映月沟渠(二)(1/2)
映月沟渠(二)
漆黑带着斑驳银白的风,卷起地上萧瑟的枯枝竹叶。空气里有着其它道不出所以然的腥臭,混杂着湿润的泥土味,丝丝缕缕萦绕在鼻间,连灵魂深处都激起了本能的厌恶。
身上的衣裳像是泡了水,冰凉又沉重地贴在身上,她很难提起劲力。
梦里的这股风来得恰时,身上的冷意激得韵文一哆嗦。
吃力地挪动了步子,发现脚下踩得绵软,又似乎有什么冰凉的积洼雨水溅上裙袂,脚踝处有些寒意。
她低下头,看向了身上的衣裙。
那是与平日完全不一样的,陌生的破旧,可奇怪的是她却并没有觉着任何的不熟悉。
又或者是,这时候的她,对于这样的狼狈已经是习以为常。
这种陌生的不安让她不得不打起精神来。环视四周,借着浑浊的月色,依稀瞧见瓦舍屋檐上面那四角精美勾起的飞檐。
她愣了神。
这是江南的檐。
面前横着松枝,侧着身子躬下腰,顺着地上唯一一条还算是铺了几块卵石的矮灌小路往外头走,她听见远jsg处将士巡逻的护甲碰撞声。不过那群人也是十分松懈,晚间巡视还能说着细碎的话。
“……一刀下去,身首分离,多么轻易的事,就是交由咱们来做也是行的。他偏不,非得留着,还是留在府里面,还以为咱们郎君是多么清风亮节的人,照样还是要寻乐子的。”
“那是王家,旧贵人家,还真指望把一个贞洁烈妇教成青楼小倌的样儿?”
“这咱们哪里知道?就一个死了丈夫的寡妇,说不准平日里的模样都是装的,上了暖榻啊,比咱们想象的还会呢!”
讥讽的笑声逐渐朝着韵文的方向移过来。
寻乐子,王家……
韵文逐渐反应过来,又是低下头瞧了瞧自己身上的狼狈破旧,终于明白了自己此刻的处境。
他们大约说得是自己吧。
可为什么说是死了丈夫的寡妇……
她的心有些慌乱,继续小心地在丛林矮灌中挪着步子,于是趴在了一块假山石后面,继续听着那群人的话。
“哎,旁的不说,就他们这一趟南渡,身上多少是带上好些钱财的。我可是从外头街坊里面打听了的,敛财敛色的那可真是多了去了,咱们不然也?”
一众人跟着笑着起哄。也有那于心不忍的懦着声反驳:“到底是贵人命的出身,这会儿还没安定下来,才有的这个空子钻,到时候等旧贵们安定了,回想起来了,咱们死得比谁都早!”
“孬种,清高就别想富贵!”
韵文皱着眉,听见那人呸地吐了口口水。“趁火打劫这个词儿能传到今日,你当没它的道理?咱们这是正当做买卖,就只准群北伧[1]看不起我们,问我们要个住处安身我们便得给?又不是孝愍帝在位那会儿了,也该是他们风水轮流转,转到咱们头上的时候了。好不容易寻到个机会羞辱他们,拿得出钱的给钱,拿不出钱的,自然是能给什么给什么了,咱们的床榻这会儿也算是个稀罕物了不是?”
那一众人又是一阵狂妄的笑,在这一片漆黑萧瑟的晚夜中格外的刺耳。
笑了许久,那群人之间才又是冒出来一句清淡的言语。“可是,咱们府邸的郎君,也是北面来的……”
于是晚夜一瞬间归于原本应该有的平静。韵文又是等了许久,听着那群人的步伐逐渐离去,伴着一句有些疲惫的“咱们郎君是咱们郎君,北伧是北伧,不一样的”,声音才终于慢慢消失在黑夜中。
韵文这才得以松了口气。四周是生长地杂乱没有什么章法的草,都快和她小胫一样高了,自她的脚背处钻进她的衣裙,挠着她的腿。
她背靠着院墙,不断地摸索着身边的事物。那群巡视侍从说的话让她心里面本能得生出了厌恶与不安,可她不敢从阴翳中探出身子。
“绵绵。”
她听见了有人在唤她。可这道声音不是籍之,也不是袁宇,更不是她熟悉的阿耶阿娘阿兄。
可她坚信这道声音自己一定是在哪儿听到过的,因为她本能地感觉到了迷茫无措,和无尽的恐慌。
她什么时候有这么害怕过一个人了?
可任她此刻是如何头疼欲裂地思索,都回想不起来能对上这声音的那张脸。
她没动,那道声音却又响了。
“绵绵,过来,往前来,别害怕。我怎么会伤你呢?”
只是这道声音越发温柔,她那一颗心却是越发恐慌地颤抖。
她听见那道声音是无奈地叹了口气。“你还是不肯好好听话。我对你不够好么?我哪里比不上他了?”
声音空灵,环绕着她,像是她无论往哪处躲藏,都能轻而易举被他发现一样。
后背依然是紧紧贴着墙,直觉告诉她,自己必须要从这里逃出去,不然怕是要沦陷在这样骇人的梦魇之中。
一道尖锐的痛呼声划过空中,激得韵文浑身一颤。
她又听见头上那道空灵的声响了,明明是那样和缓温柔,却是听着愈发得瘆人。“可是绵绵,就算是你逃出去了,你也没有人能倚靠,不是吗?”
“那些与你亲近的、与你相识的那些人,他们呀,将会一个,一个,倒在你的面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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