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鳞跃金(六)(2/2)
“你们这是什么眼神儿,竟还能当得了守在正厅前边瞧往来宾客的人?阿兄,他们怎得这副模样!”
这下不止那二个羊家的侍从傻了,袁宇自己个儿也傻了。眼中带着震惊的神色,低头瞧见的却是她微微挤着眼示意他快些配合自己的意思,心里有些酸涩痛苦。
然而即使是这样,他也还是这般应和了她的话。“让你去那边儿躲着些日头,这不是怕你晒着,倒是让二位不明所以的郎君拦下了。瞧着羊家当是不欢迎我们,既如此,咱们还是走了得好。”
一声郎君大过天,谁家当下人的有被正儿八经的世家郎君们喊过这样的名儿的,就算是面前这女郎说话略显骄纵难听了些,也不难瞧出便是从小到大被宠惯了的,也是正常得很。
那两个羊家侍从于是面上笑得和朵花儿似的,连忙揉了眼将他们二人请了进去,又往他们手中皆是塞了厚厚一摞的纸钱,无疑是冲他们讨个乖卖个好。虽说纸钱币并不是什么贵重物什儿,只是到哪处便做什么事儿,方才袁宇说的话在他们脑中是转悠了好大一圈,他们这才终于反应过来,这二人是随性而来的,定然没得准备纸钱币,如今往他们手里面塞一些要拿去烧掉的东西,这也算是给他们在黄泉阎王面前圆了礼数。
韵文象征性地回了个礼,只是手中捏着这纸钱币的力道越发收紧,趁着旁人并没有主意到他们这边的动静,飞快地掰开袁宇的手,将自己手中这叠纸钱全都塞进了他的手里。
“你烧吧,我只想跨火盆。”
大殿里面,她瞧见一堆披麻戴孝的人,跪在那针脚细密,缎料考究的松软蒲团上,一个个地忙着去拭各自眼角的泪,将眼角擦得通红,亦是吸着鼻子苦着脸呜咽。
韵文立在原地,面前是那上了大漆的紧紧合上的棺椁,心里一点儿悲凉的意思都没有。
她哭不出来。耳边那些虚浮而夸张的哭声,只让她此刻的心情越发烦躁。
对于她而言,面前的这个厚重的深色棺椁,只是一个棺椁,里面就算是躺了阿猫阿狗,于她而言也都是一样的。她并非是一个这般冷血的人,可她实在是无法与这个素未谋面还将她阿娘的前半生害得这般惨的一家人共情。
平心而论,若是此刻里边躺着的真的是一只阿猫或是阿狗,指不定她还真会心疼地落下几滴泪来。
韵文偏过头来,垂着看身旁的袁宇。他也依旧没有对着面前的蒲团跪下去的意思,只是蹲在那盛满了火焰与黄白纸灰的铜盆旁,一小摞一小摞地将手里那厚厚一叠纸钱送进去。
“袁郎君可真是出手阔绰,亡母若是泉下有知,定然会十分感念于汝的。”
韵文应声偏过头去。那是个头上绑着条细细长长的白缎的中年男人,瞧着也约莫有天命耳顺年纪了,一手握着一根长长的竹棍,一手端着个泥瓦罐盆,说话时微皱的腮胡微颤,整一个人除了那逐渐有些灰白且稀疏的发,玉搔头摇摇欲坠地挂在头上,鬓边的发丝和着泪,乱糟糟地贴在脸上,她实在是看不出这人面上有多少悲伤的神色。
于是她又回过头去瞧那些正妆模作样跪着哭得人,不觉轻轻笑出了声来。谁哭灵堂时候还点了绛唇,描了黛眉的,也不觉着妆奁沾了这样的日子,实在是腌臜晦气。
袁宇听着羊玄之这话,吓得浑身一颤,深吸了一口jsg气。“兴晋侯这话说得可实在是吓煞人了,晚辈可不敢当。如今尚且能这样囫囵着个儿活着便已然是一桩幸事,若是底下的人感念晚辈,只怕是活不过几日了啊!”
他是有些故意将这话说得这般难听的,果不其然瞧见羊玄之的脸孔一下沉了下来,于是又卡在他开口前找着补:“侯爷莫怪我,我向来是个嘴上没个把门的,前二年去了趟练兵营,是个实打实没什么规矩的粗人。”
羊玄之面上是愈发黑了几分。人家都这般开口了,他还能再去说袁宇的不是吗?
稍微有些头脸的世家们,这其中的消息传递得都是极快的。他自是知道袁宇去过吴郡的致远将军手下,致远将军又是个向来不在朝堂之中站队的人,于是跟着整一个汝南袁氏的立场到了此刻都还是十分模糊的。
于是他将自己的目光转而放到了韵文身上。他心里面纳着闷:袁家何时添了这样一位女郎来了?
难道是同那些别的世家郎君们一样,认回来了个打小生长在外头的庶女?
这样的想法还未完全成型,羊玄之便闭了眼,在心里面摇着头。这样的事儿放在别的人家里头还是极有可能的事儿,可不是都说那袁庆宏那一根筋的傻心眼儿有个脾气比爆竹还要烈上几分的太原温氏的主母,家里面是一房妾室都没敢有过。连妾室都不允准有,若是真有庶女流落在外,又怎能咽地下这口气来,恐怕早就又打又骂轰出家门去了。
他复而又瞧了韵文一眼。可她方才那说话的语气与面上的神态,实在是看不出一点儿被打骂的痕迹来啊!
“这位女郎,是袁郎君的阿妹?”
袁宇嘴角勾着抹捉摸不透的弧度。“算是吧。”
“毕竟也是一道自汝南来得,若是要说得再确准一些,她也算半个羊家人呢。且不说她阿娘到了如今还依旧恋恋不舍地待在泰山郡里头,连封问安的信笺都要胡编乱造,不然我们二人今个儿也不会想着来走这样一趟。”
“绵绵的阿娘回娘家数月了,如今令堂走了,生的人死的人都在这儿了,倒也算得上是回了趟祖家了,甚是凑巧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