您清醒一点(2/2)
几乎是同时,一片惊诧慌乱中,一个不起眼的小身影缓缓倒了下去。
“颂颂!”
妤太妃惊呼,撩开裙角朝人群外跑去。
然而有人比她更快。
恍惚中,宋颂感觉自己被一双有力的双臂抱起,勉强睁开双睫,眨了几下才看清面前的人。
古铜色的皮肤,宽眉圆眼,精壮憨实,目光里透着焦急和慈爱。
“颂儿,颂儿?你没事吧?”
北泽王?
宋颂恍惚了半晌,糯糯道,“父,亲?”
北泽王宋炽忙应了声,声音浑厚,眸中似有水光闪动,脸庞贴近了宋颂。
男人的胡渣刮的自己又痒又麻,宋颂却没躲,耳边是由远及近的一阵慌乱。
余光中,她瞥见瑾王已经带着一群太医,围在了庆成帝和萧玉身边,太后眼里含着泪,催着太医看诊。
此时,妤太妃也匆匆赶了过来,从北泽王手中接过了宋颂。
今日是宫宴,又频发状况,实在不是说话的时候,妤太妃见宋颂脸色发白,急着带她去看太医,和北泽王说了几句改日送宋颂去和他相见,便将宋颂抱走了。
随着走远,北泽王的身影越来越迷糊,壮硕的男人渐渐化成了一只灰棕色大熊,宋颂感觉异常疲倦,缓缓阖上了眼。
…
再睁眼时,入眼是淡紫色床帷,室内飘着袅袅檀香。
小豚端着碗药守在床边,见宋颂醒了,忙喜道,“公主,您醒了,还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伸手把宋颂扶了起来,“太医说你这是被冲撞了,心悸受惊,喝了这药就好了。”
睡了一觉,那股掏空身体的疲惫感散去不少,宋颂摇头,她不需要吃这药。
转而往屋子里看了一圈,除了房门口守着的两名侍卫,没有其他人。
“妤太妃娘娘呢?”
小豚将药碗搁在一旁,答道,“陛下领着几位大臣在乾坤殿议事呢,太后娘娘和妤太妃娘娘也过去了!唉,如今都过去半个时辰了,也不见出来。”
宋颂打量了一圈,猜想自己被带到了乾坤殿的偏殿,仔细一听,还能听到正殿那头臣子们激动的争论声。
“公主,奴婢听见外头说,那小兽原来是华清宫驯养的那只狗儿!这不是诬陷吗!还,还说…”
宋颂急道,“还说什么?”
小豚咬了咬牙,望门口打量了几眼,压低声音道,“还说今日这一闹,是,是妤太妃刺驾…”
“什么?”
“是真的!司乐监的人不知从哪找来了本琴谱,说那曲《春晓吟》有什么驭兽之音,这才引来那小兽在席上伤人的!”
小豚气得捶了捶床边,“这不是胡扯吗?妤太妃娘娘也气的不行,跟那群大臣吵了好久,也不知现下什么情况了…”
宋颂小脸一白,脑中突然串起了最近发生的许多事。
真是一出好计谋!
想来背后之人早就备下了这小兽,趁着外族进献巴儿狗的时机送进宫里。
初时小兽长得和狗儿极像,只是看起来个头更大,毛更柔顺,更精神些。
若以妤太妃以往事事拔尖,争强好胜的性子,必要司礼监将所有狗儿摆在面前,再寻一只最好的,那便可顺理成章将小兽留在华清宫,且是妤太妃亲自选的,只怕出事后,她自己也百口莫辩。
谁知那日因着宋颂,妤太妃偏偏没犯毛病,留下了另一只品相不太好的狗儿,背后之人才不得已冒险把小兽换了进来。
前些日子,宋颂便是从这里察觉到了不对。
“陛下,可有受伤?”
“太医们轮流瞧过,陛下没事,昭王也只受了些轻伤。”小豚答。
宋颂点头,撩开了被子就要下床。
“公主,您这是要去哪?”
“乾坤殿。”
刺驾可不是小罪名,妤太妃那个脾气,非要被人冤死不可。
“公主,不可啊!”
小豚一把抱住了她,“这事可不简单,听说还牵扯了前朝和…和那位琼王,涉及到了朝政,你去,也是没有用呀!”
“再说了,如今正赶上北泽王在黎安,您的身份…实在不适合掺和前朝的事!”
小豚话说了一半,但她知道宋颂能听得懂。
相处了这些日子,她清楚眼前这个六岁孩童有着远胜同龄人的心智,也从心里把宋颂当成了至亲之人,实心实意地替她打算。
宋颂望了眼烛火通明的乾坤殿,眸子动了动,又听小豚接着道。
“瑾王和琼王带人吵了半天,太妃娘娘的父亲也在里头,必定会护着她的。”
才不会。
如果式燕从前所说不假,妤太妃若真洗不脱罪名,她那个父亲也只会弃车保帅,才不会为了一个女儿搭上整个江家…
宋颂默不作声,回头走到桌边,踮起脚去够圆桌上的茶壶。
小豚见她去喝水,以为她想明白了,暗自松了口气。
下一秒却又瞪圆了眼睛。
只见宋颂也不用杯子,小胳膊拎起水壶,对着壶嘴直接咕嘟咕嘟灌了几大口,活像个渴死鬼,随后把水壶随意一扔,迈腿朝着正殿那头跑去。
这…
祖宗啊!
小豚愣了一下,再拍脑袋追出去的时候,宋颂已经跑到了正殿门口。
乾坤殿里头正吵吵得热闹。
“什么驭兽术?李大人年过半百,一把老骨头,竟还拿小儿话本子里的邪术来污蔑本宫,好不荒谬!”
“还有瑾王殿下,你说那东西是白彘它就是了?本宫连这名字都没听过,根本不知这是什么鬼东西!休想把它赖在本宫头上!”
妤太妃一身鹅黄织锦绞纱裙凌乱不堪,叉腰站在大殿中央,全然没了往日窈窕才女的风范,显然是气急了。
想想她近日真是倒霉到家了!
太后寿宴上,她别出心裁烹个古茶被怀疑实名投毒,今日老老实实谈个琴,好吧,又有人诬陷她当场刺驾?
刺什么驾?
小皇帝少来后宫,来也都是留在太后宫里,她这几年见都没见过几次,疯了才去刺杀个十二岁的小崽子!
萧玉左手上绕了圈纱布,懒懒歪在庆成帝下首的椅子上,看着妤太妃气势汹汹地将几个老臣攻击了一圈,抿着唇没出声。
“陛下,北泽公主在外求见!”太监来报。
庆成帝正被几人吵得头疼,听见宋颂的名字,愣了一下才想起来是谁。
南书房里他曾见过,是个乖巧懂事的小丫头,只是这时候来这做什么?
百花宴上出了这么大的事,他当即就散了各部的使臣,夏国内部出了乱子,不宜在外部面前声张。
“陛下,北泽公主这两日住在华清宫,小孩子粘人,许是见本宫迟迟不归,这才寻来的。”
妤太妃见庆成帝思量着不说话,下意识解释了一句。
“罢了,传她进来吧。”庆成帝道。
到底是个小孩,没必要太防备。
宋颂被领着迈进了大殿。
她刚睡醒不久就急急t跑过来,两边发髻有些散乱,几缕发丝自鬓边垂下,稚嫩又狼狈,一双圆眼黝黑明亮,像只初醒的幼鹿。
妤太妃瞧见她这模样,顿时开始心疼了。
她记得,那小兽刚发狂的时候,宋颂也不管不顾地从席上冲她疯跑过来。
她没白养,这孩子是真挂心她。
宋颂行了个规规矩矩的礼,才稚声开口,“陛下,太妃娘娘,她是被冤枉的。”
庆成帝一愣,万万没想到她会说这个。
下首站着的瑾王回头看了眼宋颂,几岁的小丫头也擡头看他,眸子清亮得过分。
瑾王似是怕吓着她,放缓了声音,“北泽公主虽小,话却不好乱说,若娘娘当真无辜,陛下绝不会冤枉了她,只是如今证据摆在眼前,强辩也是无用。”
说着,他扭头瞥了眼与他对立而站的琼王,不紧不慢道,“如今臣不明白的是,太妃娘娘与陛下无冤无仇,何以要谋害陛下?”
琼王看着沉稳,一张嘴也是个暴脾气,当即就回怼道,“有话就直说!这么多年辅佐陛下朝政,还是没改了你那阴阳怪气的臭毛病!”
瑾王被指着鼻子骂,倒也不生气,转而看向琼王身后的江肃,“本王只是在猜,太妃娘娘此举是不是受了人的指使?你说呢,江大人!”
“你,你这话是何意!”
江肃脸色一变,怒哼了声。
“太妃娘娘的事自有圣上定夺,瑾王殿下急着质问老臣作何?!”
擡头望了眼身前的琼王,又怒声补了句,“退一万步,就算娘娘当真犯了什么错,那也是她自己犯了糊涂,与老臣何干!”
朝中谁不知道江家和琼王的关系?这事一旦牵扯到江府,琼王殿下就逃不开干系,那江家才是真的完了!
妤太妃闻言,冷笑了一声。
她早知自己父亲自私寡薄,但真听见他置自己于不顾,仍旧觉得心凉。
“陛下,这白彘双目赤红,呈疯狂状,明显是被人以术操纵,刻意来谋害陛下的!”
司乐监总管显然是站在瑾王这头的,趁着间隙出来拱火。
“白彘?”宋颂忍不住出声。
殿上静了一瞬,还是瑾王有耐心,温和解释道,“是一种外形像狗的凶兽,一般生活在羽山部密林中,很少在黎安出现。”
“太妃娘娘将白彘驯于宫中,养的精壮魁梧,又以曲调操纵,可见是养兽驯兽的高手,居心实在可疑!”司乐监越想越可怕。
妤太妃简直要气笑了。
“壮什么?它这几天明明生了病,虚得很,这,也能出来咬人吗?”宋颂嫩声问。
“…生病?”司乐监总管一顿,“你怎知它生了病?”
“整个华清宫的人都知道呀,这有什么可骗人的?”宋颂眨了眨眼,“它日日吃不下饭,越来越瘦,太医还来给它,开药呢。”
庆成帝皱眉,“去太医院查查存档。”
存档记录很快就呈了上来,来送档案的是太医院院正,孙太医。
存档做不得假,华清宫确实要了几日的药丸给巴儿狗,只是当时太医院不会在意这些小事,不过是派个小太监去送了药便是。
此时孙太医却隔着铁笼,仔细检查了里头的白彘,半晌后回道,“陛下,此兽确处体虚病弱之态,乃是体内有少量剑兰汁液的缘故。”
庆成帝及朝臣们都没想到还有此事。
瑾王皱眉,“这是何意?”
“回王爷,剑兰汁液对于大部分野兽来说是有毒性的,若服用过量,可致死亡。这白彘显然是沾染了不少,才会如此呈此虚弱之态。”
此言一出,朝臣们都倒抽了口凉气。
就这还是虚弱之态?
若它康健了还了得?保不齐小昭王的命就折在它爪下了!
昭王出事不要紧,左不过是个混不吝的纨绔小子,但若是伤了庆成帝,可是祸及整个夏国的罪孽啊!
宋颂也跟着倒抽了口凉气。
幸亏趁早把这东西霍霍病了,不然自己还未必能操控得住它…
往日在华清宫中,她只试着和这东西做些简单的沟通,例如站立,打滚等,小兽也能回应到她。
可今日小兽明显处于发狂状态,眼见就要扑上去伤人,她一急之下,胸口一股力量横冲直撞喷薄而出,伴着脑中意念,竟生生定住了这小兽的身形。
不过一瞬间,她便脱力晕了过去。
如今那白彘也半死不活地趴在笼子里,活像断了气一样。
孙太医的话音落下,妤太妃尚未反应过来,她身后的式燕却听明白了,瞪了眼司乐监主管。
“好啊,你刚刚不说我们娘娘是什么驯兽高手吗?那她怎么会让这东西误食剑兰,岂不是自相矛盾?”
不等司礼监的人回答,式燕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
“陛下明鉴!这巴儿狗…白彘被送进华清宫没两天,娘娘就命司礼监的人种了满园剑兰,还日日午后带着它在花池旁玩耍,宫人们都能瞧见!”
“若娘娘真要伤害陛下,自是要好好养着它,怎会让它靠近剑兰花?”
“陛下,这是因为我们娘娘不懂什么驯兽,更不知剑兰会对其有害,只是当这东西是条狗儿来养的啊!”
式燕原还埋怨宋颂,日日带着狗去剑兰丛里疯玩,将好好的院子弄的一团糟,如今却恨不得抱起宋颂亲两口。
若非如此,妤太妃今日真是百口莫辩了。
式燕辩白了一通,妤太妃可算是反应过来了,恨不得扯着脖领子给司礼监总管一嘴巴子。
“好啊!你们将这鬼东西塞进华清宫到底是何居心!”
司礼监总管欲哭无里,也满心冤枉!
妤太妃不认识白彘,他们更不认识!整个黎安认识这东西的能有几人?
“这白彘既不是妤太妃驯养的,又是从何而来?”
涉及到庆成帝的安危,太后脸上也带了怒意,不打算轻易放过,“去查!这东西是怎么混进进献的狗里的!”
太监领命而去。
月明星稀,夜色深沉,满殿朝臣站的腰酸背痛,也只得默默忍着。
宋颂擡眼偷偷望了眼那位瑾王。
他面色如常,刚刚明明与琼王和江肃针锋相对,听着像要把罪名扣在江家头上,如今妤太妃洗去了些嫌疑,他也不急不躁,神色自若,一贯的温和。
听闻瑾王辅政多年,尽心尽力,而先皇去世时,庆成帝与太后不过一对孤儿寡母,他若真有谋害庆成帝之心,办法多的是,何必选在大庭广众下,绕这么个圈子动手?
宋颂顿觉自己怀疑瑾王的想法有些蠢,说不定银蝶展翅的那一幕,与白彘发狂只是个巧合呢?
细想下来,连日这几桩变故,皆是从琼王回朝开始的,这位王爷又与先皇结过仇,瑾王把今晚的变故怀疑到他头上,也是人之常情。
看来夏国的朝政,远不如看起来一般风平浪静…
正想着,乾坤殿外就有脚步声由远及近,步履匆匆。
小太监晓得此事轻重,回来得倒快,身后还跟了一位面消体瘦的使臣,头上顶着一双褐色绵羊角,和一个十余岁的少年,细长鼠尾耷拉在地上,是只黄毛鼠。
宋颂默,一个比一个胆小。
果然两人神色惶惶,进门就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哆嗦个不停。
咦?这人…
待看清五官,宋颂突然想起来,她曾与这少年同在南书房上过课,他同她一样,应该是某部送来黎安的质子。
太监把调查的结果回了上头。
那批巴儿狗是詹耳部进献来夏国的,一层层的查下去,最后的嫌疑落在了詹耳部头上,便将使臣及质子一并带来了。
詹耳族人生性寡言胆怯,绵羊使臣急得眼睛都红了,半天只憋出一句,“冤枉啊!臣,臣当真毫不知情啊!”
“不知?”
琼王听了太监的回禀,看着使臣的目光瞬时变得锐利起来。
“若本王没记错的话,你詹耳部与白彘生长的羽山部仅一山之隔,相距极近!”
“如今你部进献的贡品中,又藏着羽山族特有的凶兽,难道这一切都是巧合?”
“竟敢谋刺圣上,你们詹耳部是翻了天,要造反不成?!”
“这,这…”
詹耳部使臣怯懦胆小,光看夏国臣子虎视眈眈的架势,已经快要吓傻了,被虎背熊腰的瑾王指着鼻子一吼,心脏都要骤停了,抖着嘴唇说不出话。
“禀圣上,奴才适才搜了这使臣的t住所,发现几封密件,上头写的俱是白彘的驯养方法,甚是详细!”小太监呈上一叠信件。
詹耳部使臣的神色仿佛见了鬼。
那质子更惨,直接两眼一翻吓晕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