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一章(1/2)
第一百二十一章
“岑昭君,女,年十九,并州原平县举子。”
岑昭君向城门吏拱了拱手,“正是在下。”
“你同咱们大将军还是老乡呢。”城门吏笑着将准考证还给岑昭君,又另外递给她一个布包,“喏,这是陛下赏赐的考试包,今年春闱每一个参考举子都有的——你们运气真好,今年是陛下亲政以来主持的第一届春闱,如若上榜,以后可是天子门生了。”
岑昭君笑着接过考试包,打开一看,里头放了一整套笔墨纸砚,立即吹捧道:“陛下真是体恤百姓,我等同沐皇恩,不胜荣幸。”
城门吏道:“那是自然,当今陛下是大将军亲传弟子,彼此性情自然是一路的。”
两人对着皇帝和大将军一阵商业吹捧,岑昭君拜别城门吏,背着包裹独自走进城门。
距离上一次兵变已经过去了整整二十年,曾经流淌成河的血液蒸发,断壁残垣重新搭成亭台楼阁,这里还是天下那座最巍峨浩荡的洛京城。
岑昭君出身边地,虽说原平县因为出了大将军的关系,如今也发展得很是不错,但终究跟京城不能比拟,如今一入洛京,直如那曹先生笔下红楼中人刘姥姥入大观园一般,看什么都觉得新鲜精致。
她倒也不急着住店,只背着包裹一路买些小吃一路逛,最后停在一处说书摊子前。说书先生摇着折扇,正激情澎湃地说着文大将军废黜皇帝,改立先帝幼女嘉阳长公主为帝的故事。
以权臣之身行废立之事,怎么听怎么觉得文大将军在走旧朝霍光的老路,但围观听众们却纷纷对文大将军表达了同情,“废帝真是不像话,大将军之前实在是辛苦了。”
“是啊,废帝竟然因为一些流言蜚语就意图毒害太后,实在悖逆不孝!相比之下,公主就好多了……”
“还得是咱们女人当政!”
四年前,废帝姜叡不知从何处听闻了自己的生母王美人是被他的嫡母陈太后亲手毒杀的流言,他一时悲愤,又因长年被太后和大将军压制不得亲政,竟在身侧宦官的撺掇下想出一条毒计——在太后每日服用的羹汤中下毒,待太后暴毙,便假借太后之名召大将军入宫射杀!
大将军收到密报带兵入宫时,废帝正亲自服侍太后用膳,他手中那碗羹汤被打翻时还冒着腾腾白沫,千真万确是抵赖不得。
本朝以孝立国,王美人之死乃先帝临终前亲口认定,是篡逆乱上的陈贵人及陈近所为,与太后无关。而陈太后自幼抚育废帝,废帝对其痛下毒手竟能毫无阻碍,别说是太后了,就连满朝文武、民间百姓听了也觉得甚是心寒。
所以,当大将军宣布废姜叡皇帝位,贬其为庶人时,大家并没有觉得“贼子安敢如此”,反而人人拍手称快,表示废得好废得妙,这样道德败坏的人怎配做天下臣民的君父?
可皇帝废了就得再立,先帝仅育有二子,如今二子皆遭废黜,又该从哪里搜罗合适的皇帝人选呢?
有老臣提出,应该从亲近宗室中选取品学兼优的贤良宗室子继位,这也是老规矩了,譬如先帝就是藩王入大宗为帝的。
有不少臣子都点头附和,可大将军却默然不言。翌日,大将军流着眼泪从睡梦中醒来,光禄勋忙问她怎么了,大将军说梦到先帝质问“缘何不立我儿”,一时无言以对,又想到自己蒙受先帝大恩,如今却要违逆自己曾经立下的誓言,一时伤心惭愧,因而流泪。
此言一传出,大将军部分思维活络的忠实拥趸们立即想到——先帝虽然没有第三个儿子,但他还有一个女儿啊!
所谓子女子女,女儿又怎么不能算在子嗣里头呢?
若立嘉阳长公主为帝,大将军也就不必违背誓言了!
于是以文成飞、文良和郑红棉等数名大将为首的武官联名上书,请求太后和大将军扶嘉阳长公主继位,光禄勋及部分文臣立即附和称长公主为先帝亲女,接位实为理所当然。
如此一来,守旧派的老臣们自然炸开了锅,大骂此乃牝鸡司晨,惟家之索,若真让女人登基为帝,大宁朝就药丸啦!
这话若是放在二十年前估计颇有市场,可这帮食古不化的老登没搞清楚,时代已经变了。
先有郑中郎将后有文大将军,再随后陈太后奉先帝旨意垂帘听政,军政大权早已握在了女人手中。老臣们打着等姜叡亲政后统一清算众女的念头,可她们又岂能不知?
这二十年来,设学校、开科举、选女官,女人已渐渐从后宅走出来,进入到各行各业,甚至军营、前朝亦不乏女子的身影。
一开始女人们只是帮着负责一些边角料小事,老臣们的反应便也没那么大,可随着时日长久,总有女人立下卓著功勋从一众男人中脱颖而出,那么提拔、升官便是理所应当的事,二十年时光漫漫,不知不觉间除了文大将军外,已另有数名女官占据朝中高位。
若待男帝亲政,谁知道等待她们的会是什么下场?
为了保住自己手中的权力乃至身家性命,她们自然而然便是嘉阳长公主的拥趸。
于是一番隐于洛京平静水面下的暗流涌动后,无数世家大族被贬谪出京,与此同时,陈太后终于下懿旨宣布立嘉阳长公主继位为帝,改年号为嘉元。
折扇“啪”地合上,说书先生唾沫横飞地道:“自陛下登基以来,西羌俯首称臣,西域数国来朝觐见,四海升平,万民安居乐业,天下幼儿皆得教养,这全都是陛下和大将军的功劳……”
岑昭君正听得入迷,忽然一个人走过来似是不经意地往她身上一撞,随即连声道着“对不住”匆匆离开了。岑昭君狐疑地扫了几眼那人鬼祟的背影,下意识地往自己怀里一摸,心头顿时“咯噔”一声——不好!她的钱袋子不见了!
岑昭君扭头就追,大喊:“捉小偷啊!那个穿褐色短褂的人偷了我的钱袋子!”
那小偷一听事发,登时拔腿就跑,岑昭君在后面紧追不舍。可她终究才来洛京,对地形全然陌生,那小偷一路朝着隐蔽处狂奔,连路掀翻无数杂物企图阻隔岑昭君的脚步,眼见两人距离越拉越远,岑昭君心如火烧之际,一匹白马从她身侧跃然而过,嘶鸣人立。白马上的红衣少女拉弓瞄准,一箭射在那小偷的脚边。
那小偷登时吓了个魂飞魄散,脚下一软,跌倒在地。他扭头惶恐地看了看她们,扶着墙壁站起身还欲逃跑,那少女施施然跃下白马,抚着自己的长弓笑道:“还跑?再跑的话,下一箭射的就是你的膝盖了!”
那小偷把钱袋子一丢,磕头不已,“求娘子饶命!小人家中上有八十的老母下有嗷嗷待哺的小儿,实在是走投无路才出此下策!”
红衣少女将长弓往身上一背,淡淡道:“这些话,你留着跟洛京尹府的捕快们说吧。”
话音刚落,一队捕快匆匆追至此处,“快!他就在那儿!”
捕快们十分熟稔地将小偷抓捕,领头的捕快拾起钱袋子送到红衣少女面前,“多谢这位娘子相助,这贼子是惯犯了,犯案无数,今日总算将其抓捕归案了!此物物归原主,请查点有无损失。”
红衣少女抱着胳膊朝呆愣的岑昭君擡一擡下巴,“失主是她。”
岑昭君这才回神,接过钱袋子当场清点一番,松了口气,朝捕快和红衣少女连连拱手道谢,“并无有失,多谢几位出手相助!”
红衣少女只是一笑,牵着白马转身便走。
岑昭君连忙追上去,“恩人!请容许在下请恩人吃顿酒以作感谢吧!在下是此次春闱进京赶考的举子,从原平县千里迢迢来此,若无恩人施以援手,只怕便要露宿街头……”
那少女原本只是顾自走着,却在岑昭君提及自己从原平县来时霍然回头,眼睛里亮晶晶,“你也是原平县人?”
“正是!”岑昭君欣喜笑问:“莫非恩人也是原平县人?”
“我生长于洛京,祖籍原平。”红衣少女上下打量一番岑昭君,直看得她两颊绯红,才道:“好罢,你这顿酒,我赏脸吃了。”
岑昭君顿时大喜,连忙巴巴地上前为红衣少女牵马,“在下岑昭君,表字昱之,敢问恩人名姓?”
“我叫文遥。”文遥道:“别叫恩人,你叫我思邈好了。”
两人一路说话,因为岑昭君不熟悉洛京,最后还是文遥带着她去了一家酒馆,酒馆掌柜是个笑容和善的老妪,一见了文遥便笑道:“小将军来了,今日这是带了新朋友来?”
“嗯,阿妪,还如同往常一般样式来一套便好。”文遥率先落座,看向局促不安的岑昭君,道:“你也坐啊。”
岑昭君紧紧拽着自己的包袱,压低声音小心翼翼地问:“思邈,你……你是将军?”
“阿妪戏称罢了,我只是军中一介小校。”文遥漫不经心道:“我不好读书,家母便让我跟着长辈在军营历练。”她擡眼看向松了口气的岑昭君,“你如此年轻便中了举,想必学识十分了得?”
“因大将军的缘故,原平县文风颇盛,我只是侥幸中举罢了。”岑昭君虽如此说着,可二人谈起四书五经、天文地理乃至天下时事,她却侃侃而谈、言之有物,周身局促不安之感褪去,整个人显得温文从容。
文遥左手支头,目光灼灼地看着她。
两人对着一壶酒,几碟小菜对坐相谈到深夜,直到更声响起,岑昭君才恍然察觉:“竟已这么晚了!”她颇愧疚地道:“思邈,实在耽误你了。”
“无妨,今日能认识昱之,我也十分开心。”文遥一笑,牵着马将岑昭君送到附近一家客栈,目送她入住后才转身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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