絮雨兰舟(一)(2/2)
“那绵绵呢?绵绵的心上人儿,可是那在洛阳的不知姓名不知底细的小郎君?”
她从那汪深不见底的潭水里面抽出身,总算想起来这一切的起因是因为自己的一句半开玩笑的话。
其实她不太明白他为何要问这种问题,而且是在这样的情况下,她怎样才能同一个吃醉了酒的人解释啊!
她浑身一颤,受了气儿的耳在夜里陡然变得通红而滚烫。龇瞪着睁大了杏眼,眼看着他从她耳畔撤开,重新回到她的面前,她却慌乱地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她的头脑和她的心一样慌乱无序,好似寻不着方向的燕鸟,哪里都是路,可哪里都不敢走。
下巴被他轻轻捏着,他将她的脑袋摆正回来,让她再一次重新面对着他。鼻尖在昏暗中轻轻相碰,感受着微凉的夜里一小抹温暖。
相距那么近,她努力了好一会儿才终于从憋不住气中找到了自己的呼吸。
这样的情况下是没办法好好思考的。既如此,她还不如干脆只单纯地欣赏一下他的脸蛋。以往都是隔了些距离看他,就算是真的看也并未怎么看仔细过,只知长得还算是端正,无非同旁人一样,都是两只眼睛一张嘴的,毕竟哪个知书达理的大家闺秀是能正眼盯着人家郎君的脸看的呢。
她将他略微推远了些,也没有要离开的意思,只老老实实地盯着他的眼眸。
偶然间瞥见了他左面眼角下方有一颗小小的泪痣。她恍然,正是这颗泪痣,才让他的面庞多了几丝柔和。
她忽然有些恍惚,不知觉中又将头偏过去,朝下微斜了眼看脚下踏着的二楼油木板条。她的心里面,此刻涌起一阵莫名还久远的熟悉感,让她觉得有些酸涩似梅子汤。
不能是他吧。不该是他吧。
不出意外,她再一次感觉自己的脑袋被人扶正了些,于是干脆顺势作出一副刚刚思索完,才回过神来的模样。她冲他不确定地摇了摇头:“我不知道,但或许是的吧。”
她的回答让他跟着泄了气。面前的少年郎眼神黯了下去,撑在她身侧的手也垂了下去。他从她跟前移开,转过身来靠着油木圆柱席地而坐。“不知道,便是心里面还有牵挂的。”
于是韵文这下才回头过来,瞧见自己身后的只是圆柱,而非长廊。她低下头来看他,他屈着一条腿抱着膝,仰头瞧着天际上面叠得碎碎的灰云,看它们一会儿蒙住那弯峨眉月,一会儿又将月亮从灰幕后面放出来,完全没有世家公子的样儿。他眨了两下眼,像无处寄托愁思,跟着叹口气,伸手从身旁的甲板上摸索着,拉过一个酒坛就往嘴里面灌。
这时她才想起朝他另一面望去,看见少说也有二三坛酒坛子随意地滚倒在他身旁。她认得出那坛子,那是淮南的桃花笑,是那日在庾府里面,庾夫人为她们二人备的“鸿门宴”上喝的酒。
于是哂笑了一声道:“卫郎君好海量啊,寻常人家出来买醉也都不敢点上三四坛桃花笑的,后劲儿可大了。”
她学着他的样儿,也是靠着那根油木圆柱,落坐在他的身侧。偏过头来,她眼看着他还在一口一口往嘴里灌着桃花笑,不知为何本能地有些担心。她伸手想将酒坛子从他手里取走,却被他像怀抱着世间最珍贵的物什一样,嘟囔着躲开了她的手。
“绵绵。”
他抱着酒坛,轻轻嘟囔了一句。夜里的楼船很安静,四周也没有别的同行的船只,只有来自四面八方的晚风的声响。
韵文看着他,微微歪着脑袋轻轻嗯了一声,“如何?”
他眼睛朝下,盯着他自己的鼻尖,“你为什么那么喜欢那个年少时候见过的小郎君啊。”
她迟疑了一下,擡眼撞进一双潋滟星辰中。她有些被这话噎住了,原先还觉着似有些不好意思,可瞧他的样儿,根本都已经醉得记不了事儿了。
况且她不是早就将他视为自己的朋友了吗?阿娘说过,在自jsg己信得过的朋友间,是可以掏心窝子说话的。
于是她想了许久,在他等得专注的时间里轻声道:“大概,是他给我折了根柳枝儿,我这又是个死心眼的人,也不相信我是什么逢凶化吉的命,便在脑海里寄托了恁多年。说起来,那日也是我不好,还惊着了人家的鱼儿,害得他老半天什么都没钓上来。”
“你若是想笑话我,那便笑吧,反正我也觉得自己挺蠢的。”
她像是陷入到过往一段美好的回忆当中去,嘴上虽然说着自己是个傻子,也根本没有懊悔的意思。她浴着风,没注意到身边的人儿瞳孔猛地一怔。
折柳枝,惊鱼儿吗……
原来她一直所说的心上人儿,其实是他吗?
他不知自己此刻是该作些什么反应。是欣喜,是激动,还是懊恼?他只觉得此刻慌乱的成了他。
他不敢出声,是怕自己那点儿心思被她识出来,她却以为他是醉的厉害,困得说不动话了。
江河上边的鸥鸟踏着晚露嘶鸣,卫籍将手中的酒坛轻轻往他们二人中间一放。
真是像极了那一夜他们在庾府的时候啊,吃醉酒的人儿依然是他们,看星辰指月亮的还是他们。
只是吃醉了得人儿变了而已。
良久,他才半个人转过身来瞧着她,不着痕迹地往她那边挪了挪身子,终于在沉默中开了口。
“你为何不唤我文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