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浠(2/2)
季倾然语气微微一顿,“就是因为这样,我妈怀孕后营养不足,生我的时候难产,我出生的那一刻她就没了气息。”
这句话,季倾然的语气暗夹嘲讽。
“我爸跟我妈呢,实在说不上有什么感情。”季倾然语调平平淡淡,仿佛再说别人家的事情,而非他家的,“只是搭伙过日子罢了,我妈残疾了,很多人家不要她,我爸想不要彩礼娶个媳妇,两人就这样结婚了。”
“但是我妈死了,家里就没一个张罗衣饭的女人,我爸怎么会愿意呢?于是他把这一切的错归咎于我的出生,他觉得是我克死了我妈。”
“亲生父母尚且如此,你说,这世界上,真的会有陌生的两个人之间萌生出不可摧折的感情吗?”
“我家那块菜地是我爷爷留下的,交给我爸,他平时伺弄着,他走了之后又到了我的手里。”
两人边聊天边喝酒,不一会儿,一排罐子就空了下来。
温浠已经有些晕晕乎乎的,她拍了拍季倾然的肩膀,“原生家庭的磨难能影响一个人的一生,季倾然,但是我相信你跟别人不一样,你是不会被苦难所束缚的,你看天上。”
温浠指着天空,季倾然顺着望过去,什么也没看见,“什么?”他问。
“没看到吗,月亮啊!”温浠在醉意之下笑的傻乎乎的,“在我心里,你就是它!干净!明亮!虽然没有说多么的温暖,可却会持续的挂在天空上,朝大地铺撒下银色的光芒。”
季倾然微微一愣,他神情有些模糊,望着可望不可即的月亮,他侧颜看向温浠,她仍旧憧憬的捧着下巴望着月亮,“温浠,你真傻。”他复杂的低语。
“我早已……”他低语着什么,令人听不清。
“咦,怎么有三个季倾然,啊!”温浠伸手晃着,身子摇摇摆摆的,一股脑栽进了季倾然的怀中。
“你醉了,傻瓜。”季倾然自语,手揽着她抱着她,“我也……”他眼前也有了重影,世界颠倒只在一瞬之间。
月色普照,整个天台都是一片银白色,风儿时不时的吹过,‘呼呼呼’的。
温浠手撑在地面缓缓坐起身来,她坐在季倾然的腹上,擡手将兔耳帽子缓缓摘下来,看了一眼那只蓝色的杯子,她又看向沉睡的季倾然,不,其实不是沉睡,是昏迷了。
捏着他的下巴左右摆动仔细看着,温浠扒开他的眼皮,靠近观察,确认他的瞳孔涣散不清,她这才站起身来。
酒很正常,毕竟是季倾然自己带过来的酒。
有问题的是酒杯,内壁和杯底被温浠抹了药,这个量是缓慢发作的,不会让人生疑,效果跟醉酒一模一样。
从天台一侧取出了一只帆布包,温浠正身骑到他身上,熟练的取出工具,根据护士抽血的流程一步一步来,针管寻找到血管,扎进去缓慢地抽出血液。
为了以防万一,温浠抽了两管,将它们放进只有两度的恒温、低温箱子里保存。
流程很顺利,不枉费温浠在网上找的抽血视频,对着自己的手臂一遍一遍的练习。
给季倾然抽血用的是手臂内壁,这个部位一般不会被察觉,而且针管用的是最小的,针孔自然也很细,拿棉花按住伤口,等待针孔不会再出血,温浠为他处理了一下,确保针孔隐形。
取出热毛巾,热敷他的手臂十五分钟,他将昏迷十二小时,这期间热敷两到三次,可以促进血液循环,能消除可能会有的抽血导致的手臂青紫。
——虽然只是可能,但是温浠必须准备妥当。
温浠一直没睡,坐在天台上,到时间就换毛巾继续热敷。
一直到天际线泛起了鱼肚白,季倾然的手臂也没有青紫痕迹,温浠放了心,将工具重新收好藏起来,躺在他的怀中闭上眼睛。
这是她这轮回重生这么多次以来,第一次喝杀她的凶手这么亲昵又温馨的接触过。
季倾然的‘父亲’是开出租的,也酗酒,那曾胜不难保证不是他‘父亲’找的替罪羔羊,或许这连环杀人案是季倾然的这个‘父亲’犯下的?虽然只是猜测,但是——
那豪门刑侦小说里男主的妹妹到底是季倾然的‘父亲’所杀,还是季倾然所杀?还是曾胜所杀?
原生家庭对人的影响太大太大,万一,季倾然撞见过‘父亲’处理尸体的场景呢?从而才心里变态的呢?
楼下人来人往的上班族们的声音吵醒了季倾然,他头痛欲裂,想擡手臂,却发现手臂酸痛无比,侧脸看,原来是温浠靠在他的那条手臂和胸膛交界处睡觉,他呼吸略微一顿。
她的睡姿乖巧,察觉到动静,还蹭了蹭他,随即打了个冷颤醒来。
“我整条手臂都没知觉了。”季倾然看着她说,“你脑袋很重。”
“……”温浠吸了吸鼻子,“我还感冒了呢,这么冷,我俩就这么样睡着了,太夸张了。”
“我头还晕晕的,好痛。”温浠皱着眉毛揉太阳xue。
季倾然也有这种感觉,但是更多的是一种眩晕感,可能真的只是喝多了。
他扫了一眼如昨夜一般无二的阳台,空掉的酒罐子,以及两只还留着一血酒液的情侣杯。
“我昨晚做梦了。”
“梦到什么?”温浠揉了揉鼻子问。
“你。”季倾然挪动身子,靠在墙上。
“啊?”温浠茫然不解。
“你站在三楼走廊边背书,阳光倾洒下来,旁边还有经过的男生给你送的牛奶。你又考了第一名。”季倾然没说实话,其实他跟温浠刚认识的场景并没有这么美好。
升高一的第一次考试,他父亲曾将他关在屋子里不吃不喝两天,“不拿一个第一名回来,看我怎么收拾你。”那笑容阴恻恻的,不怀好意的。
季倾然天资聪颖,读书以来无往而不利,没想到遇到温浠这个硬茬子,那场考试他跟温浠并列第一,两人的分数一模一样。
这怎么能不算是第一名?
可正因为第一名是两个人,而不是一个人,他遭遇了空前的惩罚。
温浠的确无辜,可季倾然无法不憎厌这个跟他齐名的第一名。
他说的也不全是错的,他经常这样看这温浠,她的确喜欢在走廊背书,也的确有很多男生前赴后继的讨好她,那些男生一边骂她是吊着所有人的婊子,一边又忍不住为她倾倒,次次讨好,处处仰慕。
季倾然在功课上下了功夫,后来的确强压温浠一头,可分科了,两人不在一个赛道,她也还是第一名。
温浠此人从不敢粗活重活,稍微跟一些男生示弱,就会有人帮她做值日。
季倾然的班级跟温浠班级的值日区紧挨着,那些男人献殷勤也不真诚,只把垃圾扫到季倾然的范围内,导致他被扣了分、被批评,
这事情被‘父亲’知道,又是惯常的惩罚。
季倾然曾经,真的非常厌恶温浠,他厌恶温浠的一切的一切,厌恶她装腔作势,驱使其他人为自己所用,又偏偏表现得一副对名次并不看重的样子。
他一贯的形象是乐于助人,是个虽然没什么表情但是心地很好的学霸形象。而温浠狭隘自私,小家子气,她几乎从来不教别人写题,但凡有人问她,她的回答一概都是‘我也不会’,她是怕自己教了别人,别人提高了成绩爬到她头上。
甚至她以戏弄那些人的心为乐趣,看别人在她面前当狗,讨好她。
他憎恶温浠到数次想——
可因为伊岁,他逐渐改变了对温浠的看法,发现他对她的那些揣测竟然是自己心里狭隘,她除了不愿意教别人题目之外,是个完完全全心地善良的好女孩。
还记得某一次两人在线上交流题目,他问温浠为什么执着于第一名。
她回答说:我拿了第一名,我爸爸就会带我们全家下馆子。
怎么会有这样的差距呢?
一个拿第一名是为了享家庭美满的福,另一个是为了不受罚。
命运不公,命运不公啊——!命运这个**!
生活在美好的家庭里,到底是怎么样的滋味?
有没有人能让他真实的体会一下?
这世间上的每一个人、每一个人!包括温浠!都是如此的让季倾然嫉妒!
他又怎么会是月亮?他分明是一团污垢啊…
温浠忽然微笑着问:“季倾然,如果没有伊岁,没有其他的一切的一切,你是你,我是我,我们还能成为好朋友吗?”她就坐在季倾然的身旁。
“当然会。”季倾然自然回答。
其实不会,如果没有这一切,你是你,我是我,或许你现在已经死了。
季倾然看着温浠。
他想,可是没有如果,不还是成为朋友了吗?
下楼梯前,温浠问了最后一个问题,“季倾然,说起来,你最开始为什么讨厌我呢?”
“骗你的,我没讨厌过你。”季倾然摆了摆手,“快回去吧,记得吃药,别彻底感冒了。”
温浠面上埋怨,翻了个白眼,说了个好吧,嘱咐他也快走吧,一会儿会有阿婆来这里搭衣服,说罢她转过身去,望着正前方,眼瞳的温度一点一点卸下。
杀她的理由重要吗?
也不重要,是她刚才魔怔了,竟然想着能问出来。
季倾然也没停留过久就跟着离开了,温浠重新上天台把东西拿好回家。
只是没想到,伊岁竟然不是伊家的千金小姐,看来,她的好日子过到头了啊。
季倾然坐上地铁,心里盘算起来。
董卓烟的手机收到一条消息,来自温浠:最近晚上把眠眠送到我家生活吧,白天你再接回去,很快,她就能回家了。
董卓烟这还是第一次收到温浠的准确回复,她喜不自胜,赶紧发消息说好。
眠眠见状疑惑:“妈妈,发生什么好事了吗?”
董卓烟喜悦,“你马上就能跟你爸团聚了,去到伊家当千金小姐,这不算好事吗!”
眠眠犹豫一秒,她问:“那妈妈跟眠眠一起去吗?”
董卓烟摆手,“我去做什么,你爸爸会给你娶一个新妈妈,你不是也很喜欢温浠姐姐吗?你要把她当妈妈一样讨好,记住了吗?”
眠眠顿时哭闹起来,“我不要,我不要,妈妈不去,眠眠也不去,眠眠哪里也不去!”
董卓烟急了,一巴掌抽她,“怎么说话的!”她呵斥,“你几岁了还不懂事吗?你耽搁我多久了,我还得嫁人呢!带着你这个拖油瓶我怎么嫁啊?”
话虽如此,董卓烟眼眶还是红了,她心想,眠眠啊,妈妈没几天好活的了,温浠答应她这些,恐怕也心存利用,可她这一条贱命还能怎么样呢?如果能为温浠做点什么,换眠眠一个好前途,什么也都值了。
这孩子命真好,吃了几年苦头,就要去做千金小姐了,后半辈子衣食无忧,还会嫁给一个同样是有钱人的老公……这样一个在阴谋诡计之下降生的孩子,终于还是回到了她该回去的命轨上,当初她被父亲逼迫侵犯伊星洲的时候,也有想过她当上阔太太,可是你看失败了,但是她跟她的孩子,还是有一个会成功的……
好不甘心。
董卓烟捂住眠眠正在哭泣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