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河鹊桥(一)(1/2)
星河鹊桥(一)
次日辰时还未到,袁宇便自耳房里醒了觉,撤下那始终弓着都有些僵麻了的腿,撑着腰转身坐了起来。
他推开门扇,鼻尖终于不再是那发腥的浓重霉味儿了,伸手将落到自己面前的发丝重新扔过肩去,恰好瞧见在院落外面蹲着的羊烨,蹲坐在摇坠的木几上,板正地摇着手里的蒲扇,身上是透着有些虚弱的坚韧。
袁宇不知为何,回回瞧见这个所谓的表兄时,心里面总觉得有些不对味儿,整个人也逐渐清醒过来。这若是放在二年前在致远将军手下的练兵营里面时,早就要冲上去揪着他的衣领狠狠打上一架了,一幅摆腔样儿,没由来地看着火大。可他一个身强力壮的去欺负一个病秧子算什么公正?于是自己一腔烦躁无处发泄,冷哼着踱着步。
羊烨偏过头瞧了他一眼,也不理会,只是手中继续摇着扇催着火。“醒了?咱们这一房向来没什么好的早膳,院子里的石桌上是昨日夜里省下来的白面馒头,辛苦你就着热汤用一些吧。”
袁宇却没想去管用不用早膳的事。他往外走出来几步,转身望着原先该是韵文住着的屋子。“睡得倒是安静,一点儿声响都没有的。”
他瞧了眼那石桌上远远摆着的两个白面馒头,喃喃道:“给她留一个吧……算了,还是给她留一个半好了……”
羊烨将他这些话都听进耳里去了,眼里终于有了些微波澜。似是微微勾了唇角,眼神始终是落在面前的药炉鼎上:“不必了,这二个都是留给你的。”
“表妹她早都走了。”
袁宇以为是自己昨个儿夜里面没睡好,许是听岔了,心里惊着道:“啧,耳房果真是狭小,睡也睡不太平,脑子都还不清明……”
“是真的走了,你大可以去瞧。”
羊烨虽依旧未擡头,听着身旁先是迟疑后是焦急慌张往屋子里冲的脚步声,唇角的弧度越发向上扬了一些。“早就同你说了,你还不信。”
复又摇了摇手上的蒲扇,隔着打湿的棉布包着那炉鼎的圆盖轻轻掀开,瞧着里面不断翻滚的汤药,满意地点点头,复又小心合上盖子,这才终于起身往屋里面走去。
那封书信被袁宇攥得皱缩,他慌着眼来回地掠过那纸上的字迹。
“……颍川来信,庾家欲将女郎嫁于吴郡顾氏,虽三番推拒而不得善终。吾思虑良久,虽未得以寻见母亲,然事关姊妹性命,吾不敢拖怠,无奈夜半动身。虑及汝尚梦周公,亦是二人动身动静过大,恐引他人注目,今朝离府未敢自专,留此书信以告汝。若去向汝南,遇见父亲,问及吾之近况,则一切尚安,不日便去往家祠领罚,可速速归矣,。”
“谨此奉闻,勿烦惠答。”
他看着这封留下来的书信,眉头是皱得越来越紧。这字迹的确是绵绵的没错,只是他有些想不明白,怎么好端端的又要去颍川了?
他不免有些埋怨起那庾家女郎来。好不容易自己千里迢迢陪她来了一回羊家,结果待一块儿还没待够呢,半夜三更地便一封信把人给拐跑了,他倒是成了那个愣在原地的傻子了。
只是人都已经走了,自己在这里独自哀叹又有什么用处,这泰山郡也早就已经没有继续待下去的意义了。于是他仔细将那封书信叠放整齐,藏进自己胸前衣襟的夹层中,微微瘪着嘴,一偏头便瞧见了守在门口的羊烨。
他扶着门沿,微微擡了两下下巴去问他:“有信?表妹写的?说什么了?”
袁宇鼻中又是哼了两声,“关你何事。”
“你们来时的牛车一直候在外边,你若是想走,此刻便可。”
袁宇眯了眼看他,“赶我走?”
“不敢当。”羊烨面上笑得虚浮,一双眼瞧着地,“我是早都看出来了,你就是陪着我表妹来的,原本你来泰山郡其实也没有什么要紧事。昨个儿你在前厅灵堂里面说的话,又不是藏着掖着不让人听见的,哪儿有人好好地待在自己家里面时候,会想着路过到这般远的地方来。”
“表妹许是早早地便走了,既未喊上你一道,估摸着便是希望你莫要插手这事儿,我猜许是什么女儿家的要紧事吧。况且你还记着昨日郎主同你说的话吗?”
袁宇原先还心里纳闷,他是不是在他之前便瞧过了这封书信,怎得能猜得这般准确,却又被他一打岔,脑中此刻全是昨个儿白日里羊玄之同他说的,上下不一定扭成一股绳的事儿来。
他心里总有些犯怵。是漏了什么风声给了羊家,还是他父亲这个闲散将军有意要入朝堂了?他虽一心只知兵法练武,然朝堂纷争党派的事儿大约莫也还是知道些的。
这般想着,于是心里面觉着事情越发诡怪了。也怪他自己这番走得急,才从祠堂里面出来便冲去前厅见韵文了,寻常总替他打探消息的从池也受着罚,耳朵也就不好使了,如今怕是自己就算不愿,也得紧赶着回汝南一趟。
于是他又是一阵慌忙地收拾好包袱,紧张地将院门上的门闩往地上一扔,匆匆地踏着步子出去了。
才刚出去不过片刻,他却又退着回来,将堪堪坐下准备将躺在地上的蒲扇复而捏起来的羊烨害了一跳。
袁宇恶狠狠地再度乜了他一眼,鼓着腮冲去石桌旁将上面摆着的两只白面馒头一把抓了起来,像是担心羊烨要反悔一样,飞快地给两个白面馒头来了两道牙印,炫耀似的冲他扬了扬。“这可是你说了留给我的,不客气了。”
*
这日子一旦入了夏,越是往南的地方白日便越是长一些,开始地也愈发早一些,只是白日来得再早,总归也要挨过鱼肚白。
韵文哪里有过这般日夜颠倒的经历,前半夜又因着心里面挂了事儿,就是想合眼都梦不见周公,此刻身上感受着马车疾驰时的颠簸,于是困顿的意思逐渐往脑门上面涌,在全然陷入昏迷前,脑中还在想着,自己先前留在桌案上面的那封书信,也不知袁小胖何时能瞧见。
既是有关于她阿娘的事儿,想必如今自己不得不走得这般早,他应当能明白的吧……
她这一觉睡得很沉。在梦里,她似乎又瞧见她阿娘的身影。那样一个身子单薄,头上挽着闲云发髻,半垂着落在耳畔后面,挺着背膝上摆着一筐针线的人儿,坐在那盛开着海棠花瓣的树下。在春夏相融的阵风里,周身是摇着撒下数千嫣粉,虽是搬了一张藤条编织的长椅,却似半坐在花梨木贵妃榻上之感。
她立在抄手游廊的石阶上面,需微微仰着才能瞧见她的靥面。
“阿娘。”
声音是带着软喃气儿的稚嫩,“阿娘你终于回来了。”
那女子手中游走的针线顿了一瞬,笑着擡眼往自己这边望过来。“绵绵午睡醒了,人儿倒是还在说梦话呢。阿娘不是一直都在府里的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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