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候蜡烛29(2/2)
这个断句,让盛从周反应了一会,才朗声质问道,“那就是认识了?”
她整个人伏跪在地上,低垂着眉眼,看不清神色,却重重点了点头。
盛从周见她低着头,鸵鸟一样,有些疲累的揉了揉眉心,示意季风来问。
季风向前几步。
“擡起头来!”
季风陡然提声,盛从周揉着的眉心的手,顿住了,下意识去看棠梨,见她也立时擡头,笔直的看向前方。
待意识到季风是唤钱雪莹时,她几不可闻的轻吁了一口气,暗叹自己都来了这么久,警校生活塑造的身体记忆,依然刻在每一寸骨头里。
后背刚松弛下来,就看见盛大人嘴角挂着笑,打量着自己。
显然方才反应,被盛大人抓包了。
她回他一个‘正事要紧’的表情,盛从周望了一眼木窗,长夜漫漫,他有一搭没一搭的,听着季风的审问。
“钱雪莹,那熬蜡水中的夹竹桃毒液,是不是你添加的?”
季风铁面无情,声如洪钟大吕,让人不寒而栗。
钱雪莹平日娇生惯养,并未见过这种阵仗,她慌忙摇了摇头。
她身体有些虚浮,勉力强撑着挺直腰背,见一丈开外的男子,身着飞鱼服,面色严肃。
远一些的堂上,亦有一男一女,距离有些远,加之她被恐惧攫取了身心,目光有些不聚焦,便看不清那二人的样貌
神思恍惚间,就听见那名审问自己的锦衣卫,厉声喝斥道,“堂上审讯,若有欺瞒,刑罚伺候!”
擡起头时,面前已多了一份铁盘,盘子里摆着一排,长约一指的签指,签指上血迹斑斑,能够看到上面的血液,尚未完全凝结。显然不久之前,刚有人用过。
她虽然农户出生,父母却千娇百宠,并不曾让她做什么活计,未婚夫也是员外家的郎君,她十指虽沾阳春水,却也养得纤细柔软,粉嫩莹润,还未用刑,险些昏了过去。
昭狱审讯过女子,这般不堪一击的,季风还是第一次见。
待狱吏将她架起来后,季风便摆出事实道,“你日常采集竹叶的密林成汁,装在葫芦里,趁着为你父亲送竹叶水的时候,倒进了大锅里。”
见她神色仓皇,季风接着道,“你当日带了两个葫芦进去,一个葫芦里装得有竹叶水,递给了你父亲喝。另一个葫芦里装得是夹竹桃的毒液,你却声称那是竹叶水,烧火的赵大跟你讨要一口水喝,你拒不给他,他只当你小气,自去拿自己的水壶,你趁着他离开时,将毒液倒入了锅中。”
钱雪莹听他连细节,都说得清楚明白,一张脸死人般惨白。
“锦衣卫已经找到了,你当日丢弃的葫芦,正在后山的密林中。你常于此处等待张开,这是你二人私会的地方。如今,物证和动机都已查明,你还有什么要狡辩的?”
钱雪莹听到锦衣卫,已经找到葫芦时,就全然心灰意冷了。
也是,父亲被带走后,她就预想过此事,娘亲只想让她出嫁避难,她起初下毒之后,确实想过既然张开已死,她也已经投毒泄愤了,不如遂了父母心愿,赶紧嫁人罢了!
可自从父亲被官府带走后,她日夜难安,便没有了嫁人的心思,时刻做好了自首的准备。
迟迟没有动身,不过是还抱着一丝侥幸心理而已。
毕竟,蜡坊内这么多人,万一,官府查不出来呢?
现在,连最后一丝希望都破灭了,她整个人瘫软在地上,喃喃道,“大人,毒是民女下的。可民女下此毒时,并没有想过害人!”
“民女确实心仪张开,可我二人并未私会过。民女在竹林那里,确实是为了等待张开,却不是为着私会,不过是等他晨起做工时,远远看一眼罢了!”
“民女表白过心意,可他说自己家中贫寒,不愿意耽误民女!无论民女怎么示好,他都拒不接纳。为了让他相信,民女也是能干活的,民女曾再三证明,他却说民女细皮嫩肉,若是跟着他平白吃苦,他此生断不能原谅自己!”
“大人,他是恪尽礼法之人,怎会和民女行私通之事?且我二人若真是有私通之举,凭着我父母对我百依百顺,我们早已喜结连理,何必私相授受?”
钱雪莹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浑身轻颤着,颇有一番梨花带雪的柔弱之感。
棠梨心想,她果真是命好。
父母为她说得婆家,出事后不落井下石,背信弃义,还肯照着礼俗给她体面。
而自己看上的男人,穷则穷矣,却很有骨气,明知她是父母的掌中宝,家底丰厚,却并不贪念她的钱财,还能为她着想,知道她嫁给自己,必然生活艰辛,为了成全她锦衣玉食一辈子,宁肯不娶。
只是,如今,却都被她自己给毁了!
“你方才说,你下此毒时,并未想过害人?岂不是荒唐之言,自相矛盾?”
棠梨见她已认罪,忍不住指出她的漏洞。
钱雪莹擡起哭红的眼睛,见上方一直静默的女子,此刻向前几步,冷声责问自己。
她擦了擦眼泪,有些委屈的说,“阿开被那郭县令,点了天灯,我只是气不过,憎恨京城里那批皇亲国戚们,不过为了早些用上宫蜡,就害死了这么多人,我只不过是想出口恶气!”
“那夹竹桃的汁液,虽然有毒,可我只是攒了一葫芦而已,倒在那么大一口锅里,根本不可能致命!顶多是那些个贵人们,使用以后出些风疮而已,哪里就要他们的命啦!”
“民女不服!”
她此刻有些豁出去了,脸上满是倔强之色。
“为什么我们山民的命,不是命,而他们的命,就那般矜贵!”
棠梨听完,下意识去望盛大人,盛从周只一脸无语的望着钱雪莹,眼里写t满不解和不屑。
“大人,钱雪莹所下的毒,确实并非致命之毒。贵妃娘娘和常胜候用的宫蜡中,都掺着夹竹桃和番木鼈的混合物,才会导致用量过度......”
棠梨等钱雪莹画完押,被拖出去后,观察着盛大人的反应,小心陈述着,试图为她找到一线生机。
盛从周看了一眼棠梨,神色缓和了一些,却还是满含不耐烦!
“阿梨,怎么跟着她一起犯糊涂了!她既然生了害人的心思,就一错到底,索性大仇得报!我尚且敬佩她有胆有识,为爱复仇!可她竟然只是为了泄愤?”
“我听她说什么泄愤之言,就觉得实在可笑!平头百姓,拿什么向皇亲国戚泄愤?她又有几个胆量,几个脑袋足够她泄愤?别说贵妃伤重,常胜候已死,便是二人无事,只是得了风疮,她也必然死罪难逃,甚至可能拖累九族!这就是平民和皇权的区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