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79章 乱波纷披已打岸(2/2)
——原来,太后与崔老夫人佛堂里,一直用得都是同一款香。
她看了眼姜凝烟,又看了眼姜太后,不知是不是因为是姑侄的缘故,她们二人长相倒颇有些相似之处。
她这位前婆母,先皇在位时就如同后宫的隐形人,众人只知有贵妃,不知有皇后。
她也一直觉得婆母是个与世无争的性子,不过今日倒让她更加清楚地认识到一件事。
是了,论血缘亲疏远近,她们才是一家人。哪有人会真的无欲无求呢?
只是,她在佛前祈祷的,到底是希求姜家一门再续荣耀呢,还是祈祷她这个母家式微的孤女早日退位让贤呢?
她若是一直存了让自家亲侄女做儿子正妻、继而母仪天下的想法,那自己这个因父兄为国捐躯挣来的王妃之位,也唯有一死让贤。
这位看起来最是仁善且与世无争的人,在当年的事中,又扮演着什么样的角色呢?
而且这些年她一直不肯回宫,是不是因为在立后这件事上,陆廷渊一直不肯妥协,所以导致母子决裂?
此时,姜澂鱼脑子里乱糟糟的,各种猜测层出不穷,不过她也知道,光在这猜是没用的,索性定了定神,不再去想。
今日她唯一要做的,就是引燃郑妈妈这根导火索。
其余的事,她相信,在得知她当年之死事有蹊跷之后,陆廷渊自会查个水落石出。
三尺盖面,当年所有的秘密也都随着她的死被带到了地下,不见天日。
她不能让崔老夫人就这么清清白白地死了——
当年的真相,她究竟如何而死的真相,即使全天下人都不知,可至少有一个人得知道。
他应该知道,他的妻子,究竟被谁所害、又因何而死。
献完寿礼后,众人便在院子里随意逛着,三三两两凑在一起说话,等着午膳开宴。
姜澂鱼朝院内一个小丫鬟使了一个眼色,后者心领神会,走到崔老夫人身旁站着的郑妈妈边上说了句什么,随即郑妈妈便随她去了前面的倒座房。
倒座房是她们这些低阶婢女的寝房,像郑妈妈这样有头有脸的家仆,是不用住在这种地方的。
郑妈妈为何要跟着一个小丫鬟去她屋里?
原来是刚才这位小丫鬟偷偷告诉她,说是见她这些日子有些心*神不定,特意出府寻了一位得道高僧,求得一件法宝,可以镇住各路妖邪。
郑妈妈这几日被折磨得不轻,正盼着有这么件东西祛祛煞气呢,因此不疑有它,就跟着她进了屋。
“东西在哪?你这小蹄子,磨磨蹭蹭的,还不赶紧拿出来!”郑妈妈催道。
“哎呀,郑妈妈,高僧特地交代我说,这法器要使用者本人亲自打开才行呢,我可不敢代劳。东西就在桌上那木箱子里,还是您亲自打开吧。”
说完,小丫鬟便指了指桌上的木箱。
郑妈妈走到桌前,打开了那个箱子。
可入目的哪是什么法器,而是一个浑身是血的刚出生的婴孩!
接着,屋里便传来一声惨叫,声音惊惶凄厉,足以令院里众人闻之纷纷侧目。
郑妈妈连滚带爬地出了那道房门,嘴里不住地说:
“不是我,别来找我,不是我,别来找我!”
一阵风吹过,卷起桌面上残余的一小撮香灰。
那被郑妈妈大惊失色打翻在地的木盒里,哪有什么带血的婴孩,分明只是一面普通的辟邪铜镜而已。
众人还没上前问个清楚,却听下人再次来报,说圣驾已至,让众人前去接驾。
原来,思及今日是外祖母七十大寿,处理完政事后,陆廷渊想着也合该给自家老人这个体面,因此便也带了寿礼,前来给崔老夫人贺寿。
出门时,却被陆辞缠住,小家伙控诉他都好久没带自己出宫了,非要缠着跟他一起去。
左右今日学堂休沐,权当带他出宫见见世面吧,于是便抱上陆辞,带着他一起上了玉辂。
秋屏却有些不放心,提出随行,陆廷渊也一并同意了。
到府外时,却见一辆四驾凤辇停在门口。
陆廷渊脚步一顿,脸色微变。
——他这个皇帝当的,还没荣国公府这位老夫人面子大呢。
随即沉下脸,冷声让人将门槛撤走,玉辂一路朝着延寿堂驶去。
守门的下人被吓坏了,连忙跑去通传。
先是太后,后是皇帝,大祈最尊贵的两个人都相继来贺寿,这架势,这阵仗,荣国公府如今可算得上玉京头一份了,真可谓是风头无两。
延寿堂院子内,众人本想出门前去接驾,郑妈妈却像疯了一般,在院子里乱窜,像是要找个地方躲起来,场面顿时失控。
众人神情惶恐,纷纷躲避着此时已经疯癫的郑妈妈,有些不知该如何是好。
屋里原本正在闲话家常的祖孙三人,听见外面的动静,也连忙走了出来。
此时,郑妈妈像是寻得了一处好地方,门口的大水缸!
她连忙跑过去,抱着头躲到水缸后面,浑身瑟瑟发抖,显然被吓得不轻,压根没注意水缸那儿站着的人。
这时,姜澂鱼顶着一张与萧妤一模一样的脸,一脸无害地凑上前来,关切地问道:
“郑妈妈,你这是怎么了?”
听见声音,郑妈妈下意识擡头去看。
这一眼,却仿佛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郑妈妈心里防线一下子就被击溃了,当即便扑通一声朝她跪下,嘴里还不住地求饶。
“你放过我吧,求求你,我不是故意要害你,害你的孩子的,你放过我!”
“郑妈妈,你在胡说什么?!”
姜凝烟厉声呵斥一声,随即推着崔老夫人的轮椅,同姜太后一起朝她走了过来。
郑妈妈却面带惊恐地擡起手臂,手抖得不成样子,先是指了指崔老夫人,后又将手指指向姜太后身边的陶姑姑。
“是她,都是她们指使我的,王妃要来索命了,啊啊啊——不要杀我,不要杀我!”
她吓得目眦欲裂,继而惨叫一声,昏死过去。
众人听得一头雾水,此时,站在延寿堂大门口的陆廷渊却将这一幕看得十分清楚,也十分明白。
他负手而立,嘴唇紧抿,如同一尊石像般矗立在原地纹丝不动,眼中却如飞沙走石,像是正在酝酿着一场足以毁天灭地的风暴。
“来人——”
终于,他怒喝一声,帝王雷霆之怒当前,每字每句都泛着刺骨的冷意。
“将荣国公府给朕围了,除今日前来赴宴之人外,府中上下人等,一个都不许放出去!”
“是!”
跟随而来的玄甲卫听令,分作几波四散开去。
场面突变,众人都被这阵势吓坏了。
此时,陆廷渊脸上已怫然变色,眼中怒气化作实质性的利箭般扫向众人,顿时院里噤若寒蝉,人人自危。
他看向姜太后,眼底情绪翻涌。
良久,那些翻腾的情绪终于被他尽数压下,开口时,只剩失望与冷漠。
“母后想必也不想跟朕回宫。如此,便在这国公府中留一段时日吧。”
说完再也没看她,转身走了出去。
姜太后却似乎想说些什么,她动了动嘴唇,最终还是咽下了所有的话,看着他的背影头也不回地逐渐远去。
陆辞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他小心地瞥了父皇一眼——
父皇好生气,他从没见他这样生气过。
周围人更是连大气都不敢出,于是他懂事地闭了嘴。
临走时,秋屏朝姜澂鱼看了一眼,后者站在原地一动未动,二人目光在空中短暂交汇,随即便各自错开。
错开的那一瞬,姜澂鱼似乎感觉到在场还有一道视线朝她这看过来,于是她便顺着那道视线看过去。
人群中,有一人挺着大肚子,也正在端详她。
姜澂鱼眼神没有闪躲,面上无惊无悲,就那么看着她。
那样熟悉的一双眼睛。
——她好像什么都没说,又好像什么都说了。
银烛陡然落下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