映月沟渠(一)(2/2)
终于还是袁宇先受不住这死一样的沉寂。“你……怎么会在这里?”
宁昭叶瞥了他一眼,又是下意识地往未安轩敞着的门扇里望了一眼,面上有些不自然。“顺手救了个人呗。”
袁宇听罢,也点点头。“是你宁大女侠的做事风格。”
于是二人之间又是沉默了片刻。
袁宇觉着一直再这样僵持下去,真是脚下跟长了锋芒一样立都立不住,正想着寻个借口离开,却听身旁的宁昭叶迟疑着开了口。“来看里面那位的?”
他一愣,并没有出言应声,但也并不否认。宁昭叶自然也能理解,里面那昏睡着的是自己这未婚夫原先喜欢了那么多年的女郎,她宁昭叶向来是个讲究原则的人,先来后到,她并不怪袁宇。
“后宅内室,你是外男,方才当是着急了才往里面闯的吧。下回可要注意些,说到底是王家的事儿。”
袁宇回神,猛地擡头。“你没生气?”
“生气?我有哪门子气好生?”
她嗤笑一声,“都是过去的事儿,何必揪住那些摸不着的事情大做文章,是这天下全然太平了,再没有刀剑血光了,还是我宁昭叶也成了那些精贵的人,一点挫折都碰不了?真是闲的。”
宁昭叶转过头来,见袁宇的眼神有些呆滞,叹了口气。“你说你们这些世家大族的郎君们女郎们还真是娇贵,那心思全都放在情爱上面,男儿家讲究清风俊朗,女儿家讲究礼仪闺秀,一个个儿顾着自己的面子,到头来家都没了,还能这样恭敬着吗?”
这话袁宇可不敢茍同,连忙制止。“胡乱说话,我可不是那些讲究风流潇洒的文人,好歹也是在你父亲手下军营当了两年兵士的。”
“有些人,瞧着是硬朗着了,心思倒还和那些虚浮的人一样。”
她知道那是世家子弟一贯的思维,她并不会去怪罪在袁宇身上,可该说的话她是必须要说明白的。“我们宁家是寒门,出身不高,知道这一辈子都要和兵戎箭矢打交道,这一条命留不久,所以父亲的每一场硬战都是竭尽全力,背了一身的血污和伤痛回来的。我们和你们这些握着护板上朝耍嘴皮的人不一样,我们绝不能活在过去的荣光胜利当中。”
“兵法是这个道理,过日子自然也是这个道理,我想父亲那日带着我入了皇宫,得来这门与你们袁家的亲事,应当也是这个道理。袁宇,你自己仔细想想。”
将那长缨枪重新打横扛回在手中,她同袁宇道了一声去侧院看看王家主母这茶备得如何了,便头也不回地擡了步子迈出了游廊的门槛。
曲折修长的抄手游廊中涌入一股风,地形弯绕而被生生困在其中,两相来回碰撞着沿途的石墙影壁,慢慢挪到袁宇跟前,卷着他的发丝轻轻拍打在脸孔上。
他看着宁昭叶大步远去的背影,那与自己一般无二的高马尾于身后飞扬,灿阳渡于身,带着那竿打人很疼的长缨枪都多了些血性的圣光。
她那番话,韵文曾经也同他说过的。
“眼睛是长在前面的,我们做人呐,生来便是要往前头看的。若是只一味停留在过往,你也倒不回去,弥补不了,最后只会留下无尽的遗憾。”
以往都是走马观花地胡乱应下,可这会儿,袁宇才终于实打实地有些明白了。
他仰起头,看庭院外面在风中修长摇曳的斑竹,目光逐渐落到外面的青砖石瓦,又是松柏刻花,门扇旁的地上,木板门闩斜斜地靠在院墙上。
这里是琅琊王氏的府邸。
里面是王家后宅里的人。
他不由得又回想起韵文出嫁那日,自己在外头干的那些傻事。
这一瞬间,他觉得心里有一道尘封的阀被打开,整一个人都松了下来。
他这回明白,自己真的该放手了。
他亦是跨步出了游廊,立在未安轩的匾额
“愿老天庇佑,三清真人显灵。”
“救救王大夫人。救救韵文。”
也救救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