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候蜡烛22(1/2)
五候蜡烛22
“婶子,这白蜡树的枝叶,不是熬蜡剩下后,蜡坊外背回来的吗?怎么也有这么多芥子壳?”
山上背回来的白蜡树枝,黏附着许多死去的白蜡虫壳,烧起来会噼啪作响。可这次引火用的树枝,是采蜡人收集蜡油时,连同白蜡一同剪下来的枝条。
熬蜡时装置在布袋里,蜡已经熬化了,单单剩下废弃的枝条,又被除水的人反复挤压,二道提取蜡油后,扔在水槽里用漏网舀出漂浮的残余白蜡,三道取蜡后,剩下的无用树枝,刚好可以背到灶膛里烧火用。
这样经过多道工序反复搓磨,怎会还会有这么多芥子壳?
刘婶面色难看,黎黑的眉角里,拧着痛苦的神色。
“这都是作孽呀!”
她仍然呆呆地立在灶台边,窗外日光明亮,刺眼光线炙烤着东厨,靠着一角天窗,光线收拢在灶王灶婆的神龛上,却弥漫着生生寒意。
棠梨也收起轻松的语调,盯着手臂上的红印子,认真庄穆道,“婶子,死了这么多白蜡虫,今年养虫的人,日子应当不好过吧!”
她之前听贾烛匠说过,郭县令竭泽而渔,导致今年白蜡虫大量死亡,但经过这么多遍淘洗后,那晒干的枝条上,依然有许多死死黏附在枝条上的芥壳,可想而知,死去的白蜡虫比想象中还要多。
“t眉山哪里还需要,饲养白蜡虫的人啊!”
刘婶嘴角微蜷,惯常平和的脸上,一瞬间老态尽显。
“岂止是饲养白蜡虫的人,日子不好过!从今往后,只怕眉山每一个农人,日子都不好过啊!”
“这是因何缘故啊!”棠梨剥掉一根枝条上,粘着的几粒芥壳。
刘婶叹息一声道,“若非你和盛五,不是无处可去,婶子一点也不想留你们在这里,眉山不是过去的眉山了,往后我们的日子,也一天不如一天了。”
她从灶膛后面,捡起一根白蜡树的枯枝,指给棠梨看,棠梨见枝条小上好几倍。显然是刚生成不久,就死在了树枝上,故而,还没有和树枝完成分化。所以,几经搓洗,依然长在树枝上。
刘婶子又拣出几片叶子,棠梨看到上面布满黑色的斑点。凑近了看,才发现那不是寻常树叶的虫斑,是种虫孵化为幼虫后,没有完成蜕皮而死去的虫卵。
“婶子,我听闻白蜡虫的种虫,售价高昂,对栖息环境要求很高,所以产出的白蜡,才会千金难求?”
她疑惑的望着刘婶子,刘婶嘴边溢出一抹苦笑。
郑声道,“按照白蜡虫的生长规律,四五月份的时候,卵孵化为幼虫,二三十天后,蜕皮形成新的幼虫。这些新的幼虫中,雌幼虫会在八月份长为雌成虫,而雄幼虫可以分泌蜡质,然后在八月份化成蛹,九月份蛹羽化后,变成新的雄成虫。雄成虫和雌成虫□□后,雄成虫死去。雌成虫□□后,虫体逐渐长大。然后雌成虫越冬,于次年三四月份产出卵,雌成虫产卵后死去,卵壳内的卵粒,就是白蜡虫的种虫。”
“我们山里人,也将熬蜡油,称为熬尸油,因为每一年的白色蜡丝,都建立在一代死去的白蜡虫身上。一代又一代,代代绵延,白蜡才会源源不断。可是,郭县令人为催促雄幼虫分泌蜡质,就会导致很多雄幼虫还未化蛹羽化成新的雄成虫,就大批死亡。没有后续□□,眉山就没有新的种虫。”
“去年,他想要提前进献龙涎蜡,讨得圣上封赏,眉山的种虫从挂树开始就大量死亡,只能从黔州借调。今年他又提前一个月进献龙涎蜡,黔州自然坐地起价,他就让农人以产蜡后所获的收益,去抵偿从黔州购买的种虫。可他这么搞,种虫死得多,雄幼虫产蜡低,他又大量生产宫蜡,讨宫里贵人们开心,如此,农人劳碌一年,不但赚不到果腹的银子,反而还倒欠官府钱......”
棠梨记得书里读到过,虫白蜡以云贵为产虫区,川蜀和湖湘为产蜡区,后世就是这么协作进行的。
只是如今看来,益州过去虽然规模不大,但胜在自给自足,而自从官府介入,也想分一杯羹,尤其是拿着虫白蜡来为仕途谋算后,农人的利益不断被盘剥,堪称欠薪上班。
这么搞下去,本就不安稳的黔州益州,很容易发生暴动啊!
不行,她必须要尽快见盛大人一面,将新的发现告诉大人。
只是,等到午间匠工们都来用饭了,他也没有见到盛大人。
直到匠工们都走了,她回到东厨收拾打扫,才听刘婶子说,今日活计有点多,那刘贵学故意非难盛五,不但让他清理蜡坊外的杂物,还要他去蜡坊内干体力活。
因着龙涎蜡有毒一事,原来蜡坊内工作的匠工,如今都被关在了县衙大牢,而蜡坊内有些工作十分辛苦。比如,将熬好的蜡汁入缸凝结,往往就需要好几个壮汉才能擡起来。
刘婶子怒火中烧,却又无计可施。
“这刘贵学,素来爱钻营,刘勤为着女儿着想,将平生技艺都教给了他。他如今攀上了孙县丞,靠着出卖农人利益讨好官府,吃里爬外,又将自己岳丈,给送进了大牢!老天爷真是不长眼啊,竟然让这种势利小人,过得风生水起!”
棠梨见刘婶子气得跳脚,就安抚道,“婶子莫气,不过是一顿饭的事情,他晚间回来多吃点就是了。”
心里想的却是,盛大人正好可以借故,将蜡坊内的情况摸清楚,她如今虽然有了猜测,却还有些细节没有搞清楚,需要再查验一番。
而且,刘贵学与眉山县丞孙炳文交好,孙炳文是孙炳卉的哥哥,孙炳卉是孙烛匠的妻子,孙烛匠又和刘玉莲,有过没有正式定下来的亲事。
刘玉莲是被刘贵学强占的,刘贵学举报刘玉莲的父亲下毒,刘玉莲又常常去山上投喂孙二傻,也有可能是给孙二傻下毒。
孙二傻又是孙日出的父亲,孙日出又死于郭县令,或者说死于官府之手。
只是,孙二傻如果天生痴傻,儿子是怎么生的,孙日出的父亲又是谁?这须得查清楚。
若是,刘玉莲先被刘贵学强占,然后,孙烛匠才娶了孙炳卉,棠梨尚且可以阴谋一下,此事,背后有孙家手笔。
可问题是,孙烛匠先娶了孙炳卉以后,才发生刘玉莲被迫嫁给刘贵学的事情,这个推论就不成立了。
难道,孙烛匠忘不掉刘玉莲,孙炳卉心里气不过,才找个流氓故意折辱刘玉莲?
那这样的话,很多事情就能说通了,刘贵学陷害刘勤,也说得过去,本就是为主子办事。
只是,那刘勤为何要自己承认下毒,还是在没有任何严刑逼供的情况下呢?
下午,东厨里没有什么活。
匠工们多是庄子里的人,晚间干完活就家去了,刘婶子让棠梨回去休息。她坐在西屋里一直苦苦思索,一直等到天色渐黑,盛大人才回来。
又被刘婶子招呼着吃饭,等盛大人洗漱完毕,回到西屋时,已是戌时一刻了。
“大人,你总算回来了?”棠梨满眼都是喜悦。
盛从周将她从嘴角到眉梢的笑意,都尽收眼底。
走到床边,抚了抚她的耳畔道,”你等了许久?”
“嗯。”棠梨点了点头,“大人,累不累?”
她见盛大人眼中,全是疲惫之色,又想到他今日干了一天活,自然而然的关切,听在盛从周耳朵里,格外受用。
他本来想说不累,毕竟这些力气活,对他这种习武之人,确实不算什么。
但望着她眼中波光流转,唇畔笑意柔柔,鬼使神差般答道,“很累,胳膊快要累断了。”
“我给大人揉揉吧!”
棠梨往边上挪了挪,给盛大人腾出坐下的位置。
盛从周坐在她身侧,本是寻常端坐,奈何同处一床,终究让人心思起伏。
尤其是棠梨主动靠过来,身上带着一股暖热甜香,涟涟如梦,微醺勾人。
让他忍不住想撚着她小脸,拈起一抹青丝,在手中细细把玩。
他刚伸出手,棠梨就接过他的手指,似乎会错了意,以为他是递过来按摸的,便用莹白小手,揉捏摁压着他的手指,沿着经脉一路向上。
她卖劲而认真,只是那点力度,对于盛从周而言,如春风拂面一般,轻柔而舒缓。唯有指尖揉捏摩挲时,似在手臂上点燃一簇簇火焰,他低落的情绪,被她用另类的方式点燃。
“阿梨学过按抏之技,乔摩之术吗?”他见她神情严肃,手法熟稔,打趣道。
棠梨摇了摇头。
“倒是没学过,不过我久坐腰背容易僵硬,胳膊也不好,经常...”她下意识想说‘经常去养生馆’,反应过来,连忙改口道,“经常给自己推拿揉捏,熟能生巧吧!”
“那我给阿梨揉揉?”
“不用了大人,我今天一直歇着,就是和刘婶子聊天套话,有些费脑子,不过打听到很多有价值的信息,大人今日可有所获?我看大人似乎心情不好?”
盛从周见她看出来自己心绪不佳,索性顺竿子往上爬,直接脱掉鞋子,躺在了床上,将头枕在棠梨的腿上,一副十足沮丧疲倦的样子。
棠梨于是给他按摩额头和百会,目窗和阳白。
柔荑素手,雪白纤巧,细腻光滑,灵动的在他额间游走,只叫他心里也痒痒的,恨不得擒在手里,怜惜一番。
“阿梨,以后,你要叫我希文...”
“希文?”棠梨两手停在他的耳侧,似在思索。
希文,从周,盛大人的父母,似乎对这个儿子,寄予厚望。
只是不知为何,大人并未做文官谏臣,反而成了锦衣卫头子。
“你在想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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