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60 章 第六十章(2/2)
安抚好自家徒弟、催着人歇下后,容簌衣转头去了趟大师兄谢青扬所在的长月谷。
像是早就知道容簌衣会来找自己似的,谢青扬早早在院落的石桌上摆好了茶水糕点。
风光霁月的剑修端着茶杯,一个人坐在院中悠悠品茶。
谢青扬为人稳重、五官出众不说,身形也格外高挑,一袭白衣逶迤,光是坐在那里,浑身就满溢着一股清风道骨的翩翩仙气。
容簌衣兀自感叹,不愧是柳至云的亲传大弟子、将来连云宗的接班人。
范儿可真足。
“师兄。”她降下雪剑,十分自觉地坐到了谢青扬对面,撚起一块芙蓉糕便不客气地送入了口中。
——反正谢青扬早已辟谷,也不喜甜食,桌上的糕点显然都是为她准备的。
“我想问师兄要几瓶穹清丸。”容簌衣端起清茶,混着糕点囫囵吞下,开门见山。
“没记错的话,师兄以前不是一直都很喜欢我那把七弦琴吗,干脆咱俩换换?”
穹清丸是专门用来修复经脉的丹药,单从它的用途就能看出它的价值不菲,极其珍贵。
而容簌衣口中的七弦琴则是她先前穿进这个世界里那次,她偶然在一个秘境里得到的秘宝。
容簌衣对琴啊画啊什么的完全不感兴趣,谢青扬却不然。
他虽是名剑修,却也格外热衷于这些陶冶情操的玩意儿。
所以容簌衣这里才好意思腆着脸来找谢青扬问药。
再加上师兄妹两人先前关系不错,即使百年未见,依照谢青扬的脾性,应当也不至于舍不得给。
果然,谢青扬只是平静地望了容簌衣一眼:“几瓶穹清丸而已,你既问师兄要,师兄怎会不给,用不着拿琴来换。”
“不过——”他欲言又止,清冷双眸淡淡。
“身为弟子,我不能妄自揣测师父的想法,师父是如何想的,我也管不着。”
“但是师妹,你须得如实告诉师兄,你带回来的那小徒弟究竟是何来历,为何经脉寸断,身上一点灵气都无。”
容簌衣早就预料到了谢青扬会过问时微明的身世,毕竟时微明怎么看怎么可疑,谢青扬若是对此只字不提,那委实才叫一个奇怪。
她将早就编得天衣无缝的故事娓娓道来,边讲边手舞足蹈、比比划划,将时微明的背景身世如何凄惨说得那叫一个绘声绘色,惹人动容。
末了,还拿出巾帕,擦了擦眼角并不存在的眼泪。
“怎么样师兄,我那小徒弟够可怜吧?”
谢青扬:“......”
倒也不必如此浮夸。
不过一席话听下来,他没从容簌衣的解释中听出任何疑点,再者,自己这个小师妹虽活泼好动、整日没个正形,常常给人一种不太靠谱的感觉。
但他清楚,容簌衣实际是个分得清轻重的人,能够让人省心。
于是将早已备好的穹清丸推至容簌衣面前:“好了,拿去吧。”
容簌衣见状一喜,又听谢青扬接着说道:“师妹,你现在既已有了徒弟,为人师尊,从前的玩心便自觉收收,莫让你那徒弟觉得自己拜错了人,辜负了他对你的信任。”
容簌衣:“......”
谢青扬哪哪都好,只是气质超然的剑修在某些时候也是个不折不扣的话痨。
她默默在心里叹了口气。
见谢青扬还要接着滔滔不绝,容簌衣忙“嗯嗯嗯我都知道了,多谢师兄,那个天色也不早了,我就先溜...啊不,走了啊师兄。”
雪剑御风而起,容簌衣溜得极快,走之前还不忘将桌上余下的糕点全部收入囊中。
“对了师兄,反正你也不爱吃糕点,那这些我就都带走了昂。”
这一切也就发生在短短几息间。
待谢青扬完全回过神来,已经踏剑离去的容簌衣只剩下一个小小的黑影了。
垂眸,面前不知何时多出了一张通体翠绿的琴,线条优美,萦绕着的灵气充沛,正是谢青扬心仪已久的那把七弦琴无疑。
修长分明的食指抚过琴弦,琴音娓娓,颇为好听。
谢青扬摇摇头,很是无奈地笑了一下,最终还是将琴抱回了屋里。
......
带着穹清丸回到长青谷的时候,容簌衣发现本该在自己屋舍里好生睡觉休息的徒弟正抱着双膝、独自坐在庭院的石阶上。
夜色浓重,风吹起他的发丝与袖袍,更显得小徒弟形单影只。
像极一只被主人遗弃在路边上的小狗。
容簌衣顿了顿,随即御剑停在自家徒弟面前,顺手将从谢青扬那里薅来的糕点送到徒弟唇边。
“微明怎么没在屋里睡觉?”
糕点的清香不由分说地钻进少年鼻腔,熟悉的声音随之落下。
时微明一瞬间便擡起了头来,望着去而复返的容簌衣哑然几秒,最后只低低唤了声“师尊”。
半大的少年不善言辞,也学会了该如何隐藏自己的情绪。
但容簌衣还是从时微明下意识用脑袋回蹭了蹭自己掌心的这一举动中,读出了他没有说出口的话。
他是在等师尊回来。
在去长月谷之前,容簌衣并没有告诉时微明她要去哪儿,是去干什么。
毕竟身为师尊,她潜意识里觉得自己没有向自家徒弟报备的必要。
只不过到底是第一次为人师尊,容簌衣难免忽略了徒弟这是第一天被她带回长青谷。
即使见过了柳至云和谢青扬,收下了他们送给自己的见面礼,但他们对于徒弟而言,终究还只是一个相对陌生的存在。
在时微明小小的世界里,现在暂时能够获得他的信任的,只有容簌衣一人。
人身处在陌生的环境中,通常都会下意识地依赖最亲近的人,时微明也不例外。
所以当最信任的人不在自己身边,就算刚被容簌衣牵着在长青谷里晃悠了一圈,也知道这里很安全,时微明依然不可避免地绷紧了神经,对周遭的一切都感到惶惶不安极了。
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这一点的容簌衣有些抱歉。
她牵起小徒弟的手,将他从地上拉了起来:“师尊刚刚是去给你拿重接经脉的药了。”
“既然微明还没有歇息,那今晚就先用一次药,可好?”
重接......经脉?
时微明微微睁大了眼,像是在怀疑自己听到的话:“师尊,我的经脉还能治?”
“那当然了,不然今后你想拿什么来保护师尊呀?”
容簌衣笑盈盈地同徒弟开了个活跃气氛的小玩笑:“就凭你这弱不禁风的小身板么。”
穹清丸修复经脉的方法很简单,只需要经脉受损的人将其服进体内,再由他人用自身灵气助其炼化即可。
炼化的过程很顺利,除了即使有容簌衣的帮助,以时微明目前孱弱的身体依然难以完全将穹清丸蕴含的灵气完全消化、出了不少汗之外,没有任何意外发生。
天色已晚,去后山泡温泉着实有点费时间,容簌衣就给自家徒弟用了一张清洁符,顺便吹灭了床头的烛灯。
“好了,微明睡吧,等明日睡醒了,师尊就带你去山下买新衣裳。”
时微明如今穿在身上的还是她当初给他准备的那一件,松松垮垮,很像小孩偷穿了家里大人的衣服。
“那师尊呢?”周遭昏暗,少年乌漆漆的眼底缀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期冀的光,稍纵即逝。
小徒弟孤零零地坐在石阶上等自己回来的那一幕重新浮现在容簌衣眼前,她听懂了徒弟的意思。
容簌衣笑眯眯地摸了摸徒弟的额心:“师尊守着你,哪也不去。”
逝去的光于是复又亮起,少年很快却又纠结地蹙起了眉心:“可是师尊也要休息。”
容簌衣不禁失笑:“别担心,你师尊我好歹也是个金丹修士,打坐调息就可以了,不是非要睡觉的。”
时微明这才稍稍心安,合眼睡下。
然而凭着修士异于常人的视觉能力,容簌衣依然注意到了自家徒弟微绷的身体,以及下意识不安皱起的眉心。
她若有所思地摸摸下巴,思忖片刻后,心里忽而有了主意。
她擡起手,隔着柔软的薄被,一边轻柔又有规律地拍打着徒弟的肩膀,一边轻声哼唱起儿时长辈哄她入睡时曾唱过的歌谣。
“睡吧,睡吧,我亲爱的宝贝......”
时微明不明白“亲爱的宝贝”是什么意思,毕竟在他过往的那些岁月里,从来没有人这样称呼过他。
更别说会有人给他唱催眠曲了。
以至于时微明并没有听出来,旋律如此简单的一首摇篮曲,容簌衣竟愣是一个字都没唱在调上。
但这并不妨碍时微明觉得师尊唱得很好听。
昏暗却又温暖避风的屋舍里,他闭上眼睛,小心翼翼地抓着师尊的一小截衣袖不放,渐渐松开了紧拧着的眉心。
枕着柔软舒适的枕头,伴着师尊“温柔好听”的歌声,时微明睡了十几年来的第一个好觉。
一夜无梦,直到天明。
......
容簌衣向来说到做到。
回到连云宗的第二天早上,她就带时微明下了趟山。
——去孟城给自家徒弟买合身的新衣裳。
成衣铺的老板娘眼尖地认出了容簌衣的修士身份,立马热情地迎了上来。
毕竟在孟城这样的地方,除了部分落魄潦倒的散修以外,多数修士都是比平常百姓要富有许多的。
所以在老板娘眼中,容簌衣哪里是修士,分明就是来给自己送灵石的财神爷,不对财神爷热情一点简直都是罪过。
“您是山上连云宗的道长吧?您看看,想要买点什么,咱铺子里什么样的衣裳都有,再不济扯些布匹定做也成,做出来绝对包您满意。”
容簌衣就把身后闷不做声的“小尾巴”推到身前,笑眯眯地说道:“微明自己挑挑,看上哪件就拿,师尊都给你买,不用想着替为师省灵石。”
言语间颇有一种暴发户不缺钱的气质。
老板娘这才发现,这位漂亮的道长身后原来还跟着一位半大少年。
少年瘦得跟个竹竿似的,比容簌衣还要矮上半个头左右,像是成日里受尽了虐待,随便来个风一吹,就能被轻易吹跑了。
可听容簌衣方才那话的意思,她应该是这位清隽少年的师父。
美得跟个天仙似的,看着也不像是会虐待自己家徒弟的人呐。
在孟城里开了许多年的成衣铺,老板娘什么样的人没有见过?自然清楚什么事才该问该说。
她面不改色地改换了热情的对象,立马堆起笑脸望向时微明:“不知小道长喜欢什么样的衣裳?看上哪件都可以试穿的,您直接同我说就好。”
老板娘身上香到刺鼻的香露味扑面而来,时微明下意识抿紧了唇,往师尊身边靠了又靠。
仿佛只有紧紧挨着容簌衣,他才能有安全感似的。
显然,孤僻寡言的少年并不适应这样的热情。
时微明很清楚,老板娘的热情都是因为师尊罢了。
跟他没有半点关系。
铺子里的衣裳五花八门,很容易就能让人看花眼。
时微明选了一个最不可能出错的颜色:“黑色的就行。”
老板娘尚未答话,容簌衣就先发表起看法来了。
徒弟本就是个闷葫芦,要是再成天穿些黑漆漆的衣服,岂不是闷上加闷,哪有一点这个岁数的小少年应该有的活力。
“穿得鲜艳点,看着也要精神些嘛。”容簌衣指指点点。
时微明便不说话了,乖巧地低着头,一副任由师尊做主的模样。
看着沉默不语的徒弟,容簌衣突然后知后觉地意识到,她这个做法似乎跟小时候她自己最讨厌的那种大人没有什么区别。
换做她的小时候,不就是婶婶乐呵呵地问:“簌簌想吃什么,婶婶都给你买。”
她兴致勃勃地举手答:“汉堡!炸鸡!冰淇淋!”
婶婶立马就变了脸:“吃这些垃圾食品做什么,一点都不健康。婶婶还是给簌簌炖胡萝卜吃吧,那个对眼睛好。”
强烈的既视感令容簌衣心下猛地一惊。
于是乎,容簌衣最终还是依照时微明的心意,给他买了黑色的衣裳。
——是为徒弟买的二十件红黄蓝绿紫的衣裳中唯一的一件黑色。
还被淹没在厚厚一叠衣裳的最底下,倘若不仔细看的话,压根就发现不了。
付给老板娘灵石的时候,容簌衣很满意地在心里面想。
幸好幸好,她没有变成自己小时候最讨厌的模样。
她可真是个善解人意的好大人,她真棒。
出了成衣铺,时候尚早。
善解人意的好大人寻思着来都来了,不如带着自家徒弟在孟城里逛逛。
便笑眯眯地问徒弟:“微明,你还有没有什么想要的呀?”
时微明穿着容簌衣精心挑选的红衣,在这样艳绝的颜色衬托下,少年的五官更加昳丽,一双墨眸尤为清亮。
他看着师尊,摇了摇头。
容簌衣就猜到问徒弟会是白搭。
徒弟年纪不大,却跟个无欲无求的小老头似的。
但容簌衣自己想了又想,也没能想到有什么是她能够买给徒弟的。
小孩儿玩的九连环、鲁班锁、七巧板之类的太幼稚,已经不适合徒弟这个岁数的半大少年了。
仙侠世界又不像现代,就算她愿意给徒弟买手机平板电脑之类的东西打发时间,也没办法真给徒弟弄来。
容簌衣最后得出结论:啧啧啧,这个时代的小毛孩可真可怜。
被师尊用奇怪的眼神注视着的时微明:“?”
但师尊最后什么都没说,只带着“可怜”的徒弟,轻飘飘地叹着气,慢悠悠地回了家。
......
回到连云宗的第三天,晴。
风和日丽,万里无云,天气好到让人倍感舒适。
鉴于时微明的经脉目前还跟个渔网似的,就算稍微积了点灵气,很快也全都漏光了,既没法练功,也无别的事情可做。
帮徒弟炼化了穹清丸后,容簌衣怕徒弟在长青谷待着无聊,就打算趁着难得的好天气,践行她给小徒弟画的第一个饼——带他去长青谷的那条灵溪边钓鱼。
没错,考虑到自家徒弟身上还带着伤,没办法像她一样那么轻松地插鱼上来,为了让自家徒弟能够有点参与感,容簌衣决定改“插”为“钓”。
美其名曰,平心静气,陶冶情操。
正式开始钓鱼之前,容簌衣将钓鱼的一系列技巧和注意事项都一五一十地告诉给了小徒弟。
时微明听得很是认真,不时点点头,表示自己都记在了心里。
师徒俩一人一竿,并排而坐。
不多时,容簌衣就眼尖地发现,徒弟那边有鱼儿上钓。
鱼漂浮浮沉沉,容簌衣立时眼前一亮,屏住呼吸,一脸期待地看向了徒弟。
短短几秒钟的功夫里,她就已经连待会儿徒弟把鱼钓上来后,她该要怎么花式夸夸都全部给想好了。
然而时微明只一动不动地握着鱼竿,压根没有要提竿的意思。
容簌衣不免开始着急,又怕贸然出声,会惊扰到水下的鱼儿。
无言僵持下,上钩的鱼结果还是不出意外地跑了。
容簌衣这才敢放开声音说话:“微明,你刚刚怎么杵着没动呀?”
倒不是指责,她只是单纯有点疑惑。
收杆的技巧她方才不是都教与徒弟了么?
时微明握着鱼竿,抿了抿唇,半晌才闷出一句:“我在等师尊的指令。”
他当然是知道鱼儿上钩了的,但容簌衣没有给他下命令,他就不敢轻举妄动了。
这是完全在容簌衣意料之外的答案。
看着徒弟顺从听话的模样,她笑眼弯弯,忍俊不禁道:“你是小狗吗,怎么还要人下指令的?”
话音刚落,容簌衣便骤然意识到了不妥,恨不得立马咬断自己的舌头。
糟糕,她又把徒弟想成小狗也就算了,怎么还把心里的想法都给说出来了。
哪家师尊会这样说自己徒弟的。
容簌衣略显尴尬地清了清嗓,试图补救:“咳,微明你别误会,师尊没有那个意思......”
好在时微明并不在意,只神色自若地点了点头:“弟子知道。”
师尊和别人不一样,她对自己没有恶意。
更何况——
时微明握着鱼竿,一言不发地垂下了眼。
他的本体是头狼没错。
可看着缀在师尊雪剑剑镦上的那只可爱的小猫玩偶,时微明忽然就莫名想起了容簌衣在那座被下了禁制的山峦里,曾救过的那只小猫妖。
他能看得出来,容簌衣其实挺喜欢那只毛茸茸的小猫妖的。
而小狗和小猫一样,都是小小一只,毛绒绒的,天生就很会讨人欢心。
但是被九洲人通缉追杀、被世人视为“灾星”的狼就不一样了。
除了师尊以外,没有人会可怜他、喜欢他。
所以,时微明歪了歪头,默不作声地在心里面想。
如果师尊也喜欢狗的话,那他也可以是一条小狗。
被师尊赐姓为“时”的小狗,只对师尊摇尾巴。
他方才偷偷看了一眼储物囊里塞得满满当当的法器宝贝,尽管他经脉尽废,没有灵气,却也认得出来,那些都并非凡品。
——容簌衣深得柳至云和谢青扬的喜爱,给她目前唯一的徒弟准备的见面礼,自然也是极好的。
在时微明的心目中,能够被师尊救回来,成为她的徒弟,就已经是他此生莫大的荣幸了。
他不敢奢求更多,也自认经脉俱废的他配不上这些宝贝,不如物归原主,留给比他更合适的人。
这不是容簌衣第一次听自家徒弟在她面前贬低自己。
她轻蹙了蹙眉,说:“微明,你是我徒弟,而他们是我师尊和师兄,你的师公师伯,他们送你见面礼是应该的。”
“将来若是他们收了新的弟子,师尊我也会为他们的徒弟准备礼物。所以这些你只管安心收下便是。”
时微明却依旧固执地举着储物囊,像是没有听到容簌衣的宽慰。
容簌衣在心里面默默叹了口气。
怎么办?闷葫芦徒弟还是头倔驴。
余光瞥见小徒弟紧绷的身体,抿紧的嘴唇,容簌衣忽然之间想通,她到底遗忘了些什么了。
“微明,师尊有东西要给你。”
话虽如此,人却动也不动。
时微明掀起眼睫,乌漆漆的双眸疑惑地望向她。
容簌衣便笑着用目光示意他手里的储物囊:“先收起来,不然师尊怎么把东西给你?”
她这幅模样其实很像是在哄骗小孩,尤其她现在两手空空,哪里像是有东西要给时微明的样子。
然而时微明沉默了片刻,还是听话地将储物囊收了起来。
下一秒,容簌衣就变戏法似的变出了一枚莹润通透的玉牌,轻轻放在了时微明的掌心。
“这是长青谷的玉牌,有了它就可以自由出入长青谷了,刚刚为师是怎么用它的,你都看到了吧?”
说着,容簌衣狡黠地冲小徒弟眨了眨眼:“这玉牌只有为师和你才有哦,连你师公都没有呢。”
她假装没有看到时微明变得错愕的目光,不由分说地牵起徒弟的手。
“微明,你跟师尊来。”
她拉着徒弟离开了房间。
柳至云格外宠爱自己这个最小的徒弟,分给容簌衣居住的长青谷自然也是连云宗里最好的住处之一。
灵气充沛、占地颇广不说,出了房门就能看到绿意盎然的山野,视野开阔,且三面都能够晒到和煦温暖的阳光。
容簌衣就这样牵着自家徒弟,走过了长青谷的每一寸土地。
先从徒弟住处旁的屋舍开始。
“微明,这是师尊住的地方,看,是不是离你的很近?以后不管发生什么事情,你都可以来这里找师尊,记住,是随时噢。”
“这一片是你师公先前种的桂花树。现在还看不太出来对吧?没关系,等到将来秋天来临的时候,这些树上就会长满金黄色的桂花,届时整个长青谷都会弥漫着桂花的香气。”
“我们可以摘一小部分桂花下来,到时候用它们来酿酒。”
“嗯?没酿过?很简单的,在酒里放些黄糖,加上桂花,密封酿上三月,这样就能喝到好喝的桂花酿了,到时师尊再教你便是。”
“这边是长青谷的后山,前面有个温泉,泡起来可舒服啦,冬暖夏凉的。不管身体有多疲累,只要来这里泡上小半个时辰,就会觉得神清气爽了。怎么样,很神奇吧?”
“这片区域为师以前就很少来了,不过这里灵气肥沃,可以开垦几块灵田出来,种点种子下去。嗯......西瓜就很好。”
“微明吃过西瓜吗?红彤彤的,甜又多汁。可以用冰块提前冻它一夜,这样瓜肉吃起来就是凉丝丝的了,很解暑的。到时候你一半我一半,咱们可以边晒太阳边用勺子挖着吃。”
“那边有条小溪。还记得师尊这几天给你烤的那些鱼么,味道应该还可以吧?长青谷的鱼都被灵气滋养过,肉质更好更肥美,以后我们就来这里钓鱼,为师接着给你烤鱼吃。”
......
容簌衣喋喋不休说了一路,时微明就安安静静听了一路。
直到夕阳西下,红金余晖洒满大地,容簌衣牵着小徒弟的手,绕回到了一开始的原点。
落日霞光将她栗褐色的清透眼眸晕染出一层柔和的金色,容簌衣的声音也一如既往地清润平和。
“师尊和你讲这么多呢,也没别的意思,只是想让你知道,长青谷就是你今后的家,而我不仅是你的师尊,也是你的家人。”
“当然了,你的师公师伯他们也是。家人与家人之间,是没有什么‘值不值’、‘配不配’这一说的。”
“师尊这么说你可能不信,但师尊能感觉得出来,你的师公师伯都挺喜欢你的,师尊也喜欢你。”
“师尊希望你能够把这里当做自己的家,把从前的那些都当成是一场噩梦。梦醒了、噩梦过去了,今后的每天就都该是快快乐乐的了。”
这里是他的......家么?
陌生的字眼令时微明的眼睫很轻地颤了一下。
说实在的,容簌衣的那些描述其实并不算绘声绘色。
她也完全不抱任何希望,光凭她的这一番话,自家徒弟就能抛下对自己的成见,把自己当成是连云宗的一份子、长青谷的小主人。
但在容簌衣说个不停的畅想中,时微明的指腹小心翼翼地摩挲着藏在袖中的那一枚温润的玉牌。
他渐渐从“真的吗,连他这样的人也可以拥有这样的未来吗?”,一直到他好像真的看见了有一颗没发芽的种子在师尊的养育下开出了一朵小小的花,也看到了那些未来的画面。
——属于他和容簌衣的未来。
从此处往下看,是苍生复苏之景,他想起了最初修行时的道心。
他本想为她改写结局,他以为自己从此会被天道抹杀。
可他醒来的这一刻,便知道,她还是去了魔域,他没能改写结局。
她还是她,危险,死亡,又怎会让她后退?
原本是他救她,却又变成了她救他。
久未进益的修为,好像在此刻,有了突破。
昆仑衡世,顺应天命,为的并非眼前的盛世,而是万古长青。
他温柔的目光落在她身上,以后,他还想与她并肩而行。
可凭空出现的青年却抓住他手臂,“随我回昆仑。”
此时,容簌衣感觉体内的束缚消失了,境界已突破元婴,灵脉筋骨变得更为坚韧,体内灵力前所未有的丰沛。
她想起了时微明的毒,看向他,却恰好对上了他的目光。
不知何时,两人之间的土地裂开缝隙,涌动起河流,宽阔的河流横亘二人之间。
时微明身上的毒已经解了,神力全然恢复。
可他的目光被她吸引了。
蝴蝶破茧而出,振翅而飞,停在她指尖。
她面色苍白,笑中带泪,可繁花盛景间,她是唯一的绝色。
黑夜漫长,他们已经走过。
纵使天命难违,乾坤已定,可走下去,最炙烈的光,正照耀在这片土地上。
风摇落芽瓣,结下它的种子。
万般困厄,见草木荣华,已随风消散。
翠峰绵延,百川流淌,荷芰芬芳,蝴蝶漫舞,一如画中。
可山河明朗,画图难足。
何其有幸,能以此身,见证这盛世序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