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京(2/2)
“幸好如今一切平安,夫人就放心吧,大姑娘必是有后福的。”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林嬷嬷恨不得扇自己的嘴,连忙劝慰,“说起来,大姑娘才比表姑娘小岁余,这次夫人可要替她好好选一下,等她成婚了,夫人您就安心了。”
为人父母长忧九十,哪有这么容易安心。刘氏笑着摇了摇头,“那就借你吉言啦。”
“来了,是阿姐吗?”
蓝衣少年不过十岁左右,犹带婴儿肥的面容白嫩可爱,身量却较一般少年高,早已迫不及待地跑出大门外。细雨后的地面仍有积水,溅湿了鞋头,要不是紧跟着跑出来的下人拉着,少年都要跑去行驶中的马车那边了。
“娘,阿姐,你们终于来了。”人还没站稳,少年就扑过去,兴奋地叫着。动作快得让那一串下人都反应不及,下意识地倒抽一口气,生怕少年把那个单薄的人儿撞飞。
阿初淡定且熟练地闪过少年的飞扑,拉着他站好摸摸头,“诺宝,近日可乖?”
“我可听话了。”少年自豪地仰着头,着急地想要把这几天自己做的吃的都如数家珍般给母亲与长姐一一说道。
“阿诺,你娘与阿姐才刚到步,赶紧让她们进屋好好安顿,有话待晚膳后再说也不迟。”温厚的男声从门口传来。
刘氏含笑打量着儿子,见他脸色红润眉宇开阔才放下心来,转而迎上快步出来的人。
来人正是阿初的父亲云易,一身青色圆领锦袍,面容清秀温润,眉眼柔和,身姿挺拔举止从容,为稍逊的外表增添几分儒雅气质,让人易生好感。
云易眼带笑意地扶着妇人,握了握她的手,依旧温暖柔嫩,才道,“夫人一路辛苦了。”
“让老爷挂心了,一切安好。”刘氏笑意盈盈,轻轻回握着他。
“总算是一家团聚。”云易笑着挽起朝他见礼的长女,见她眉间略见倦意,便道,“先安置吧,先头已让张家的带人清理收拾过,你看看是否还要添置些。”
刘氏但笑不语,一家人往他们的新家而去。
“咦,阿姐,染表姐呢?”云一诺没看到人,朝长姐问道。
“表姐回定安侯府了,姨母派了她身边的姑姑来接的。”阿初解释道,方才她们已顺路把人送了回去。
林染是定安候府嫡长女,打小与云家姐弟玩得好,因几年前阿初在外大病,她放心不下,南下探望。后因舍不得姐弟两人,索性留在江南汴州,一直到现在随云家回京。
云一诺扁了扁嘴,家里忽然少了一个人的感觉有点不太好,“可是我想表姐了。”
刘氏忙于理家,云一诺大部分时间都是由两个姐姐陪伴教导,对两人的感情都很深。
“我也想她。等我们安顿好,便让阿娘递帖子过去,那时便能见到了。”定安候夫人是刘氏的亲姐,于情于理他们家都要上门拜访一番。
点了点弟弟的鼻子,阿初有点期待,“好了,赶紧带我们去看看新家吧。”
云家早在决定举家进京时已安置好三进三出的宅房,考虑到日后要定居,宅子无论是格局还是位置都极符合他们一家的喜好。
阿初的鹿鸣阁是云易精心挑选,他亲自绘图设计的,地方不大,胜在清爽明亮,小小的院中花草树木齐全,不但修建了藏书小楼存放女儿多年来抄写的书籍,正房的半月窗外还特地载种了一颗桃树,满园生机让人见之欣喜。
屋子早就被刘氏派人清理过,阿初把要求大致一说,她两个能干的丫鬟已经挽起袖子三下五除二地把带来的东西逐一安置好,忙得不亦乐乎。
银冬和素秋两人是阿初一手调教出来,早就完全接下她房中的琐事,物件摆放和衣服首饰等完全不需要她费心,她只需要在询问时明确位置即可。
正房半月窗边是一方檀木书案,案后却放置了一张软塌紧挨着雕花窗门。阿初坐在窗边的榻上,把玩着挂在胸前的暖玉。看着眼前古色古香的装饰,几个穿着罗裙的丫鬟来回,脑海却不由想起那些简洁的裤装,干练的女白领。
这么多年下来,阿初已经不太清楚到底哪一个才是真实的世界。她记得儿时娘亲牵着她在南城官宅里的枇杷树下学走路,记得短暂地在京城的定安侯府跟表姐表兄淘气爬树差点掉下来吓坏了姨父姨母,却也记得在高楼大厦里伏案加班的夜晚,偶尔会记起爸妈慈爱的面容。但她忘记了是怎么来到这个世界,也忘了云家不想提起的那两年多大病中的她怎么过来的。
表姐曾偷偷告诉她,她大病的期间一直浑浑噩噩,语焉不详,所以大家才会以为她变成了傻子,求医无门。但阿初不记得自己曾意识不清过,她好像一直都很清醒,只是有时候记忆会混乱而已。
好像她一开始还以为会像话本子里有什么系统指引,结果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她慢慢在这里长大,除了脑海里那些记忆,一切仿佛没有什么不同。她是大齐云家的大姑娘,可她也曾是□□的社畜。
也许是因为那些记忆错乱,却又太过深刻,如今这个真实存在的云若初便彷如上天给予的礼物,在经过日夜加班的操劳后,她如今只想平顺而舒适地过这多出来的人生。
父亲官位不高,无所谓,母亲会经营,庄子什么的都是她的嫁妆,只待出嫁便能拥有。夫君定然会是父母精心挑选的,举案齐眉是肯定没问题的。况且阿初很早就决定,这辈子不会爱其他人多于爱自己,她会当好一家主母,然后安然度日。
什么事业心,什么促农经商,什么权力斗争,她一点儿兴趣都没有,也没那个能力,那些宅斗宫斗种田的计策都被她丢弃在记忆的尽头了。
拇指摩挲着暖玉雕刻的图案,阿初舒了口气,按下入京以来便躁动的心思,反正她人生格言从来都是那句,随遇而安,好好生活。
“姑娘,夫人过来了。”银冬正在登记她的首饰,擡眼看到院子走进来的人,连忙站起来道。
阿初回过神,起来理了理有些散乱的发,“阿娘,怎么过来了?”
“我来瞧瞧你习不习惯。”刘氏打量了一下,满意地挥手让银冬她们继续,自己拉着女儿坐下,“听涛轩那里乱七八糟的,箱笼都没打开几个。你说他们父子都提前到京十多天来了,还是一团糟,你弟弟除了几件衣裳和书册其他都还封在箱笼中,真是愁人。”
“阿诺还小,但爹爹嘛……谁让爹爹少不了阿娘呢。”阿初笑道,一双大眼弯如新月。
刘氏怜爱地点了点她的额心,“促狭,你啊,到了京城行事该稳妥些,可不能像在汴州一样随意了。”
她素来养孩子精细,但外放多年,公婆通情达理且又不在身边,她舍不得过度约束孩子,阿初姐弟两人性子养都外向,有时候说话措辞也比较直爽。尽管女儿越大越有分寸,但刘氏还是担心她不能适应京城的人和事。
“阿娘放心,女儿知晓的。”山高皇帝远的日子一去不复返,她都来到天子门口了,该怎样行事阿初还是有分数的,总不能让她爹娘蒙羞。毕竟,无论是外祖家还是云家其他族人一直对云易携妻带儿女外放颇有言辞,尤其是她姐弟的教养问题。加上之前大病……要是不能好好表现,阿娘又要被非议。
“阿娘,表姐那边没问题吧。”犹豫了一下,阿初终究还是有点担心。
“放心吧,既然你姨母亲自派人来接,说明侯府已在她掌握之中了。再者,染儿回去也好,堂堂正正的侯府嫡女,哪能长久住在别人家里呢。”刘氏亲自把她的暖玉放回衣领里,“说了多少次,这玉你绝不能离身,也别拿出来把玩。等过两天见过这边的族人,我就给侯府递帖子,届时你们也要去拜见姨母,自然就能见到染儿了。”
阿初点点头,也只能如此。
众人只知林染因为要陪伴她所以离京两年,但实际上,定安侯府后宅不宁,她姨母大刘氏虽为定安候夫人,却一直局限在这个身份的气度和职责上反被阴狠妾室算计。
多年来大刘氏早已对丈夫失望无意争斗,只想保一双儿女平安,怎料因一时大意,害得儿子避走漠北战场,女儿差点中毒。为保儿女平安,大刘氏不得不借着阿初大病未愈的缘由,把林染送出京。确保林染安全后,她也好挽起衣袖,安心整治那些不省心的妾室和那个偏心偏到天池去的丈夫定安候林远航。
“来,既然你不累,我们争取时间,把族谱和京城那些世家年表再讲一次。”刘氏回头,让林嬷嬷把带过来的几册书放桌上,边翻开边对阿初道,“上次说到皇家萧氏现存的宗亲,我们顺着排序重温一次。”
天,阿初挫败得想要捂脸。
她是真的不明白,除了自己家,为什么在京城生活还要背别人家的族谱。
叹口气,认命地翻开册子,阿初对她的京城生活,毫不期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