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5章 英雄救美(2/2)
骄纵如容霖也不得不捏着鼻子向赵恪敷衍地行了个礼。
赵恪朝贺重玉歉疚一笑,而后冷了面孔,疾声厉色道:“容四郎,你未免太不将律法放在眼里,京都街市是你纵马嬉戏的地方么!”
“金吾卫,即刻将此子押往京都府狱!”赵恪丢了眼神给冯启。
有冯启带头,容霖两手被反剪在身后捆了起来,至于捆他的绳子么——就是他自个儿的腰带。
容霖不服,仍旧张牙舞爪地挣扎,嘴里骂的话更加难听,很多都是冲着赵恪来的,但赵恪似乎无关痛痒,他的身份尴尬,比这难听十倍的话他也听过,此刻脸上波澜不起。
“你最好安静些,免得更惹姑母不喜。”赵恪说这句话时,眼神却瞄向街口那辆高大却朴素的马车。
风吹起了车帘,隐隐露出一个女子的侧脸,她始终风轻云淡地安坐车里,仿佛对外界发生的事充耳不闻。
相距甚远,容霖几乎看不清女子的面容,可他却没忍住打了个哆嗦,与此同时赵恪贴近他耳侧,神情和煦,声音低沉:
“乖乖去罢……你也知道,姑母最厌恶你们容家人了,不是么?”
比起和脾气邪性的丹淑公主叫板,容霖非常识相地闭了嘴,偃旗息鼓,顺从地被金吾卫押着前往京都府衙。
麻烦精终于踢走了,赵恪微微一笑,他随后两手抱拳,朝承平街上所有人深深一鞠,朗声道,“今日之事给诸位带来不便,烦请谅解!”他又鞠了一躬,“各位若有负伤或是财物折损的,请来我处领取赔偿。”
他给身边仆从递了个眼色,于是那人会意地举手挥动,“来来来,各位到我这儿来领偿金了啊!”
百姓顿时爆发一阵欢欣的热潮。
贺重玉浑身一松,那些压抑的疼痛又翻江倒海似的上涌,她正打算离去,却被轻轻扯住了衣摆。
严星斜仰头看着她,“姐姐,你蹲下好不好?”
贺重玉一愣,屈腿半蹲在她面前,“还有什么事儿么?”
“姐姐,我帮你擦擦。”她擡起手里捏着的帕子,轻轻拭去贺重玉额角汗水与灰尘凝结的痕迹——那抹灰还是她抱着严星斜在地上滚动的时候无意沾上的,趴在她瓷白的脸上异常明显。
“姐姐,谢谢你救我!”她瞪圆了眼睛像只温顺的小兔子,丝毫看不出方才拿木头模子砸容霖的狠劲。
于是贺重玉也捏了捏她的鼻子,笑着说,“不用谢。”
严绍跟在妹妹身边,也朝贺重玉行了个谢礼,腰几乎弯得和地面平行,“贺娘子,今日之事,严府必有重谢。”
贺重玉倒是不在意所谓的谢礼,她向来都是意气所至、拔刀相助。
赵恪也跟了过来,“二位是往郡主府去罢?”
严绍点点头,他正是要送小妹去丹如郡主的赏菊宴,只是半路严星斜孩童心性,见街边小贩卖的木雕便急着下车,原本不是大事,但他没想到正好遇到纵马的容霖。
“那便请罢。”赵恪笑了笑,伸手做出送客之态。
严绍识眼色,便牵着妹妹告辞。
看见严家兄妹离去,赵恪才对贺重玉歉疚地说,“此前的事,实在是误会,没想到竟给贺娘子带来了不便,我向您赔罪了。”他端着诚恳的表情,眼神里还有一缕忏悔,“贺娘子是奇才,母亲她最欣赏你这样的女子,难免显得过于热情……”
他顿了顿,似乎有些赧然,“竟不知怎么传出要给你我做媒的事……这实非她的本意!”见贺重玉似笑非笑地瞥着他,他连忙补充道,“也并非我的本意!”
“我们母子行事不周,怠慢了贺娘子,我在此给您赔个不是。”
“行罢,你的赔罪我收下了,告辞!”贺重玉懒洋洋地擡了擡手,转身就走。
赵恪目光呆怔,他没想到对方这么轻易地就走了,还真的收下了他的抱歉——按常理,贺重玉应该委婉地表示,这并非太子府的过错,实际是有误会,而后赵恪就能顺着她的话头说,既然是个误会,不如咱们找个日子约一约,彻底消弭了双方的误解,化干戈为玉帛。
如此这般,赵恪、或者说太子府,和贺重玉的交情一来二去地不就建立了么……
但赵恪没想到贺重玉这么干脆地走人……她还不能走呢!
情急之下,赵恪拉住了贺重玉的胳膊,“等等!”
“你有事?”贺重玉的脸色已经挂着一层寒意,她目光如剑扫向赵恪。
赵恪讪讪地松了手,朝街口使了个眼神,“姑母要见你……”赵意年吩咐他的话他可不敢违背。
只是在贺重玉上了马车之后,朱绣却拦住了准备登车的赵恪,她低眉垂首,“公主与贺二娘子有话要叙,闲杂人等不必打扰。”
话里这个“闲杂人”就是指赵恪。
赵恪神色不变,“那侄儿就不搅扰姑母了,侄儿先行告退。”
原本就是赵意年突发奇想,指使马车溜达到太子府把他提溜出来,说要带他去丹如郡主府,她话是这么说的,
“恪儿也老大不小,该寻摸亲事了,只是他一向深居简出,也不认识几个女子,不如随我去阿瑾府上,今日她承办了赏菊宴,热闹得很,多的是大家闺秀,也好给恪儿见识见识……”
“省得以后碰见什么女子,就恬不知耻地凑上去,岂不丢了皇家颜面?”
赵意年的话说得不客气,似乎一点不顾及血缘情分,几乎把赵恪的面子往脚底踩。
但太子府上下,有一个算一个都是面团捏的人,从主子到仆从,没有一个敢和丹淑公主呛声,赵恪甚至贴着笑对这位脾气臭、嘴还毒的姑母道谢,乖乖坐上了她的马车。
不过赵意年想一出是一出,半路见到承平街的闹剧,又把这个侄子踢下来处理后续,在他下车时,想了想还是吩咐道,“再有,去把贺二娘子叫过来,我要见她。”
如今他把贺重玉请来了,可他自己却被姑母随手扔到了大街上。
车轮吱呀呀地滚动,赵恪看着马车远去的背影,心中感慨,姑母脾性古怪,竟不知为何对贺重玉这般青睐……
“主子,咱们现在怎么办啊?”仆从分派完了赔偿金,正来交差,却听赵恪说他们不必再去郡主府了,他扭头看向街口——公主的马车早就没影儿了!
“那就逛街呗!”赵恪无所谓地笑着。
“可是咱们的银子都已经分给那些百姓了啊……”仆从苦着脸。
“谁说逛街一定要花钱了?”赵恪伸了个懒腰,将手背在脑后往前走着,“呼——还是外面舒坦啊!”
…………
转过承平街口,马车以一种极其缓慢的速度朝前踢踏了几步,然后就停在路边不再动弹。它外表朴实无华,除了驾车的是个姿容秀丽的女郎,其余无足称道,行人皆是淡淡瞟了一眼驾车的女子,而后便目不斜视地走过。
车内一时陷入了静默,还是赵意年先开口笑了笑。
“我又不吃人,怎么这么拘谨?”
她擡腕轻轻挥了挥,车内原本幽淡的梅花香气顿时浓郁了几分。
“你的手艺不错,我很喜欢这梅花香露……可惜太少了,不够用,我也就是今日出门赴宴才洒上一些。”
贺重玉便笑着说,“若是公主喜欢,我再做一些给您。”
赵意年摆了摆手,“你如今公务繁忙,我何必拿这些琐事打扰你呢……”她轻轻笑了起来,“何况,再好的香露也不是当初那一瓶了……我会谨慎着用的。”
“说来我还没有和公主道谢——”
赵意年侧撑着头,慵懒地望着贺重玉,眼波妩媚。
不知为何,贺重玉感到一股莫名的压力,但接着说道,“朝凤楼那回,公主先后帮了我两次,后来又赠我银笸箩,我却因诸事繁忙,至今未登门致谢,实在不应该。”
“嗯?”赵意年眉梢一挑,“难道不是因为你姐姐关照你要离我远点儿?”
感觉后颈一凉,贺重玉立刻反驳,“并非如此,确实是事务繁忙多有不便……”虽然姐姐的确这么关照过,连苏子津都对她耳提面命。
赵意年没有在这个问题上穷追不放,她捂着嘴笑了会儿,才稍稍正了神色,“你已经送了我谢礼。”
“什么?”贺重玉不解。
“明光纸就是谢礼……容家现在可真狼狈,这都要多谢你啊。”
这么一说贺重玉就明白了——明光纸一出,几乎将京中的各大老牌纸坊挤得没了活路,它们已经暂停了造纸,仓库里的成品纸堆积如山,即便是将售价降到了原本的六成不到,可是依然无人问津。
大雍有本事在造纸一行上占得位置的,除去皇室,就是各大世族,尤其是诚王的母族,容氏。
断人钱财如同杀人父母,因此近日上朝的时候,那位容家主的脸色看着像能活吞了贺重玉。
他不高兴了,可有的人却对此乐不可支,比如赵意年。
瞥见赵意年脸上毫不掩饰的幸灾乐祸,贺重玉嘴角微微抽搐,她没想到丹淑公主这么讨厌容家,什么缘故?
贺重玉虽有几分好奇,但也并不多问,她只是轻轻笑了声,“若能帮到公主,便再好不过了。”
午后的日光透过窗帘的缝隙,一束光刚好斜照在贺重玉脸上,微尘浮动,梅香氤氲,她的脸在光里白得透明。
在这样的氛围中,赵意年忍不住出声,“小贺,来我这边罢……”
坐到她身侧么?贺重玉犹疑地想。
赵意年也发觉这句问话颇有狭义,于是重新开口,“我的意思是,站到我这边来……”她总是摆出轻挑放荡的神色,此刻却眼神郑重,她握住贺重玉的手,“我会给你所有你想要的。”
贺重玉打了个马虎眼,并不承诺什么,她缩了缩手,没扯出来——赵意年的手劲也太大了些。
见贺重玉不接受,赵意年困惑地问道,“为什么?你是有何顾虑么?”
“你若是站在我这边,陛下能给的权势地位,我照样能给你,还有你姐姐……”
“听闻你姐姐少时便有才名,还差点进了青河书院?”
“如此才华,做个后宫妇人岂不屈就?六部朝堂,只要是她能坐的位子,我都可以给她……如此,还不够么?”
赵意年疑惑地注视着贺重玉,她其实在期待贺重玉说出自己想要的回答。
但贺重玉这回是明确地反驳,“功名我靠自己也能拿,姐姐的未来我也能担待,就不劳公主费心了。”
“好罢——”赵意年听见她的拒绝也不生气,笑眯眯地看着她,“那……那件事呢?”她眼波流盼,婉转多情。
“你大概都听说了我的名声了?”
这个名声不是什么好听的名声,赵意年和贺重玉都对此心知肚明。
贺重玉微微摇头,“我是听说了,可我并不觉得他们说的有道理……在我看来,公主也只是做了一个普通男人能做的事罢了。”
譬如皇帝,三宫六院,妃妾成群,也没人说他放浪形骸,不过做这事儿轮到他女儿,就被口诛笔伐,实在不公。
赵意年一愣,她未曾料到从贺重玉口中听到这样的话,脸上忽然绽开一个明艳如花的笑,“小贺,我现在是真的有些喜欢你了。”
“多谢公主擡爱,不过那事儿真的不必了——”贺重玉眉梢飞扬,说话没了顾忌,“这种老牛吃嫩草的事,还是算了罢。”
外面的朱绣正倚着车门,一听这话眼角抽搐不止,她暗想,若是换个人敢说这话,恐怕已经被公主下令埋了罢?
可赵意年现下不仅没气恼,反而捧着下巴笑弯了腰。
“好啦,人也见了,我就不多留你了……”赵意年歪着头看向贺重玉,“还是你想和我一起去赏菊宴呢?”
“不必了,在下告辞!”贺重玉果断下了车。
贺重玉走后,车内寂静一片,朱绣心中惴惴,便出声打断了此时的沉寂,她问:“公主,您就这么喜欢她呀?”
赵意年的声音透过车门传来,“其实倒也不是有多喜欢她……你不觉得她长得很标致么?像樽玉人似的。”单单摆在她身边就令她很有面子,赵意年思忖着。
这样“标致”的人公主从前也不是没遇见过,怎么单单对贺重玉这么特殊呢?但朱绣很懂事地没开口问。
良久之后,赵意年才敲了敲车壁,她问朱绣,“我很老么?”
朱绣后背冷不丁一哆嗦,张口就硬气地说:“怎么会,公主国色天香!”
“我很老么?”
“公主闭月羞花!”
“朱绣,我真的老么?”
“公主倾国倾城……”车壁被不轻不重地敲了一下,朱绣几乎可以想象出赵意年一个眉锋扫来时威严凌冽的样子,她这才讷讷地开口,“如果单单与贺二娘子相比,您可能……确实……略显成熟了一些……”
赵意年一听这个语气就知道此刻朱绣心里一定忐忑不安,她倒在软枕上笑得花枝乱颤——其实赵意年根本没生气,她只是喜欢故意做出生气的姿态来逗朱绣,偏偏朱绣每次都上当。
“是啊,保养得再得宜,我也的确老了。”赵意年伸手凝视自己的掌心,五个指头布着清晰的螺纹,紫色的血管像丝线穿在这层白皙的皮肉里。
她轻轻摩挲着自己的脸颊,指腹触碰到脸的感觉,依旧光滑细腻得像二八芳华的女孩子,只有她自己知道,皮下掩藏的是一个日益苍老的灵魂。
老啦……老啦……她如此默默无声地感慨,可当她睁眼的一瞬,目光凌厉得仿佛年轻矫健的鹰隼,她甜蜜地笑着——所以,我才要赶紧把该做的事做完啊!
…………
至于贺重玉,看见了家门时,差点没忍住掉眼泪——希望季纯心上回开的那些药还没用完,她腰侧、手肘还有肩骨现在火辣辣地疼。
“英雄救美”也不是个简单的活儿啊,贺重玉感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