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1 章(2/2)
电光火石间,顾绍卿已经想了许多,面上却依旧冷淡,
“你说的这些和我有什么关系?”
萧弘玄:“我想你帮我,一道入主长汀。”
两个人换了个僻静的地方。
野芙蓉最高顶,屏退了所有人,两个少年凭栏并肩而立。高处,风似乎比街上大了些冷了些,拂过脸,触感明晰。
“玄昌的权贵,都像你这般吗?”目光凝着远方,顾绍卿漫不经心开口。
萧弘玄的右手拍了下栏杆,侧眸睨向他,“我这般是怎么样的?”
顾绍卿没回他,换了个问题,“为什么想要入主长汀?”
萧弘玄:“问这个有意义?我可能编个理由骗你。”
顾绍卿因这话望向他,但也仅限于此。冷滞对峙半晌,萧弘玄高举双手,承认自己败下阵来。
“我来自玄昌皇家,五皇子,萧弘玄。”
顾绍卿的猜测得到了印证。
“我的姑母,她曾在泷若生活过。”
如何生活的,萧弘玄并未细说,因为说不出个所以然。
“她染了怪疾,因这怪疾,她忘了自己孩儿的踪迹。”
“我父皇一知道自己有个外甥,就赐了封号。”
禄云公子。
玄昌明帝未登基前,也曾被封禄云公子,他是玄昌史最长寿最睿智的帝王。
现如今,帝王亲允“禄云”二字现世,不过是希冀祖辈的福泽能护佑那个遗落在民间的孩子。
“我来泷若,为寻这位素未谋面的表哥。”
“这长汀,能为我带来很多方便,若天佑玄昌,真的寻找了表哥下落,这长汀便赠予他。我想他在西地久呆了,总会生出些感情。”
皇家秘事,萧弘玄向顾绍卿全然袒露。别说顾绍卿了,他自个儿也有点想不通。但想不通归想不通,话出口了,他也不曾后悔。许是笃定顾绍卿不会拿这事儿碎嘴,甚至不会同任何人说道。
须臾冷滞后,顾绍卿问他,“你怎知这禄云公子在西地?”
萧弘玄:“姑母时不时会记起些片段,我基于这些推断的。”
闻言,顾绍卿没再纠缠这茬,他的语调淡漠到笃定,“我可以跟你合作,但这长汀,我要一半以上。”
即便信了萧弘玄的说辞,顾绍卿亦没放弃制衡。
缘由几何,只有他自己知晓。
“你可知道长汀的一半需要多少银两?”
萧弘玄听完他的话,眼底冒出一丝讶异,也不怪他这般反应。
顾绍卿虽是顾家三少,但境况是非常不妙的,攒下的钱,大抵都是揭官府通缉令赚的赏银。这些银子或许能让他过得舒适,但买下长汀的一半简直和痴人说梦一般。
顾绍卿的神色淡到能挤出水:“不知道,这也不是你该管的事儿。你只需在评估后,告知我一个具体的数字。”
萧弘玄还没来得及应答,他便飞身跃起,立于窄圆的凭栏之上,“我还有事,今天就到这了。”
低冷话音漫开时,他纵身一跳,顷刻之间,稳妥落地。待到萧弘玄从微怔中回神,他已经掠出老远了。
一身黑衣的王圣英忽然出现在萧弘玄身后,“西地天骄众多,殿下为何挑中了顾家三郎?”
萧弘玄直言:“不知道。”
“但顾三这脾性,很对我的胃口。他这样的人,确实难处。”
阴冷,手段冷绝,底线不知在何处。
但有点好,“不屑两面三刀。”
连四皇子都敢正面战,不留一丝余地给自己。
“和这样的人合作,才是最安心的。”
随意聊了几句,萧弘玄吩咐王圣英,“将长汀给的产业清单交与葛先生,三日内,本殿要知道一个数,最精确的。”t
王圣英领命离去。
......
是夜,陈夕苑同父亲一道用了晚膳。
吃完,漱口。
陈夕苑这时才记起问起父亲,怎地寻了顾绍卿给她做师父。
陈元初被女儿眼巴巴地看着,嘴角翘了翘,“夕夕对这个师父不满意?”
陈夕苑:“自是满意的,小哥哥的功夫顶顶好。”
陈元初听她夸顾绍卿,还透着几分小得意,不由想到早前在书房同姚寒江的对谈,沉默地打量了女儿片刻,“这顾三性子冷难相处,在家的时候也不多,夕夕为何对他这般好,并且信任?”
陈夕苑不懂父亲为何突然问起这个,但还是很认真地答了,“不是爹爹教女儿的?”
“嗯?”
“看人不能只看表面,应视其所以观其所由察其所安。”
陈元初可太喜欢自家小殿下精神抖擞胡乱瞎掰扯的样子了。
他满脸盈笑,开始逗娃儿,“甚是有理,那小殿下在观察过后,得到了什么样的结论?”
陈夕苑一本正经:“小哥哥人是别扭了点,但他的心是极好的。”
“那若是顾绍卿长长久久地陪伴于你,你会欢喜吗?”
娇人儿闻言,眼底有光涌出,很是微弱,陈元初还是瞧见了。
“自是欢喜的,只是......”
“只是什么?”
陈夕苑想到了昨儿在山中瞎眼的老和尚对她说过的那些话,对父亲,倒是未迟疑,“爹爹,三哥这次受伤,真的是四叔所为吗?”
陈元初目光一黯,“是,你四叔的谋士宁淮亲口承认的。”
话毕,“夕夕为何忽然问起这个?”
陈夕苑将宥华山经历的种种道与他听,末了,“爹爹,若是未来一日,三哥真的强到连您都心生忌惮,您也会像四叔一般待他吗?”
她实不愿这般,一想到有一天可能站到顾绍卿的对立面,她的心口就隐隐作痛。
这般说着,小姑娘眼底团了一抹期待。再微弱,也没可能逃过陈元初这个为人父亲的眼。
当下,他的感觉很复杂,沉默了片刻才回应女儿,“吃完了吗?吃完了爹爹带你去个地方。”
“当饭后消食。”
陈夕苑喜欢爹爹的陪伴,答得那叫一个干脆,“好啊。”
“现在就可以出发,夕夕不需要再准备什么。”
“行,现在就出发。”
马车踏着暮色而行,两盏茶的功夫后停了下来。
父女两个先后下了车。
高耸绵延泛出冷光的城墙映入眼帘,陈夕苑长睫轻轻眨动,带出了几分疑惑,但她什么都没问。
陈元初睨着女儿,“准备好了吗,小殿下?我们要上去了。”
陈夕苑点头。
父女两人找到了城墙的入口,沿着层层阶梯盘旋而上。
陈夕苑不喜爬山,自然也不可能喜欢爬阶梯,但在攀爬的过程中,即使额间渗汗双腿开始打颤,她一句撒娇的话都没说。
陈元初几次悄悄瞧她,眉眼温柔,眼中带了些许赞许。
终于登顶,守护城墙的兵士看到并认出了二人,纷纷恭敬行礼。
陈元初柔和一笑,“不必多礼,本殿只是带郡主来见识一下这西地壮美。”
兵士领头看了眼气喘吁吁的小郡主,想笑又不敢,“殿下,请。”
“郡主,请。”
两人沿着青砖铺设的路径直往前,走得很慢,陈夕苑以目光为笔一寸寸描绘西地夜景,确实担得起“壮美”二字。她的血液也似被吊在小炉上烧,一点点发热,直至激昂躁动。在这一刻,陈夕苑忽然明白了为什么战场危险还有那样多的人前赴后继拼到最后一滴血也在所不惜。
这河山,值得。若是有这能力,谁不想守住这片静谧和平中的壮美。
心绪浮动,陈夕苑伸出手,擡高,指尖轻抚烽火台。
至城墙最高处,陈元初才停了下来。
俯瞰,整个西地就在眼中。
“夕夕,这座江山这么美,谁都想要。你几个皇叔想要,诸门阀想要,异国也想要。”
“你四叔想杀顾绍卿,说是怕他未来为他人所用成大患。”
没撒谎,但更重要的一点,宁淮没说。
或许是四皇子并不愿承认。
在这个军功至上的王朝,身为顾家后人、剑圣高徒、小小年纪就展露天赋强势名扬四海的顾绍卿若是起了异心,他是有可能凭借武力夺取天下的。
可能性还不小。
这般情势下,杀他,根本不需要过多思虑。
“若这一天真的来临,爹爹也会杀他。
不短的停顿后,陈元初补充道,“因为这江山,爹爹也想要。只有去到那最高处,才能从根源上寻求改变最大可能地避开身不由己守护想守护的人。”
若他是这江山的主人,什么都不知道的母亲不必进冷宫,经年累月,受尽冷寂搓磨。
若他是这江山的主人,锦歌会尊荣一世,怎么会被贬西地被人在背后指指点点?
若他是这江山的主人,皇祖母就能无所顾忌地回到家乡,重温她记忆中的曼妙北地。她能够战场点兵,中军大帐内简陋的案几前,敌国舆图静静铺陈,上面零落的散着她的批注。
“爹爹。”
不知怎么地,听到这些陈夕苑鼻翼开始发酸。
陈元初却没停,执意让她面对残忍的现实,“夕夕,若你是君,顾绍卿的剑尖指向了你,你杀他还是不杀?”
漫长的沉默,陈夕苑鼻翼间的酸由浓馥转向了虚无,她终于凝眸看向父亲,“杀。”
陈元初定定睨着自己的小女儿,欣慰又愧疚。因为他的私心,他和锦歌的娇娇儿不仅不能像帝都的其他贵女逍遥闲适过活,他还利用她对顾绍卿的在意迫着她向上。
“但......”陈元初的思绪剧烈跌宕时,陈夕苑再度开口,一日内二度重申,“不会有这一天。”
轻柔的言语,透着任何人都无法抹去的固执,“我不允任何人伤害他。我亦相信,三哥的剑尖永远不会对向我。”
陈元初因这一句怔住,过了好一会儿,低笑声破开了怔滞,“最后结局,说不定真如小郡主所说。”
顾三,希望你莫要辜负夕夕对你的信赖。
“几日后,父亲的恩师孙骁将抵西地。夕夕,你读的书该换换了。”
翌日卯时,陈夕苑就醒了。她不准备睡了,唤了绘欣伺侯她更衣洗漱。
妥帖后,她出了陈宅,径直朝着顾绍卿的小院而去。
砰......砰砰
砰......砰砰
她敲门,造出的声响越来越大,一点都在意这声响是不是会惊扰到院内的人。这般动静,也让散落在各处的侍卫暗卫新奇不已。
陈府门口的两个侍卫,更是忍不住议论起来,
“也只有咱们郡主有这个胆量了。”
“谁说不是呢?卯时扰凶神清梦,剑圣大人怕是都要掂量掂量。”
“昨儿剑圣大人就是气呼呼地从三少那儿出来的,从我身边过,还在骂骂咧咧,估计是骂了一路。”
“哈哈,待会儿郡主不会被骂吧?”
“应该不会吧?以前都没见过。”
“那以前郡主也没天不亮扰凶神睡觉啊?”
顾绍卿小院门口的古树上,美美睡了一晚过来和哥哥交班的姚银垂眸看向地面,忽地道,“哥,我们赌一把吧。”
顾绍卿因伤休养,活动区域收窄,凶险度降低。姚金姚银轻松了许多,换着去休息。
正准备回房睡觉的姚金:“赌注是什么?”
姚银略一思忖,“你若是赢了,我给你白银五两;我要是赢了,你赠我两个话本子,要我没看过的。”
姚银最是爱读话本,工钱一半都用来买话本了。
姚金没好气地睨他一眼,却还是随了他的心,“你想赌什么?”
姚银:“赌顾三会不会一掌劈了他那扇破烂门?”
姚金被他的措辞逗笑,“行,我让你先选。”
姚银:“我赌会,顾三那起床气。啧,小郡主真的虎。”
姚金:“那我选不会。”
因这忽来一茬,姚金也不急着走了,和自家傻弟弟一道等待后续。别说,还怪有趣的。
小院门口。
第四轮“砰砰”过后,绘灵没忍住,轻声细语地对小主子说,“郡主,您还是站远点吧?”
陈夕苑睨她,不明所以,“嗯?”
绘灵:“我怕顾三那凶神忽然一掌或是一剑把这门给劈了,那木板木屑迸出来伤到你。”
绘欣难得地和妹妹达成一致,她也劝,“您站远的,奴婢来敲。”
陈夕苑打量了她们片刻,又似不经意瞧了眼陈宅门口一株古t树的树尖儿,忽儿轻笑,“不用的,我保证他不会劈门。”
短暂地停歇后,她开始第五轮“捶门”。
小院内,在第三轮敲门声响起时,顾绍卿就知道是陈夕苑了。除了她,还有谁那么固执?说她大倔种还真不是他胡说。他敢拿人头担保,他若是不出去,她会一直敲下去,敲上几个时辰她都能干得出来。
遭人恨吗?那是定然的。但是他已经确定自己毫无办法,打不能打骂不能骂。
思绪微微动荡,顾绍卿不禁有点晃神。
就这短暂功夫,某人又敲了两轮,力道和节奏都同初时一模一样。
顾绍卿生生给气笑了。
她到底在干什么?奏乐吗?
顾绍卿终于下床,随意地从衣柜里拽出件外衫套上。腰带一束,纤细有力的腰身明晃晃显出。
出了房,脸虽是冷的,但浑身上下寻不到一丝沉郁。
片刻后,院门开,“陈夕苑......”
你最好说出个让我满意的理由。
威吓的话都到嘴边了,梗了梗,又给他咽了回去。
哑火了。
“......”顾绍卿对自己嫌弃极了。这小东西,给点阳光就灿烂的性子。这么来几回,她说不定都敢爬到他头上撒野了。
古树上,姚银目睹这一切,不死心地等了等,顾绍卿仍没有进一步行动,不禁气结,“?”
他没拿剑劈门发泄起床气就算了,连一句重话都没有。
“就这?”
“凶神怎么不凶了?”
那在小树林血战连诛四大高手的气势呢?
姚金快给这傻弟弟笑死了,大手一伸,“五两,拿来。”
姚银:“......”
还算利落地掏出了一锭银子,放到了哥哥的手心。
“不走运罢了,下次我肯定能赢。”
姚金不客气地笑纳了傻弟弟执意要“孝敬”他的银子,而后,不轻不重地拍了下他的肩膀,“这次还真不是不走运。”
“输,纯粹因为你眼盲。”
姚银:“?”
姚金看着他那傻样儿,没忍住,用银锭的角戳了下他的额头,“跟了顾三近两年了都没看出他的心思,这波你输得不冤。”
姚银被戳疼了,心绪也骤然清明,“哥,你的意思是说顾三他......”
姚银激动到话都说不全了。
姚金又看了眼在顾绍卿面前不知道在说什么,嚣张而不自知的小郡主,
“他具体怎么想的我不清楚,但有一点我很确定。”
今日种种,是顾绍卿他自己纵出来的。看这样子,他还会继续纵容下去,程度,只会越来越强。
说完,俯身跃下树,顷刻之间,没了踪影。
姚银:“......”
沉寂几息,俊脸一垮,“哎,我的银子。”
娇人儿对暗处这一场博弈一无所知,待到顾绍卿蕴了冷的话音在她耳边凝实,她先是朝他笑笑,随后恭谨行礼,出乎所有人的意料。
“师父,晨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