛衰,阴晴圆缺,潮涨潮落。

乌衣巷的女儿嫁到北府,秦淮河、扬子江汇入浩荡长江,人生陡然开阔,命运的波澜起伏却也愈发不能自主。

人生还有多少个不由自主,譬如暗礁潜伏,在前方某处静静等待。

一连数日,韶音情绪消沉,怏怏不乐。

这日雪后初霁,阿雀挑帘进来,两个脸蛋冻得红扑扑,“小娘子!”她的声音里也透着一股雀跃劲。

韶音一时被她感染,脸上也带了笑意。

“小娘子快看看,这是什么?”

阿雀献宝似的将一只皂囊双手递上,挤眉弄眼道:“郎主来信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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