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候蜡烛30（2/2）

日色微移时，太子的车马到了。这是太子第一次出京。

虽然益州一众官员，皆知太子此行是查案，甚至会查办一批办事不力的官员，可未来天子的首次出京之地是益州，来干什么就显得没那么重要了，当地官员豪族莫名有种‘躬逢其盛，何其有幸，与有荣焉’之感。

太子朱盛，穿着一袭玄青色龙袍，绣着金丝滚边的四爪蛟龙，腰间束着汗白玉祥云宽边锦带，乌黑头发高束着鎏金发冠，白炽的火焰下，恰如千斛银珠闪烁，万斛金粒流溢，一时倒显得那张脸，有些面目模糊了。

朱盛的面相，其实有些偏端正温和的，不似圣上年轻时，龙睛凤颈、容貌雄毅，也不若李贵妃那般明艳瑰丽。是而，背手而立，一身金光耀眼时，倒是也堪堪撑起了装束，很有亲和感。

“怎么没有看到左都御史苏大人？”

棠梨站在盛大人身侧，见与太子同行的苏拱之，并没有现身，有些好奇的问盛大人。

立于百官前面，盛从周却好整以暇的打量她一眼，声带玩味道，“苏大人身娇体弱，自然不耐舟车劳顿之苦。”

棠梨“哦”了一声，没有听出盛大人语带讥诮。

周围一片嘈杂，一行人‘参见太子殿下’之声，响遏行云，回声阵阵，在浩大天地绵延不绝，仿若真的在迎接盛事。

太子记得此行目的，温蔼的笑意里，夹杂着一抹意味深长，倒显得老成持重。

实际上，他心中十分不安。

接受拜会前，他在益州稍作休息，整理仪容。

盛指挥使派随身侍卫，侯在益州城门外，只等他的鹤驾一入城，就躬身禀告说，他们指挥使大人，已经查明了案情真相，今日在眉山县衙为太子接风，顺带当着益州百官面前，当场揭晓凶手，给益州境内百姓一个交待。

他当时坐在马车里，捏了捏手中的白瓷瓶，打发走那侍卫后，忍不住打开t了瓶子。

这是他的暗卫，从刘贵学家中搜出后，刚快马加鞭送到他手上的。

自从平阴县纵火灭口，用得非亲信之人后，他就始终陷入被动之中。不断被外祖父和舅舅们盘问，为何要派纪镇抚杀人放火，便是外祖一家，如今也在背着他调查魏棠梨一家。

外祖父在查，盛从周在查，再不解决掉眼前麻烦，他的秘密就保不住了。

太子朱盛的目光，在人群中逡巡，看见那个分外显眼的明媚女子时，他的心中涌起一股恨意。

纪镇抚这个蠢货，连个小小女子都杀不掉，若非他心甘情愿，自尽在进京的囚车上以表忠心，他确实不知此人还有何用武之地？

人群立于两侧，太子端行于铺了几十丈的红氍毹上，心里却有一些不安。

今日接风阵仗，颇为浩大，不像是盛从周的手笔，却又处处透露着古怪，难道单纯只是益州府的官员和豪族，自行踊跃来叩拜觐见？

他进入大厅后，方才酷暑之中走过人群，后背溢满的汗，在并排几列冰鉴，清凉如窖洞的大厅里，立时激起一层鸡皮疙瘩，一阵细若游丝的电流，在他浑身漫溢，他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那瓶毒药他粗粗看一眼后，就交给暗卫秘密送回东宫。

巴掌大的玉瓶中，那不过大半瓶的粉末，耗费了他五千两黄金，三座城池。

他如何能不亲眼看一看。

他只是知道此毒阴险，可吸食可用于焚香，曾在黔州惑乱一方，后来父王下令严查销毁，吸食此毒的风气，才慢慢被压了下去。

此刻，看着高座之下的官员，益州的世家大族和地方豪绅，乃至眉山族老，各个地方里长等，都聚集在此处，想到盛从周再有能耐，他的暗卫也在窃卫的眼皮子底下，将毒物偷运了出去，此案如今再也牵连不到他，他不由心神稳定很多。

“盛指挥使，你说已经查明真凶，凶手是谁？”

太子金口一开，堂下立时鸦雀无声。

盛从周示意了一下，一排锦衣卫握着雁翎刀，刷刷关上了厅门，立在门窗之下，颇有严防死守，不许进出的架势。

“盛指挥使，这批锦衣卫虽然听从盛大人指挥，却是父王拨来保护本殿下的，指挥使，这是何意？”

“禀殿下”，盛从周不卑不亢道，“凶手就在这间大厅里。”

他眸中深邃，自带犀利，一番凛厉威严，让人不敢冒犯违逆。

只是众人，你望着我，我望着你，皆面面相觑，不知这胆敢谋害天子的悖逆之徒，是否就是自己的身边人。

棠梨按照计划，将钱雪莹、孙亚、刘勤的招供书，三人的作案动机和下毒手法，一五一十告知众人。

太子见其中并没有提到曼陀罗毒时，已有一些怀疑，可身上此时传来细密痒感，他只当自己精神紧张，强行压下疑虑。

就见魏棠梨立在大厅中间，从袖中拿出一个莹润的白色瓷瓶，展示在众人面前道，“而此案之中，真正妄图谋害圣上，用心险恶，筹谋深远之人，便是使用曼陀罗毒之人，而这不是普通的曼陀罗毒素，它在黔州有个人尽皆知的名字，叫‘浮生醉’......”

棠梨拿出白色瓶子的时候，太子已经心道不好，头皮一麻，整个人脊背僵硬了，倒忽略了身上乱麻如絮的瘙痒感。

而其他人等，看见此物，也是神色大骇，因着益州距离黔州并不远，当日此毒已有蔓延之势。恰逢圣上那时继位不久，雷令风行，才将生产此毒的全部势力，尽数销毁。此后，人们再谈起‘浮生醉’，皆面露胆寒，只因当日那场大动乱里，男男女女吸食之人，形若疯魔，癫狂错乱，有衣衫不整，人前媾和者，有不得其药，暴躁伤人者，不计其数......

而这些人的下场，无一不是肌肤溃烂，形销骨立，心脉衰竭，被毒虫蚕食而死。

因为这些人的血液之中，含有让蜂虫蛇蝎上瘾的毒药，一旦被一只虫子咬过，顷刻之间，会有无数虫蚁蜈蚣蝎子蜂拥而至，逃不掉，挡不住，杀不完......

能将此毒用于当今圣上，可见此人，用心之歹毒。

“诸位也知道，此毒来之不易，所以幕后之人，必然位高权重，且有谋逆篡位之心，才能行使此毒。因而，卑职和盛大人，做了一个局，诱引幕后之人，趁着窃卫看守不力，偷偷拿回毒药，而他那瓶毒药，是被替换掉的假药。”

棠梨回身望了一眼太子，觉得时间差不多了，高声道，“那瓶动过手脚的毒药，乃是荨麻、漆木等致痒药物制成，混合白色硝石粉，因着硝石粉生热，暗卫偷走药时，必然路上奔波，加剧摩擦生热膨胀，是而，拿到药物之人，哪怕只是打开瓶子片刻，也会有大量挥发的毒物入体！”

“是而”，棠梨看了看堂下众人道，“诸位都是益州有头有脸的人物，你们当中若是有人，全身长满恶痘，必然就是背后操控下毒之人。”

她话音刚落，人群里有人惊恐得指了指上方，磕磕巴巴道，“太子...太子的...脸...”

众人擡头，看见高坐堂上的太子，满脸通红，犹如患有风疮之症般，布满密密麻麻，细小而血红的疙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