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巳节(2/2)
别的先不提,光是在容貌气度上,怕是整个洛阳能与崔家娘子相提并论的便只有王家那个小女郎了。
起初元宁帝在想这个竖子是不是被美色所惑,但细想一番又觉得不像,西北那地方虽不如洛阳绮丽风流,但那里的女郎也有体貌妍丽的,可这么多年也不见人表现出对哪个有兴趣。
近了说,到了洛阳也有些时日了,这各家贵女也不是没见过,尤其是与崔氏女并列为洛阳双姝的王家三娘,也是一等一的容色,但也没见这小子多看几眼。
就好比饮食,个人有个人的口味和喜好,许是这崔家娘子是正中了这小子的喜好。
更好比另一个儿子燕锦那边,也正和王家小娘子打着眉眼官司,有来有往的,可比另一头热闹多了。
心中将王家反复掂量了下,元宁帝沉吟几息,扬起了淡笑。
目光从崔砚身上移开,落到其身后的长子崔瑛身上,元宁帝起了话头道:“这便是崔爱卿家的长子吧,瞧这模样气度,倒是十分有崔爱卿当年的风范。”
这一番突如其来的夸赞,父子两人都没意料到,拱手谦逊道:“陛下谬赞了,犬子不过庸才罢了。”
崔瑛也跟在阿父身后谦逊称是。
元宁帝看着父子两如出一辙的模样,心中嘀咕道:不愧是父子两。
隐晦给太子打了个眼色,太子燕铭立即站起身,举盏道:“听闻崔大郎君此前任职于东宫,不知是何职位?”
面对太子问话,崔瑛自不敢怠慢,忙拱手拜道:“回殿下的话,在下曾任东宫太子舍人。”
几人这一番对话刚冒头,在场政治嗅觉敏锐的人便逐渐觉察出了今上的意思,纷纷屏气凝神听着接下来的话。
只听太子殿下一笑,拱手对元宁帝道:“这不是巧了,此刻我东宫正缺了一位太子舍人,儿子觉得崔大郎君甚是合适,不若阿父准了?”
太子笑容亲和,气度偏偏,不同于其父的端肃与威严,带着些文人的儒雅倜傥,让人如沐春风。
但这句话下来,四下都安静了下来,纵然心中尽是汹涌起伏,但面上仍是端着平和的姿态,一刻也不落下眼前的一切。崔家席位上,令仪也跟着看向了大兄,迷雾最终破开。
看来真的是陛下反悔了,欲留她们崔氏。
留住阿父说是是暂时,但今日却是明明白白要将大兄留在朝廷,总不能是要小的而不要老的,毕竟比起大兄,阿父才是那个对朝廷更重要的存在。
陛下这接二连三的行径,什么心思也再不必掩饰了。
因为顾及着燕钰的存在,令仪心中一时有些复杂,但这事的利弊总的来说很好判断,只沉吟片刻便不耗着自己了。
家族蒸蒸日上,父兄可以实现自己的治世抱负,又有什么不好的呢?
想通后,令仪唇畔扬起淡淡的笑,下意识擡头,却猝不及防撞入一双正守株待兔的圆亮眼眸中。
心好像都跟着被那里头的光亮被闪了一下,令仪自打遇见了燕钰,便认识到了眼睛是可以说话的。
他就在对面,没有对她说一个字,但那一眼望过来,令仪觉得自己好像又听见他追着她说话了。
令仪不喜欢靠近太过炽烈的东西,总觉得灼人,飞快扭头。
而就是这一眼的空子里,上面一对父子已经一唱一和将事情定了下来,大兄又成了新太子的班底子。
为了不看燕钰,令仪目光游移到了一张熟悉的面庞上,浓艳娇美,艳丽多姿,正是王家三娘子王窈。
想来是也在为她们崔氏高兴,王窈满脸是笑,还举盏轻轻地敬了自己一下,令仪自不能无礼,浅笑着回了一盏。
两个女郎的动作正被两个时刻关注她们的人注意到了,想来是达成了什么心照不宣的秘密,燕锦也端起杯盏敬了自家五弟,燕钰虽没能像四兄那般得到佳人回应,但收到四兄这等暗示,也高兴地回敬了。
妯娌之间关系处得好是桩好事!
外头春光明媚,自没有出来踏春一直缩在行帐里的道理。
酒足饭饱,帝后便携着众人出去踏春赏景了。
这回作陪的都是臣子,像令仪这等臣女自不必陪同在侧,都各自玩去了。
就算是背对着,令仪也能感受到那道时刻盯在她身上的视线,生怕人不分场合便扑到她跟前。
她们二人再凑到一起,可是会被人当猴看的。
念此,令仪忙拉上了几个关系好的女郎,比如郑家姐妹,谢家二娘,还有刚熟络的王家三娘子,再带上自己的阿妹令檀,去斗草了。
斗草分为文斗和武斗,相比于只需要扯扯草的武斗,文斗就显得花样多些,需要遍寻花草,来跟友人相斗。
为了获取种类繁多的花草,阿妹令檀当即就拉着令仪去了附近的林子里,里头不仅花草多,还幽凉安静。
“阿姊快来,这里有更多的花,我们在这里采,定能采到最多最稀奇的花!”
“不过我现在与阿姊也是对手,便不能在一处采花了,阿姊去东边,我去西边。”
令檀笑嘻嘻地说着,还没等令仪答话,人就蹦蹦跳跳往西边跑了。
令仪对着阿妹的背影嗳了一声,随后摇头失笑着往东面去了。
阿妹说得没错,林子里花草可观,更让令仪满意的是林子里幽凉安静,倒是一方绝好的天地。
今日是上巳节,这林子也不是什么荒郊里的野林子,若是有事出口喊一声外头的人也能听见,不存在什么危险,因而令仪不担心阿妹在里头迷路出事什么的。
令仪走走停停,将入眼的花花草草都折入怀中,渐行渐远。
正当令仪看见前面有一株鸳鸯蝴蝶兰,小跑过去蹲下,刚将花采下,还没打量两眼,就看见旁边忽地斜过来一簇黄蕊白瓣的小雏菊。
“这花送给你。”
带着克制后的兴奋,又透着些小心翼翼,令仪被这道猝不及防出现的声音惊了一下,半蹲着的身子眼看着就要跌倒在地,但被一只有些粗粝但又无比宽厚的手掌拉住了手腕,稳稳立住了。
两人之间就像是被一道铁索连住,令仪半分撼动不得。
白色的小雏菊后,是燕钰热烈明朗的脸,正睁着一双又圆又亮的眸子,一瞬不瞬地看着自己。
除却自己的家人,还是第一次有外男触碰她,一时间有些不习惯,脸蛋微热。
随之而来的还有局促和窘迫,令仪站起身,燕钰也跟着起来,但始终没撒开手,也不知是缺心眼还是故意的。
“还请齐王放开我。”
令仪挣了两下发现没用,眉眼冷沉,有些气恼道。
令仪头一次遇到郎君这般路数的,一时不知如何反应。
“好、好,我这就放手。”
在女郎如此界限分明的姿态下,燕钰失落地松开了那只柔玉一般的腕子,抿着唇,看起来有些可怜巴巴的。
撤回手的燕钰甚至想嗅嗅自己方才握过那截玉腕的手掌,想着上面定然残留着同主人身上一样好闻的淡香。
但这种事燕钰只敢背地里偷偷干,毕竟这事想着好似不大体面
那簇小雏菊再次被竖在令仪面前,让她不得不面对燕钰。
“我方才看见这簇花好看,便采来送给你,给……”
燕钰满眼期待地举着这簇在洛阳人看来十分平庸的小雏菊,只是这样毫无阻隔地对着,能同人说上几句话,便已经觉得很幸福了。
却不想,女郎只是瞥了他采的花一眼,继而抿唇摇了摇头拒绝了他。
“齐王好意,小女愧不敢当,还请齐王莫要如此行事。”
就算是拒绝他的话,被眼前的女郎说出来,燕钰都觉得婉转动听,如仙乐缭绕。
他大抵是有毛病,燕钰一边骂自己一边沉沦着。
被拒绝,燕钰神色讷讷,低头看着手里那一簇美丽清雅的白色雏菊,话语掺着些急躁。
“可是觉得不好看?没关系,林子里还有许多更俊的花,我再去给你找找。”
凉州并没有小雏菊,燕钰也不知这花叫什么,只是一眼瞧着便觉得好看,想着崔娘子兴许需要,忙采了些想来献殷勤。
如今一开口就被拒了,燕钰只觉得是他采的花草太过平庸,让人家瞧不上。
这样想着,燕钰随手便将手里的小雏菊丢了,就要去再寻些更好的来,那架势,大有扫荡了这片林子的意思。
令仪莫名读懂了他的意思,生怕他一番折腾引来更多人的注意,急忙叫停了。
“齐王且慢。”
虽然只是细细柔柔的话语,但足够让燕钰的脚步骤停。
燕钰回头,一双亮晶晶的眸中盛满了话,压根无需动用唇舌。
令仪瞥了眼地上被无情抛弃的雏菊,莫名觉得有些可怜兮兮的。
“齐王误会了,这花很漂亮,小女不曾嫌弃,只是大王不应当赠小女东西,哪怕只是一束野花,叫人看见了不好。”
令仪觉得自己这话说得也算是明白了,可对方像是完全听不懂一般,眉眼雀跃地拾起了那束小雏菊,还贴心地将花抖了抖,确保上面干干净净的。
“既是觉得好看,那便收下吧。”
令仪头疼地看着面前的雏菊,一张素来挂着恬淡娴静的面皮都慢慢涨红了。
虽然说,她今日接了燕钰这束花也没人知道,但她若是真接了又算什么?
燕钰心思直白浅显,令仪又怎能看不出来,这等儿郎,若是稍微给些回应,便会如藤蔓一般缠绕上来。
而且还是一条令仪不大能挣脱的藤蔓。
念此,令仪坚定了心神,将脸一肃,后退一步福了福身道:“这事不合规矩,恕小女不能收,小女还有事,就先行离开了。”
抱着自己那刚采了几株的花,令仪行完礼立即扭头便走,也顾及不了这个煞神会不会动怒了。
她至少要守住自己的原则,不能做出错误的选择。
“嗳,崔娘子,崔娘子~”
燕钰正满心欢喜地等着心上人接自己的花,然一转眼人冷着一张脸走了,燕钰慌得六神无主。
但燕钰不是什么一遇到挫折便胆怯退缩的人,甚至有种越挫越勇的心态,追着女郎的背影就跟上了。
幽凉静谧的林子里,就看见树荫掩映下,女郎小碎步踏得飞快,但身后还是紧紧跟着一个身形高大伟岸的儿郎,颇有种穷追不舍的架势。
身后的脚步声丝毫不掩饰,就那么稳稳地跟在自己身后,令仪一路走得心跳如鼓。
燕钰明明什么都没做,只是一声不吭地在后面跟着,却让令仪感觉到无匹的压力,置身在幽凉的林子里,背上却好似有火在烧。
也许是因为六神无主,令仪走岔了道,没有沿着原路走,而是不知不觉间往林子深处去了。
身后人也不打扰,只默默跟着,手里还捧着那束被拒绝了的白色雏菊,神色执拗。
这不是个办法,令仪耳畔回荡着两道深浅不一但极富节奏的脚步声,身形顿在了原地。
蹙着一双弯月眉,回头看着锲而不舍的燕钰,带着些恼怒道:“齐王究竟要跟到什么时候?”
害得她都走错路了,真是岂有此理!
令仪也不是个蠢的,看出燕钰那将自己放在低位,不会拿皇子亲王的身份来威吓她,姿态上也就试探着大胆了些。
燕钰总算是等到了令仪回头,好似听不出话语中的质问和恼火,忙神色飞扬地迈步到了令仪跟前,高大的身形完全将女郎纤细玲珑的身子遮挡住了。
“跟到崔娘子理我的时候。”
燕钰也不知羞,一本正经地回答了问题,听得令仪心又是一梗。
想着问题还是早点解决为好,令仪可不想这厮出了林子还跟个游魂似的吊在她身后,让洛阳的游人看笑话。
“齐王有什么话不妨说个明白,这般跟着小女,令小女惶恐。”
今日上巳节,令仪没有穿裾袍,而是换上了一套颜色鲜妍雅致的襦裙,鹅黄色的交领短襦,琵琶大袖,外罩浅草色的荷叶边半袖,下身是一条湖绿色的褶裙,腰缚围裳,再系一条藕色衣带,随着主人走动间随风飘荡。
纤秾合度,腰若细柳,款款走动时,便让燕钰饱了眼福。
第一次在南华寺相遇时,燕钰便想将这把纤柔的腰肢揽入怀中,感受一下是何滋味。
然就凭着女郎对他的不待见,燕钰只能强压着这股妄念,徐徐图之。
首先,燕钰必须将先前的龃龉说清,让人少嫌他些。
“我、我是来给崔娘子赔礼的,那日在南华寺,是我醉酒失了态,冒犯了崔娘子,还请崔娘子莫要记恨。”
燕钰极少给人道歉,尤其是提起这桩糗事,一番话虽未曾磕磕绊绊,但听着也十分生涩。
令仪是有些意外的,那日这厮的确无礼冒犯了她,但自己也没客气,那一巴掌打得结结实实,怕是不会轻,但看着对方的模样似是自己没干这事一样,只规规矩矩过来致歉。
当时是有气,但甩出了那一巴掌,又过了这么久,令仪早就没有放在心上了,唯一剩下的便是担心燕钰记恨自己那一巴掌,伺机报复她。
但如今看来自己的担忧是多余的。
唇畔微动,似是刚要轻笑,忽地听到不远处传来女子的娇笑声,还伴着男子轻浮的话语。
“这地方偏僻安静,不会有人来,丹娘这下可放心与我互诉衷肠了。”
“咯咯咯,偏你猴急成这样,还特地带妾往林子里头钻,让人发现不得丢死人。”
女郎虽说着埋怨的话,但语调欢欣雀跃,像是十分期待接下来的事,尾音都透着一股妖娆魅惑。
那男子想必是被勾得不行,当即语气急切道:“能与丹娘亲热一番,丢个脸算什么,去了半条命爷都愿意,快来~”
两人的调情狎语随着他们的脚步声逐渐靠近,令仪什么也不顾了,拉着燕钰便躲进了不远处的灌木丛后。
先不提她与燕钰两人在这里被看见会引发什么,就说这两人的行径,明显是来林子里偷欢的野鸳鸯。
碰上这种事,令仪自然是要避着些的。
下意识的,令仪就将燕钰也拉走了,怕他傻不愣登地站在原地,被那对野鸳鸯给发现了,再将她也暴露出来。
灌木丛堪堪能遮住两人的身形,但也只是勉强,要是稍微有什么大动作,怕是两人就要暴露了。
更倒霉的是,那对野鸳鸯竟然就停在了令仪躲的灌木丛附近,开始荤言浪语起来。
这次,不仅是话语声能听得清清楚楚,就连那对野鸳鸯唇齿摩擦的暧昧声响她都能听见。
喘息声里夹杂着若有若无的水声,时刻侵扰着令仪平和恬淡的心,搅乱一池春水。
透过疏密有致的灌木叶片,令仪仿佛看见那男子的手放肆地伸进了女郎的衣裙中,不停动作着,使得女郎发出不堪入耳的嘤嘤吟叫。
只这一瞬间,令仪全身的血仿佛都涌到了脸上,绯红一片,艳色惊人。
这一切都被第一次如此近距离接触令仪的燕钰看在眼中,口干舌燥的同时,一颗心疯了似的跳动,恨不得跳出来,给眼前的女郎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