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十七 掉马（上）（2/2）
虞厉神情复杂地看着她的背影，额心那潇洒霸气的“王”字扭曲地蹙到一起，令他山林之主的威猛模样扫地，显得有些滑稽。
“我还是跟她去吧。”他说，“不是要去帮她……我当然是站在驭兽山庄这儿的，就是怕她有什么举动超出咱们掌控的范围，所以去监视着她。”
甘欣却忽然喊住他：“小虎。”
“嗯？”
“你是什么时候发现五师姐可能另有身份的？”
虞厉沉默下来。
“很早很早以前。”
他那时成为石涧灵兽其实也没多久，可作为与她结了血契的灵兽，是最熟悉石涧的人，一同修炼了数月后，虞厉就感受到了石涧金丹中被隐藏起来的深厚境界。
发现这点的时候，虞厉已经深深爱上了在檀山表界的生活。他怕石涧的隐瞒会危害驭兽山庄，便强行压下了自己的境界，宁可不作突破，永远保持着一个幼虎的弱小形态，他也不想因为自己逐渐强大的力量，使得石涧的存在有可能进一步威胁到其他驭兽师们和灵兽。
但要他去檀山众人面前揭穿石涧的身份，虞厉却也做不到。
因为他无法违心地说，自己一点也不喜欢石涧。
她那样温和善良的一个姑娘，万一有什么苦衷，才不得不潜入驭兽山庄呢？既然她还什么都没做，那他就这样压制着自己的境界，替其他驭兽师们看着石涧，先这么过着日子，似乎也还不错。
可这样蛰伏着，蛰伏着，数十载光阴就这么过去了。
石涧什么都没做，虞厉也就守口如瓶到现在。
若是没有魔修入侵书院这遭事情，虞厉觉得，石涧或许就是这么打算在檀山度过一生的。
但当真相浮出水面的时候，虞厉质问石涧为何对大家隐瞒身份，石涧却什么都没说，只对他道了声“抱歉”。
虞厉接受不了他默默守护了这么些年，石涧却还不拿他当自己人。她若真有什么苦衷，只要说出来，他会理解的。
她怎么能像完全没有在意过他一样，道了个歉，就要舍弃他回到自己的世界里。
可尽管如此，虞厉也不能眼睁睁看着石涧一个人走在刀光剑影的前方。
“之后再说吧。”虞厉对众人道，“我先过去了。”
*
甘欣觉得她从来没有积累过这么多的“以后再说”、“有空再谈”。
有些是别人许诺给她的，有些是她拿来搪塞别人的。
可当她看着在自己落成的阵内疗伤的弟子们，或是灵力枯竭面色惨白，或是伤痕累累昏迷不醒，阵外云谷的积雪被鲜血混着泥土染成污浊的红，那诡魅的妖火蚕食着遍地断肢残臂时，忍不住问自己——他们真的还有以后吗？
驭兽师的作用并没有因为身处不同时空而受到局限，反而因为魔修的不设防，以及更多正道修士的帮助，被放大到了较从前更甚的地步。
可是就在所有人以为万事都按着计划进展时，变故横生。
修士们传输给驭兽师的灵力，总在冷不丁的时候被戛然截断。
起初大家还以为是前排负责输送灵力的修士们坚守太长时间走了神，或是与驭兽师们的配合不太熟练，才造成的小小失误，甘欣巩固完阵法后，就承担起了给两方做联结的工作。
可后来这灵力组成的链条迸裂时机，恰巧发生在有黑手突袭雁徊背后的时候，众人便觉得不太对劲起来。
被派去支援邱家兄妹的锦鲤回身不及，还是顾屹不知从何方瞬移至雁徊身边，替他化去一击。可即便如此，雁徊身上还是被零散溅出的魔焰灼伤，连带着锦鲤的体型骤然缩小，释放出的防御水术顿时低了一个境界。
甘欣立刻持阵抵上，对匆匆赶来的锦鲤道：“带师兄去疗伤，这里我们来。”
“你们都是普通修士，扛不住魔修的，我现在还行能上…”
“我有驭兽师血脉，我的灵力和普通人不同。”甘欣说，“师兄先去后方吧，那边少了我，结界撑不了太久，若是你在，还能和锦鲤一起给大家争取多些时间。等师兄恢复以后同我招呼一声，我们再看如何安排。”
甘欣的后半句话说动了雁徊。
他现在强撑着在前线未必有多大作用，还不如像满满所说，在疗伤的同时和锦鲤一起暂时接手她原本维系阵法结界的职责，然后再看下一步如何调配。
雁徊神色复杂地看了甘欣一眼。
传送阵构造复杂，甘欣能在那样短的时间里一次画成传送阵已经十分让人惊讶，她之后表现出的沉着冷静，也远远超出了众人的期待。以她的水准，境界许是不在任何人之下。虽然不知道甘欣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修行的，但毋庸置疑的是，她是大家绝对可以信赖的伙伴。
而且……
倘若真有什么勉强的地方，顾屹也不会这般淡定地站在甘欣身后。
“我明白了，满满自己多加小心。”雁徊又转向顾屹，似乎想说些什么，可擡眼看了眼顾屹，又觉得再多的嘱托也没有必要，就点了点头，乘着锦鲤离去。
甘欣对顾屹说：“这灵力断的不太寻常，出事的时候我就在后方弟子身边。根本没有什么力竭的情况，依我看，倒像是被外界术法强行截断了灵力的输送。”
顾屹默不作声地擡手，指向远处魔修大军后方极不起眼的一处。
云睦与石涧找了许久也没能联系上的荀裳，竟然出现在了那里。
她没有丝毫被挟持的模样，似乎正与魔修的一领头者争论着什么。那披着大氅的高大魔修身侧还站着个人，被魔焰燃起的黑雾挡住了身形，他开口讲了两句话后，引来荀裳更加高涨的怒火。
“原来是这样……”甘欣喃喃，“难怪魔修能神不知鬼不觉地入侵书院，竟是我们自己人里有内应。”
顾屹想说你们自己人里可不止这一个内应。
“但看起来他们起内讧了。”甘欣画阵的手势不断，一边快速分析着，一边为结阵做准备，“五莲盟的弟子似乎还不知道他们的二盟主都做了什么，我看还是先瞒住他们为妙。”
这种时候暴露荀裳的身份，并不能对她造成什么影响，反倒会将五莲盟其余无辜的弟子放到一个尴尬的处境里，令各门派互相猜忌，扰乱自己人的军心。
得不偿失的事，他们没有多余精力去应对了。
“顾屹，你有什么好办法能暂且替她遮掩此事吗？”
甘欣拾起一块石子，确定了阵眼的位置，打算将它抛出去，激活刚画的这个水山蹇，虽然魔修如潮水般扑涌而来，单靠一个阵法阻止不了他们的步伐，却可以最大程度减缓他们攻击的速度，给修士们多一些喘息的空间。
但那石子尚未来得及脱手，就被顾屹握住。
两个人一凉一热的掌心，隔着一颗卵石相握在一起。
“有办法的。”
他吻落在指尖的时候，轻柔的鼻息扫得甘欣手背一痒，她忍不住笑了下，然后躲开顾屹起身后欲再吻她额头的动作：“战场上亲亲在话本子里可不吉利了，咱们不兴做这个。你有办法就快去干啦。”
顾屹却没接她故作轻松的玩笑话。
他眼神晦暗不明地注视着甘欣，末了叹了口气说：“那等我回来，你还得同我在一起。”
“那肯定呀，我还能丢下你，一个人回檀山吗？”
顾屹这才扯了扯嘴角：“一言为定。”
他将那石头还给甘欣，然后掰着她的肩膀向后转去：“扔吧。”
甘欣感觉莫名其妙，把那石头扔到阵心处，就想回首与顾屹再说点什么。
可她身后已经空无一人了。
紧接着，豆大的雨点稀松地落了下来，在已经被踏得不成模样的雪泥地上砸出浅浅的凹痕。
仙山冬日数月想来只飘雪，并不常见雨天。偶尔山间湿气重些，也只是凝成一层漂亮的霜晶，挂在光秃秃枝头，将仙山打扮成银装素裹的梦幻模样。
而后，雨滴就如断了线的珍珠，倾落至云谷四处。
这雨不仅降得突然，疏密排布也十分巧妙。甘欣除了最开始身上洇湿两团水墨，此刻身上倒像是覆了层防水的结界一般，一点都没被淋着，衣服头发上不能更加干燥了。
雨势最大的地方，出现在方才甘欣见到的荀裳所在方向。
滂沱大雨像无数条银线自云端垂下，细密地织出一道白色雨帘，那本就尚且隔着些许距离的荀裳等人身影彻底被遮掩在水雾之后，再看不见踪迹。
甘欣呆了片刻，随即笑出声来。
这一笑就没那么轻易能停下来，清亮的嗓音交织在雨滴拍打在地面的声响中，显得格外清脆，带着一种别样的轻快。就好像挤压在甘欣心头许久，被她努力忽视着的所有压抑和苦闷，都在这一刻随着暴雨倾泻冲刷一空。
“你精神失常了？”司徒夜隔着水帘吼道，“这种时候笑那么开心做什么，别吓我！”
“我在笑顾屹的方法也太直截了当了。”甘欣说，“粗|暴但有用，我喜欢这种感觉。”
“……”
“不过话说回来你怎么被淋成这样了，不支个结界吗？”
“我和只落汤鸡似的难道是因为我喜欢吗？”司徒夜用力捋了把脸上的水，眯着眼睛大吼，“这雨下得有古怪，不管什么术法都这挡不住。你看！”
甘欣顺着司徒夜指着的方向看去，嘴角的笑容顿时消失。
那些肆无忌惮蔓延开来的魔种妖火，竟然也在雨水的浇灌下熄灭。
她想了想道：“这雨是顾屹施展水系术法招来的，或许歪打正着，帮我们找到了能浇灭魔焰最直接的方法。”
“你说这是顾屹招来的？”
云层中忽然传来隆隆闷雷，打断了两人的隔空喊话。
那雷声不像是骤雨前兆，反而似有高阶修士渡劫时引发天雷的迹象。
少顷，数道银白色的光芒撕开滚滚云层，裹着千钧力量，劈向瀛洲四处。虽然隔着茫茫大雨看不真切，但甘欣从那些魔修发出的阵阵惨叫中知晓，这些闪电一定宛若利刃，精准地落在魔修群中。
甘欣对司徒夜颔首：“要不然呢？天神帮着我们惩罚魔修吗？”
“你这大小姐是用脸选上的吗？能浇灭魔焰的灵雨，比肩雷劫的电——这是他一个你口中才过金丹初期的修士能做到的？”司徒夜忍无可忍道，“我姨母也是个水系修士，她都化神中期了，也做不到这些！”
甘欣感觉司徒夜的话也被那些劈啪作响的雨声挡住了，所以每个字节零散地蹦到她眼前，却无法连成能叫她听懂的话。
“你们看！”
后方修士们此起彼伏的惊呼声打断了甘欣的思绪。
她与大家一同艰难地往天上望去，便见有一道巨大的黑影在云层中穿梭，蕴藏着磅礴力量的自它身边落下，每一次银光乍现，就将它身上的鳞甲映出冷冽的光辉，神秘的同时又令人生畏。
“这是什么，玄色的龙吗？”
“什么龙！无足双翅，腾云驾雾，可驭世间一切流水，这分明是腾蛇！”
“哟，不错嘛，还有人知道腾蛇。”干糕不知从何处破雨而出，落在甘欣肩上。
甘欣听那“蛇”字就受不了，管它是什么形态的蛇，立刻收回好奇的目光。
可看在它帮了修真界大忙的份上，甘欣也不好多表达自己的恐惧心理，硬着头皮问干糕：“你招来帮忙的吗？”
干糕挥了挥翅膀，将雨幕里摇摇晃晃接近他们的一个魔修斥退，一边转着滴溜溜的圆眼道：“我哪儿有这么大面子。”
“你不是山灵吗？”甘欣说，“你们这种与上古神灵有关系的生物之间不能相互沟通吗？”
“噢噢，可以是可以的。”干糕回答，“但他脾气不太好，一般不搭理旁人。”
也就甘欣有需要帮忙的时候，某人才低下那傲然头颅，给她送了个讯号，有来有回地交流了两句。
可一听甘欣危险，她在半梦半醒间便第一时间赶了过去。
严格想想，那也不算什么沟通，只能叫单方面的通知。
“那这是……？”
干糕歪了歪鸟头：“山灵没本事招来腾蛇，可大小姐的面子足够大呀。”
甘欣：“……”
这福气谁稀罕谁拿走吧！
她步履僵硬地往前挪了挪：“我可以不要这面子……咱们往前走走，看看那些魔修怎么样吧，现在根本看不清战局，我心里有些不安。”
那腾蛇不知怎么的，在这一片区域的上空格外活跃。甘欣虽然在知道头顶游动的是什么后就迅速低下了头，可地上倒映出时隐时现的黑色影子都能叫她毛骨悚然。
她想离开这个地方。
哪怕和凶残的魔修近距离接触，也比在大黑蛇肚子底下活动来得稳妥。
也不知道这腾蛇什么来头，万一兴致大起，从云端冲下来了怎么办？
它吃人吗？吃的话挑口感吗？像她这样个头的女修，巨蛇一颗獠牙就能串起一个，她又是被水系克得死死的火系修士，万一和黑蛇正面对上了，岂不是一点胜算也没有？
“不安什么呀，腾蛇都现身帮忙了，大小姐把心稳稳放到肚子里！”
……就是因为腾蛇现身了，她才更不安了啊！
可是干糕说了这么一大段话，依然没有解释清楚，腾蛇这样神秘又强悍的神兽后裔，到底为什么会突然出现在这里。
她可不觉得自己真如干糕所说，有那么大的面子能请来腾蛇帮忙。
再说了，腾蛇再如何厉害，也是灵兽的一员。寻常灵兽对驭兽师的印象可是好不了一点的，腾蛇不在驭兽山庄，凭借灵兽们对驭兽师——乃至于所有修者的恶劣印象，他现身可别说帮这些仙门世家了，没加入魔修的队伍向他们痛下杀手都算是客气的。
甘欣感到肩膀上一轻，接着身后有一个声音响起：“兽王亲自入局，自然是不用担心的。虽然……他出手帮你早晚的事。”
衔玉化作狐貍模样，被邱向荣抱在怀里，毛茸茸长长的尾巴自他小臂外垂下，原本鲜亮的毛发沾满污泥。
“你少说话，我先替你疗伤。”邱向荣蹙眉道，“……等等，什么兽王？”
衔玉吐了口血沫，从邱向荣怀里跳下来：“这点小伤我还不放在眼里。喏，兽王。”他擡起尖尖的下巴，往上空点了点。
他从一开始就跟着邱向荣冲到了和魔修对抗的前线上，那步伐迈出去的时候毫不迟疑，等正式和魔修交手的时候，衔玉才回过神来轻笑了下。
他竟是将自己完全当作驭兽山庄的一员了。以至于听到指示的瞬间想都没想就跟着一起行动，都忘了回头问一下顾屹的打算。
可是事态紧急，他和驭兽师们都耽搁不起。想来大王也不会对他的举动有异议，因为再这么发展下去，他自己也会下场。
只是他和自己所站的立场不同，若是大王现出原形，代表的就是灵兽全族，为此大王得犹豫一番，思虑清楚再做决定，可自己不需要管这么多。
衔玉轻笑一声，什么时候他这颗心也歪着长了？若是以前，他和大王的举动，极有可能是完全反着来的。
落地的瞬间，衔玉抖了抖身上皮毛，将那些泥泞污点甩开，随后在众人诧异的目光下，一阵红光亮起，褪去时他现出了自己真正的原型。
“六……六条尾巴。”司徒夜以为自己花了眼，又数了一遍，“这是不是太多了些。”
“不多。”干糕多嘴道，“有两条只是摆出来唬人的，没什么实际作用了。不过瘦死的骆驼比马大，总比那些天生只有四尾的强些。”
衔玉龇牙：“少说两句哑不了你。”
邱向荣却忽然想到了什么，脸色一下子苍白起来：“六尾……传说中那六尾赤狐，里界不是只有一位吗？”
兽王身边，狐族护法。
听人报出自己的姓名和尊贵的地位时，衔玉一向是十分自豪的。
可是这个时候，他突然理解了不敢接虞厉话的石涧。他对着一脸难以置信的邱向荣，什么话也说不出，默默地转过身。
好在一阵地动山摇，中止了他们自加入战局后难得的憩息。
在那被暴雨密不透风遮挡住的雨幕背后，忽然扬起一道土系术法，将源源不竭的雷电裹住，再顺着它攀爬上去，竟升至云端处，对高空中的腾蛇进行了反击。
起初那术法被腾蛇敏捷的身姿和坚硬的鳞甲悉数化去，可对方似乎是意识到土对于水的天生克制，开始逐渐加大攻势。
越来越多的土系术法借着闪电反扑，云中雷鸣滚滚，雨势不减，可甘欣却看见有几处术法击中了躲闪不及的腾蛇，他游动的身姿为此微微一滞，似乎被此法激怒，嘶吼一声就要降下更多白光来惩罚魔修所为。
“你不去帮他吗？”甘欣急道，“他被属性相对的术法克制住了，你既然是护法，快去帮他呀！”
“那术法明显不是魔修打出来的，更像是修士……你们这里到底倒戈了多少人去魔修那边？”衔玉觉得眼下情况虽然不妙，可短时间内这种程度的攻击，顾屹还是应付得来的。
虽然他也没想通，在明明知道敌方已经破解了应对雷电之法的情况下，为什么顾屹还是执着地降雷——他明明有更多足以移星换斗的术法，能无视属性相克所带来的负面影响，却偏偏选择了迎难而上。
“糟了，有一部分魔修趁乱突破了雨幕，往我们后方阵内的修士袭击过去了！”
“恐怕这才是他们真正的目的。”邱寻枝当机立断，对兄长和衔玉说，“此地交给你们了，我们回去支援。”
“你们一起去吧。”衔玉对邱向荣说，“这里我一个人就行。”
火焰般绚烂的尾巴在雨中甩了甩，衔玉纵身一跃，携着金光冲散那些灰蒙蒙的砂石。虽然他有些不明白顾屹为何选择如此办法迎敌，却无条件地配合着他，打算站到顾屹身旁。
……不过很快衔玉就明白过来，顾屹这么做到底是为了什么了。
大王估计对自己携着金星源来企图帮他的举动，有极大的不满。
因为他，成功干扰了顾屹施展苦肉计的打算。
暗示几番无用后，顾屹直接团了个水球，把衔玉包裹起来放回地上。
然后他冲破周围灵力涌动凝出的积云，将雄壮昂藏的玄色真身全部展露在众人面前。
甘欣刚在防御阵法外加固了一层，手上的木棍还没来得及放下，余光瞥了眼头顶上方发生了什么，就立刻闭起了眼。
她是从周围人的惊呼声中大约揣测出发生了什么的。
甘欣有些痛恨人为什么有想象这种能力，明明她只瞥到了腾蛇一角的身影，却能在脑海中完整地补充出巨蛇盘悬着自云端而下，降落到他们眼前的云谷地界。
重物落地时那沉闷的撞击声，蛇腹在雪地上蜷曲前进的摩擦声……无一不将甘欣脑海中的画面补充得更加生动具体。
甘欣要昏过去了。
可她忽然发现，身边对腾蛇发出的惊叹声，也逐渐微弱下来。
“满满，你看……”身后传来邱寻枝轻声的提醒。
甘欣在心中挣扎了许久，才终于犹豫着睁开眼。
映入眼帘的先是一双熟悉的靴子，然后是用银线绣着竹叶花样的衣摆。
这都是她亲自为顾屹挑选的布料和款式。
甘欣感觉自己有些发抖，却克制不住继续擡头看去。
是顾屹。
他身上到处都是被术法攻击留下的伤口，若非通身着着黑色，大约会是十分可怖的血腥模样。
可即使如此，甘欣也从扑面而来闻到的血气里，嗅出顾屹伤得多么严重。
她想冲上去扶住他，抱住他。
可是双脚像是被深深凿进土里，动弹不得。她稍许晃悠了一下，整个人就像是彻底失去了依仗，原地坐了下来。
“甘欣。”
顾屹目光沉沉地看着甘欣，在她面前缓缓蹲下。
他似乎本打算伸手去触碰甘欣，可在甘欣惶恐复杂的眼神中，将擡起的手臂缓缓放了下来。
顾屹苦笑了下，语气低缓道：“甘欣，我打不过他们。”
“……”衔玉刚击退一方魔修，从远处跑来，听清顾屹说了什么后，崴了下脚。
“所以，”顾屹说，“你与我结契，借我灵力，好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