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81 章 第八十一章(1/2)
第81章第八十一章
洞府,室内柔和温暖,香炉上白雾升腾。
时微明双眼紧阖,睡梦中的他,眉目舒展,唇微微抿着。
锦绣红绸绵延至几十级白玉阶之下。
她身上华冠霞帔,眉眼温柔。
她与他十指相牵,并肩走到流桑宫殿中最高的台阶之上。
他亲手为她加冕凤冠。
天罚持续了整整七个昼夜。
雷暴过后,死阵变得黯淡无光,一痕暗金色的细月孤悬崖顶。
冰雨溶曳在白雾中,交斜着坠入百丈深谷,重渊之下,连风声也远了。
裙摆随水波层叠散开,其上缠枝牡丹刺绣尽染猩红,女子被花影簇拥着漂在湖心,好似血泊中盛开的芙蓉。
这个夜晚和所有其他夜晚一样,万物空寂,除了记忆。[1]
容簌簌知道,她快死了。
走到这一步,心里却异常平静。
阴霾渐散,乱石缝隙漏下残雪般的月光。倘若略去她身侧姿态狰狞的白骨,指隙簌衫上残存的血痕,此间风物几乎可以称得上清绝。
一介妖女能死得这般圣洁,也算福报不浅。
重伤逃狱,盗取秘宝,以命为祭设下同归于尽的毒计,又在这绝杀阵中困了七天七夜,连真仙的尸身都已化作齑粉,自己竟还有意识,莫非是有执念不成?
将死之人,还执念什么呢?
鲜血催开一朵又一朵妖花,月下,容簌簌浅浅勾了勾唇。
是啊,执念什么呢?
执念年少轻狂的悠游岁月,执念山林闲居的朝朝暮暮,执念没能杀尽众仙,又或者,只是执念那个人?
那个不解风情的叛徒,有什么值得念念不忘的?
“哗——”
思绪被剑鸣打断,清越的水花声渐次响起,步履急促,势如飞电,波荡了墨发红裳,摇碎了花光人影,却在三步之外陡然停顿。
容簌簌听着再熟悉不过的勾玉碰撞声,在这伸手不见五指的暗夜,依然能想见来人白袂翩然的姿容。
静默良久,才听得一句:“容簌簌。”
声音又轻又沉,带着连日奔走后气息未稳的哑意。
时微明来了,也迟了。
血色模糊了视线,容簌簌侧头,断续睁了几次眼,起初只能依稀望见剑锋上倒映的月痕,接着是男人浸透暗沉血水的霜白簌衫,半晌方才看清那副轮廓削薄的清冽容颜——黑沉的眼无波无澜,目光好像两道笔直的箭,正居高临下紧锁着自己。
“就你一个?仙盟那些窝囊废连残阵都不敢靠近?”容簌簌轻佻打量过一圈,重新闭了眼,“愿赌服输,悉听尊便。”
时微明踏过满是漂尸浮骨的血池,屈膝探上她的腕脉:“身魂不系,少言语。”
指尖依次点过周身大xue,语气同平常一样,不带任何情绪:“经络受损严重,即刻封闭灵府,丹田内运转一周天,先护命魂。”
容簌簌听得心烦,却没力气甩开他,轻嗤:“不想活了,别碰我。”
按在肩头的手蓦地一紧,时微明剑锋微偏,咬字似也重了些许:“容簌簌。”
容簌簌眼皮微掀,不以为意:“既无亲缘,又无恩故,寂尘道君断情绝爱,难不成还对妖邪动了恻隐之心?”
语气尖刻含刺,气息却乱得不成节奏。时微明眉峰隐隐蹙起,指尖撚诀,身子俯得更低,似要强行探她心脉。
“说了别碰我,听不懂人话吗?”容簌簌不知哪来的力气,满是血污的手一把隔开他。
勉强凝聚的一点妖元再次散开,时微明神色骤沉:“容簌簌!”
“情丝早断了,装心急给谁看。”容簌簌已经无力再弯唇,海棠红的瞳孔微闪,隐约露出苍凉的笑影,“方圆十里的生灵都献祭出去了,这封印还是纹丝不动,昆吾剑冢下究竟藏着什么东西,让你们怕成这样?”
滴血成花,容颜在满池艳红的映衬下,显得愈发苍白,像午夜子时彷徨梦里的艳鬼。
她与邪魔签订血契,誓要整个五城十洲一起陪葬,孤注一掷,不死不休。
得知封印无事,时微明并未有丝毫松懈,目光仍锁着容簌簌:“你趁暮水之难逃狱,是为破剑冢封印拖延时间。”
眉棱压得极低,他是当真动了怒。
设想清冷仙君中了云雨蛊的尴尬模样,容簌簌忍不住揶揄:“少故作清高,不然为何我一设饵道君就上钩?”
她不顾时微明脸色阴沉,继续戏谑:“时道君此去英雄救美,那暮水圣女可是想以身相许了?”
“这可难办了,你我不清不白,人家嫁过来岂不是吃亏?”
“我借你的仙元启动绝杀阵,回头弑仙的罪名你是不是也得担一份?”
“看在契过元神的份上,道君打算替我守灵多久?三年,一年,还是七日?”
她断续调笑着,声音和月光一样破碎。筋脉尽断,灵府碎毁,失血过多的脸庞不减平日的冶媚,更添三分清怨。
时微明垂眸看着,不答。
雨丝愈发分明,每一滴都是彻骨的冷意,淋遍了他们朝夕相对的那十年,万言一默,至亲至疏。
容簌簌恨极了他这副装聋作哑的模样,刚要开口嘲讽,却只听长剑“咔哒”一声入鞘,下一瞬,整个人已被他打横抱起。
“时微明!”
“嗯。”
阵心杀气尚未完全消散,只能徒步往外走。血滴幻化而成的牡丹随着涟漪荡开一线,少年道君来势匆匆,此刻却走得极慢,好像脚底踩的不是水,而是泥,怀中抱着的不是恶贯满盈的妖女,而是一块满是裂痕的玉。
十年相伴,二人的元神已有了互补的本能,随着肌肤相贴,暖意和灵力也一点点涌来,进入心脉却顷刻消散。
容簌簌高傲一世,此刻偎在时微明怀中,竟忽然觉得自己有点可怜。
不需理解宽恕,不管屠魔弑仙,她曾那样喧嚣地活着,却终要寂静地死去。
而这个人,又是为何来此呢?
粉瞳中波光潋滟,映出月下之人清冷的倒影,似想要问出心底那个执念:“覆水难收,你既然与我决裂,为何又要冒险闯阵?”
对方依旧默然。那一天,是缥缈峰最平常的一天,在大家还在热火朝天地讨论那疯病女修和小师兄不得不说的二三事时,有一人冲进了大家的寝舍。
那人健步如飞,目标明确,不小心撞到人还会道歉,那分明生得乖巧的五官时而微笑,时而要喷出火,看着十分诡异。
这不就是那疯病女修?
大家不约而同地安静下来。
而疯病女修发觉大家的注目后站定,她微笑,行同门礼,然后从自己的储物戒中拿出了一柄……铁,铁铲?
这铁铲看着怪眼熟的,这不是寝舍门口大伯用来铲泥巴那把吗?
还有点生锈。
疯病女修的声音很轻:“叨扰了,请问今天有谁去过我的寝屋?”
说罢,那铁铲被她往前一怼,怼出了旷世神兵的气势。
有人战战兢兢点了几间,她礼貌道谢,随后抡起铁铲,几步走了进去,她没有关门,大家纷纷凑近看。
于是看到了永生难忘的画面。
他们从没想到铁铲还可以这么用,灵力被强行加注在铁铲上,然后一下劈碎了唯一的床,再然后铁铲被无章法地抡成花,而所有的被褥,衣服都变成了碎片。
像雪花一样飘在空中。
而始作俑者还不满足,她丢了铁铲,抡起一个凳子,狠狠地砸,砸坏一个就换一个别的接着砸,砸了一会累了,还停下从储物戒中拿出水壶喝水。
等一切都几乎被毁去之后,那人满意笑开,然后——
然后双脚分开,两手不断捶胸,保持这样的动作走了一圈?
两圈?
这个动作像是……大猩猩?
有人只觉得此番场景无论如何用言语都无法再次描述,悄摸着拿出留影石想要进行留念,拿出的那一瞬,容簌衣出现在他面前。
他手里的留影石掉落,容簌衣稳稳接住。
她端详着留影石:“这位道友记录这些是打算作什么?”
那人下意识吞咽:“没,没,没做什么……”
她点点头,把留影石还了回去:“没事,你想要记录下来拿回去学习的话,是可以的哦,我同意的,不过还请你找好角度,把我拍好看一点。”
大家脑中还在徘徊刚才的画面,此刻学习二字落下,大家面露迟疑。
学习?为什么要学习这个?
容簌衣笑得意味深长,她重新拿起铁铲往另一间屋子去。
大家深吸一口气回神,又控制不住探究欲,跟着去看。
于是同样的流程看了几遍之后,他们心里竟有一种诡异的释放感,甚至心里悄悄预演,如果是自己以这样的姿态在房间里走上那么一圈……
如果门是关紧的,再施下数十层隔绝窥探和偷听的术法的话……
好像也不是不行?
容簌衣解决完最后一个房间,再大猩猩走路多走了几圈之后,只觉得心中异常畅快。
莫名其妙来到修仙界,还要做什么圣母的烦闷感一消而散。
就连此时系统还在脑海里奔溃大喊带来的烦躁也全部消失。
啊,好爽。
做自己真好啊。
她走出门,朝着若有所思的人群行同门礼,随后将自己的水壶重新放回储物戒,并将铁铲放回原位,最后拿出匕首让叽叽喳喳的系统重新安静之后。
离开了缥缈峰。
而人群重新热闹起来。
有人大胆猜测:“你们说,她和小师兄会不会是真的?”
小师兄是难得的天才,这女子也不见得是普通人啊。”
有人反驳:“何止是不普通,这样的人,宗门立宗以来都没见过吧!”
大家的议论容簌衣并不在意,她正从弟子堂领了自己新的弟子令往形峰方向去。
——
形峰不同于缥缈峰的外门弟子统一住在寝舍内,许是弟子人数不多,外门弟子也能单独一个院子,只是比内门弟子稍小些。
容簌衣按照秦长老给的指引来到自己的新寝屋,不算大,但位置很好,只有左边一邻居,平时无人打扰,想必会很安静。
她很满意,决定先去与邻居进行一个友好交流。
邻居的寝屋比她的大上不少,四周透着灵力,容簌衣方一上前,便有一灵力构成的金线图案浮现。
她不明所以,蹲下仔细看,发现这图案挺有意思,一环连着一环,无头无尾,灵力构成的金线也挺有意思,就像是线条构成的一道逻辑题。
她从小学画画,对线条尤其敏感,这样与逻辑结合的图案她还没见过,她一下来了兴致,逐渐投入在这图案中。
指尖也跟随金线走动,想要找到逻辑的突破口。
时间不知过了多久,太阳将要下山时竟真的给她找到了,那是一根不易察觉的线头,她轻轻一扯,整个图案都动了起来。
这就是解开了吧?
她心中一喜,方要起身时,浑身的灵气和力气被全部抽空,不等她想明白便眼前一黑。
而那金线图案逐渐化作灵气消散在空中。
容簌衣再次清醒时四周已经变了模样,她敲了敲格外痛的脑袋,发现身体也异常疲惫。
她很迷茫:“系统,我这是怎么了。”
系统也很迷茫:“不知道啊,不过你刚才看到的那个金线图案应该是这个世界的阵法,我以为你不会的,谁知道你直接破解了?”
容簌衣看着自己的指尖:“所以我现在浑身无力,头还很痛是因为我莫名其妙破解了个阵法?”
系统迟疑:“应该?破阵需要灵力,你可能破了个超出自己修为的阵法,就透支了。”
容簌衣更加头疼,人果然不能太好奇,尤其是在修仙界。
她既然能进来,想必是能出去的,只要再找到阵法,然后破解它。
她起身环顾四周。
这里是一片林子,树大多枯萎,有的甚至烂到了根部,诡异的是所有树都是活着的,还活得很好,即便外表是这样腐败。
有点古怪。
这时远处有声音传来——
“救命!救命……”
呼救声?那就是有人。
容簌衣往声音来处走去,这里很黑,她的注意力集中在脚下,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周围的雾气好越来越浓了。
一刻钟之后,她已经看不清前面的路。
她用仅剩的灵力集中在眼睛上,然后看见了一个……人。
她下意识吞咽:“前方是哪位道友?”
下一秒一只手伸到她面前,将她猛地往前一拉。
容簌衣心跳得极快,手连忙摸出匕首,却看见拉她的人是小师兄?
他正定定地看着她,黑暗中的人面上没有笑,眉眼沉着,眼眸格外黑。
跟白天看到的人完全不同。
她恍然发觉,原来小师兄的眼眸是单眼皮,笑起来和煦,不笑的时候只剩戾气。
“小师兄?”
他回:“你怎么到这来的?”
容簌衣舔了舔干涩的嘴唇:“我也想知道,可能是破了个阵?”
她听见一声轻笑:“竟是没想到,师妹还会解阵。”
直觉告诉她,现在再纠结在阵法可能露馅,她转移话题:“小师兄,我好像听见有人呼救。”
“萧奎”看着眼前人细嫩的脖颈,指节微曲,是一个抓握的姿势。
他将嘴角调整成熟悉的弧度,是他练习许久,属于“小师兄”的微笑。
果不其然,眼前的人看到笑后紧绷着的身体松懈了些。
他继而调整着自己语气变得温和:“在哪?我正是收到了求救信才来到这里。”
眼前的人果然再次松懈,她指了一个方向:“在那边。”
他将身前的人往指的方向轻轻一推:“那师妹带路,我们去救他。”
救这个字格外重音,毕竟“小师兄”怎么会见死不救呢。
见人重新笑起来,容簌衣松了一口气,她压下心底的不安,只当那一幕是错觉,往声音来处走去。
身后的人存在感很强:“师妹近来在宗门很出名。”
她顺嘴:“可能我生来就是人群中的焦点吧。”
话一出口容簌衣就后悔了,这时候嘴还没个把门。
身后的人又说:“此前师妹倒是低调得很。”
她斟酌着:“小师兄有没有听过一种说法,人在经历一些巨大变故的时候,会发生一些非常彻底的改变。”
“比如?”
她咳了咳:“比如突然做自己之类的。”
“萧奎”想起自己探听到的事,默了默。
他转移话题:“我来之前便被一阵法阻碍,如何也解不开,只好设法与求救人取得联系,用了传送阵才进来,师妹能进来可是解了那阵法?”
容簌衣若有所思,如果是这样,小师兄为什么出现在这里便有了答案,至于她怎么来到这里……
她面露尴尬:“说来师兄可能不信,其实我不过是初来形峰,想跟邻居打个招呼,我瞧那图案有些玄妙,好奇了些没想到就解开了,可能是侥幸。”
这是实话。
“萧奎”顿了顿,侥幸?那是他从从一处秘境挪来的上古阵法,他研习了三个月也不过初初掌握,至于解,还毫无章法。
仅仅是好奇就解了上古阵法,这人难不成是术法天才。
无论是不是,来了这里,就该死。
周围好像一下变冷了,没有灵力护体的容簌衣打了个哆嗦,前方的呼救声越来越近,她加快了步伐,正好躲过了“萧奎”去掐容簌衣脖颈的手。
前方有一男修躺倒在地上,腿像是受伤了,正是他在呼救。
容簌衣再次加快步伐来到那男修面前:“道友腿如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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