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壬释兆12(2/2)
“方才卑职找卫所的医官看过了,这是黔地以毒蛇血液,混合七叶一枝花和蛇床草等材料,熬炼的招引毒蛇的蛊毒,山里捕蛇的人以蛊毒诱引毒蛇上钩。但这种蛊毒极为珍贵,寻常捕蛇人根本用不起......”
“既然是早晨撒的雄黄粉,怎到午后才吸引蛇出没?”
棠梨眼中闪出不解,她一个上午都呆在房中,并未察觉到异样。
“禀执笔,膏状物外面用薄薄一层石蜡封住,每一粒不过黍米大小,混合在雄黄粉中几乎看不出来。只是撒在其他营房门前和窗下的,还有执笔门前的雄黄粉,是不掺杂此种蛊毒的。只有执笔窗户下零星撒了一些,即便细看也很难察觉异常,更遑论一般人很难意识到,这撒在窗下草丛里的雄黄粉也能做手脚。”
这并非季风的推脱之辞,而是营房撒雄黄粉时,是大包大包撒,这种蛊毒又做成极小的颗粒物,若是其中有人有心作案,偶然混个几粒撒出去,确实很难发觉。
“这石蜡要高温才能融化,上午日晒温度不够,石蜡封住了膏药散发气味,等到午后日晒强度达到了顶点,石蜡开始融化后,膏体才分泌出吸引毒蛇出没的气味。卑职刚才在执笔的窗户下,细细翻检,也才找出两粒掉落草丛里,还没有被晒化的颗粒物,方才勘破凶手的手段。”
“可单是如此,一般虫蛇都避人,那条蛇为何独独冲着阿朵去?必是还有旁得原因。”
棠梨不信这么巧,窗子外面有吸引毒蛇的蛊毒,这蛇爬进窗子还直接伤人。
“实在是惭愧”,使司普赞宁在门外,边往里走边歉声道,“在下官治下的卫所,接二连三让盛指挥使和魏执笔受惊,下官真是万死难辞其咎!”
普赞宁满脸歉疚的神情,“方才魏执笔好奇,这毒蛇为何直奔阿朵姑娘而去,如执笔所言,一般毒蛇不会随便攻击人,但这蛊毒乃是以烈性毒蛇的血液炼制而成,会催发毒蛇的狂性和攻击性。”
“再加之西南边陲山民,有蛇神崇拜的信仰,阿朵姑娘午间食用的食物,正是一些山民拿来祭蛇用的黄米糯膏,蒸糯膏用的香料,含有毒蛇喜闻的气味,故而......”
他长叹了一声,向着盛从周躬身致歉。
盛从周割人的目光,落在他身上。
眼神若是能将人千刀万剐,普赞宁觉得自己现在,必然是刀工极好的情况下,割成的透明薄肉片,他硬着头皮顶着骇人的注视,心虚的半躬着身体,等上首的人发话。
他们之间本来是平级,但他是天子近臣和亲信,便是不添油加醋,只是如实向圣上禀告,他御下的卫所,混进来这么多安昌王的人,都够他喝一壶的了。
许久,久到普赞宁这样的武将,也觉得老腰有些受不住时,盛从周才在上方发话道,“普大人请起,本座受不起大人一拜。”
他的视线在普赞宁身上逡巡着,“只是,大人统领的赤水卫所,能让这些身分不明的人,自由行事,自在作乱,我若是大人,该考虑如何向圣上解释清楚此事。”
普赞宁冒了冒虚汗。
大靖的天子,之所以不担心他们这些边陲将领叛乱,就是因为他们的亲人,尽数扣押在京城。
他们便是日常和家人的通信,锦衣卫都是一清二楚的。
这也是锦衣卫在边陲,兵力部署不足的原因。
“下官自知有罪,务必会彻查此事,给盛大人一个交待。”
他摸了摸额头的汗,“只是,刚刚下官派人,去传火夫和今日巡查的人,总旗说那火夫已经悬梁自尽了,负责日常洒扫的茜卒中,也有一人引颈自杀了!
盛从周眼睛里的寒光,几乎化成某种实质性的利刃。
这个鬼师背后的组织,昨夜刺杀不成,短短一夜的功夫,他们就能迅速想出后招,且招招阴损要人命。
“那普大人,是打算就此作罢吗?”
普赞宁哪敢承认自己能力不足,只能表忠心道,“下官定然彻查此事。只是,那个火夫已经在卫所八年了,便是那个小小做洒扫的茜卒,也在卫所呆了三年之久。”
盛从周面色愈发阴沉。
若这鬼师是安昌王的人,自然不会放自己走,且安昌王要是有这般心性,岂能三言两语被自己蛊惑着放弃固守,转而专攻赤水,还没有攻下呢?
可见,他并不是安昌王的人,却出入安昌王身边,难道是,有比自立为王更大的谋划?
但他也不可能是太子的人。按照太子的意思,这安昌王该是盘踞三座卫所,转移圣上注意力,在t西南方向形成助力的势力,而不是眼前这个局面。
普赞宁看着盛从周面上阴晴不定,赶紧补充道,“盛大人放心,下官已经派人去这二人的家中拿人,待将他们的亲属捉拿归案,定然能知晓他们的来历和目的。”
盛从周点了点头,普赞宁便以前线有事为由,急急告退了。
再多站一会,他觉得自己要军威扫地了。
只希望赶紧立些军功,打消圣上的怀疑。
至于查找卫所里的奸细,他实在是一头雾水,这个火夫,可是在卫所勤勤恳恳干了八年,期间没有生出任何事情,为了杀一个路上捡回来的小女孩,就暴露了自己的身份,还有那个百户长.....
普赞宁想想就头疼,朝廷只拨军款,他们想要扩军就需要在当地招纳士兵,若是有人一开始就居心叵测,那真是防不胜防。
盛从周何尝不知道这个道理。
擒贼先擒王,看来此番,只能先去黔西一趟了。
他见棠梨僵坐在那里,呆呆望着面前的小姑娘,心中也满是酸涩。
只是,这叫阿朵的姑娘,既然已经死了,岂能长久放置在身边。
“阿梨”,他抱了抱她,“我知道你心中难过,可阿朵已经去了,应该叫她入土为安。”
棠梨也知道,可是,这一切发生的太快了,快到阿朵身上的热,还黏附在她身上;阿朵酣然的睡眼,还鲜活的在她面前浮现着......
她如何能接受,自己只是出去了两刻钟不到,这尚且年幼的生命,就这么凄惨的离去了......
棠梨不知坐了多久,也许半个时辰,也许一个时辰......
她觉得自己能闻到,阿朵身上的气息,那么浓烈的往她鼻子里钻,可是等她回过神,细细凑近去闻时,阿朵还是那个阿朵,身上似乎还残留着温热,恍若她只是睡熟了一般。
“大人,将阿朵和她阿娘合葬吧!大木村虽然是她的故乡,却也是禁锢她一生的地方,叫杨楝和黎黍,找个风景好一点的山头,将她们母女俩葬在一起......”
盛从周唤杨楝和黎黍去办理此事。
很快,一口小小的柳木棺椁打造好了,薄薄的棺身还没有好好打磨,摸起来有些刺挠挠的。
棠梨将自己洗净的飞鱼服,铺在了棺椁里。
她替阿朵挽好发髻,沐浴更衣后,将她抱进了棺椁里。
明日一早,她就要跟着盛大人去黔州,不能亲自送阿朵回到她娘亲身边,但完事后,她一定会去祭奠她们的,带着那个所谓鬼师的死讯去。
杨楝和黎黍,带着阿朵离开时,天色已经晚了。
他们夜间行路,须得明日一早赶回来,自是十分辛苦。
而棠梨也没有闲着,她翻看着盛大人寻来的古籍,试图寻找德懿夫人的资料。
这些野史杂记,本就风行于西南地区,记载了德懿夫人许多丰功伟绩。
但奇怪的是,关于她的出生地,只是语焉不详的一语带过,只说这个西南部落民风彪悍,xue居野处,不受管束。
夜幕汹汹,覆盖着苍茫的群山与河流,这位在西南恍如神明般的女子,她出生地只以‘大莽山部落首领之女’标注,甚至她的首领父亲叫什么都不知道。
棠梨合上书,灯影幢幢之下,人影重重交叠,盛大人从背后抱着她,陪她翻阅着古籍。
棠梨起初还能听见阿朵,总是在她耳边唤她‘姐姐’,她心里如同被剜了一刀,一个回身,盛大人的手臂松松环绕着她,那温热是清晰的,熨贴的,踏实的。
她不记得自己看了多久书,又是何时入睡的,只知道她枕着盛大人的胳膊,脸紧紧贴着他的胸口。
夜里,她听到外面似乎淅沥沥下起了雨,她往他的怀里躲了躲,他将她搂得很紧,似乎那里永远宽厚,永远为她敞开,永远为她遮风挡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