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与排冥筌(1/2)
相与排冥筌
唐越摇摇头,只说他也在宫里养伤。这几日所有人都陪在逢春身边,哪有那么多心神给他。偶尔陶医师和罗松记起,唤他过来用饭,他只是推辞,不曾来过一次。
“那便让他过来,我有话同他说。”
祝逢春擡了擡手,肩上立时传来一阵痛楚,只得将手放下,竭力晃几下脖子。一连昏了五日,此刻她头是疼的,手是酸的,身体是动弹不得的,肠胃是空空荡荡的。便望唐越道:“有吃的么,我已饿得不行了。”
“有有有,外面一直备着。”
唐越慌忙起身,还未迈开步子,祝帅罗松便走了进来。看她动作,祝帅问了一句,听到答复,笑道:“宫人已去了厨房,饭菜等下便有。”
“都有什么,我想吃……”
逢春兴致勃勃地张口,哪知菜名未说出一个,祝帅便道:“你一直昏着,厨房只备了肉粥。”
“哦。”逢春转过脸,道,“我还要蜜水,唐越,你来喂我。”
这话一出,屋里人都笑起来。祝青扶了下额头,道:“你伤得太重,先用肉粥将就几日,等身体好些,再吃大鱼大肉不迟。”
“可即便没有大鱼大肉,也该有些汤水果品,单一个肉粥,哪个吃得下?”
“倒还挑起来了,外面大雪下了五日,多少人连饭都吃不上,有这一碗肉粥便知足罢。”
说话的是陶冉,她立在门前,面上一片笑意。门边是一位宫人,端着一碗肉粥一盘馒头。见屋里人多,陶冉接过餐食,自己走到床边,放下馒头,一勺一勺喂祝逢春粥吃。吃了小半碗,祝逢春要馒头,唐越走过去拿,却被罗松抢了先。他抓了两个馒头,每喂逢春一口,自己便吃一口。
逢春道:“你也连饭都吃不上么?”
“不一样,你的饭香些。”
逢春两眼一白,喝了一口粥,又咬一口馒头。待一个馒头吃尽,她望了望四周,道:“苏融呢,他怎么不过来,我想喝他炖的汤。”
“听到你醒,苏小子太高兴,昏过去了。”
“他的身子几时这么弱了?”
“不是弱,是耗神过度。”
祝青掇条凳子坐下,仔细说了苏融抄经一事。祝逢春听得连连摇头,道:“再有下回,切不可让他如此。他不肯歇便收了灯油和蜡烛,再不肯便把笔墨纸砚端走,还不肯便直接绑到床上。”
“你还想有下回?”
祝逢春眨眨眼睛,小声道:“军旅之人,受伤在所难免罢。”
“是在所难免,故而军法有云,主将有失,左右皆斩。”祝青交叉双手,笼在膝上,擡头道,“若在军中,罗松、唐越、陶希夷,哪个都活不下来。”
“父亲!一场围猎罢了,何必劳烦军法?何况追杀徐宗敬是我下的令,她们身为属下,遵从军令才是正理。”
祝青点点头,不语。
祝逢春又道:“我许久不曾活动身体,好容易遇见敌手,一时激动在所难免。再说那日情形,多她们几个也未必济事,不如把徐宗敬的人头放在前面,一举重创旧党。”
祝青笑了笑,道:“还有么?”
祝逢春一怔,此刻的父亲依旧温文,只是那温文变了许多,像滚水上的白汽,乍看轻柔缥缈,摸上去便会烫伤,若仔细看,便能发现滚水下还有火焰,火焰下还有红炭,明明灭灭,烧尽所有可及之物,最终化作死灰。
“第二回了,东风。”
祝青轻叹一声,望着她道:“我知道,你有你的坚持,你有你的考量,可我更知道,人命只有一条,丢了,便寻不回来。我说军法,不是想处置她们三个,而是告诉你,再有一回,我和圣上会怎么做。
“东风,我只你这一个孩子,你若有事,我和你母亲该如何自处?”
说完,他合上双眼,转过头去。祝逢春微微擡手,想解释,又怕再让他伤心;想依从,又怕一步退步步退,光景一长,再回不到当初。
最后只得道:“父亲的话我都解得,只是人生在世,有些事由不得你不做。我答应父亲,往后只要不牵扯大事,我都以保全自己为先。”
“怎样的事,叫作大事?”
“人命关天的事。”
祝青微微一哂,望唐越道:“唐侍卫,往后你须时时守在东风身边,即便有事,也不能走出三十丈之外。稍后我去请一道手谕,将这句话变作皇命。”
这话一出,唐越拱手称是,罗松也道理当如此。祝逢春看这三人一唱一和,幽幽道:“知道守着便够了,哪里用什么皇命?”
“若没有皇命,你肯乖乖照做么?”
祝逢春不再说话,埋头用她的餐食。陶冉笑道:“她刚醒,何必说这些,又不是说了她便能改。往后她若出门,多派几个侍卫暗卫便是,小猴子不知轻重,做长辈的多担待些便是。”
“已是一军主帅了,还这般冒失,日后做了太尉,不知要惹出多少祸端。”
“我这不是一时失察么,天晓得徐宗敬发什么疯,那几百人派去封丘门,说不定俞指挥这一关便过了。”
她说得随意,仿佛只是在感叹徐宗敬的愚钝。可徐宗敬一代大儒,当真分不清孰轻孰重么?恐怕在他心里,杀她,远远重过扶魏明渊登基。茫茫中国,代代皆有王公,兴也好,亡也罢,是非成败,不添天地一分。
东风则不然,她不守礼,不奉儒,不问纲常伦理,只凭着一腔热血,走向她想要的远方。她只要站在那里,便是对周孔最大的抗争。
“说起俞指挥,她眼下在何处?我有几件刀法上的事请教。”
“在城外军营,她替了我的位置,暂管山东军。”
祝逢春道一声哦,想着那日死士的几个招式,一边思量破解之法,一边喝下最后一勺肉粥。陶冉问:“可还要添饭?”
“再来一碗罢。晚上我想喝羊肉羹、鱼辣羹、蹄子清羹,我还想吃拨霞供。”
陶冉收了碗,笑道:“别个受了重伤,吃什么都难以下咽,你倒好,吃得喷香不说,还在这里挑挑拣拣。”
“受伤已够苦了,再不吃点好的,岂不是苦上加苦?”
说着,祝逢春提起手臂,想伸一个懒腰,不料胳膊刚提一半,她便疼得嗷嗷乱叫。陶冉笑着敲了敲她额头,缓步走到门口,吩咐宫人几句。不久,又一盘餐食端来,这次除去肉粥,还有一碗燕窝汤,一碟五香糕。
吃尽盘中之物,祝逢春任陶冉帮自己擦了嘴,倚到枕上,说要见徐子京。祝青阻拦不得,便派宫人去喊。片晌,宫人返回,道徐子京不愿前来。
“人各有命,东风,随他去罢。”
“父亲,他是为我受的伤。”祝逢春微微皱眉,望罗松道,“你过去,告诉他,今日不来,往后也不要见我。”
罗松点了点头,离开卧房。不多时,他折返回来,站在门前,冷笑:“徐小公子这几日t乖僻得紧,谁去请他,他都不肯出来,仿佛在屋里生了根,挪一挪便会枯死。便是说了那句狠话,他也要迟疑一阵子,还说什么不见也好,免得空耗心神。当真走开,他又巴巴地跟上来,分明舍不得,也不知别扭什么劲。”
“经了那样大的事,颓唐几日在所难免。”
祝逢春笑了笑,教罗松让开一些,显出立在后面的徐子京。几天下来,他已不复往日雅致,长发乱糟糟地束在头顶,衣服尽是褶皱,腰间也不见了玉佩香囊。像是怕她看到,他低了头,把两只手绞在一起,过了一会,他又稍稍擡头,露出盈着喜悦和泪水的眼睛。
他用这双眼长长久久地看她,看她散乱的头发,看她和煦的神情,看她绸衣之下,缠满白纱的身体。
“东风……”
本章未完,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