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尊(2/2)
“云绸,给辛贵人和臻才人赐座。”
两人的位置挨在一起,直到茶水也被端了上来,辛言忱方才松了口气。
他不动声色地扫过周围。
君后坐在上首,今日穿着一身绿衫,深绿色,不显老气,反倒有几分贤淑。上次只是惊鸿一瞥,今日一见,君后果真体型酷似女子.....但那张脸,却是极为好看的。
君后之下,分左右两侧。辛言忱坐在右侧,右手边恰好是个熟人,谢美人。
而谢美人的右边,却是空着的,那也正是右侧的首位。
不知怎的,辛言忱脑海里出现了一个名字:原美人。
有资格坐在谢美人上首,且缺席了的,多半便是这位太傅之孙。
至于对面,除了裘荀生外,还坐着三位,皆在他之上。
首位的男子着一身白衫,看着极为素净,姿容出众,他端起茶杯轻啜一口,眼尾轻扬,雅致极了。偏偏那微红的眼线又带出点说不清的意味。
极风流的人物。
想起张公公所言,那位传奇人物的身世,辛言忱猜测,这便是那林侧君,林斯玉了。
许是名字里带一个“玉”字的缘故,对方极爱美玉,衣着素净,却戴着一支羊脂玉簪。纵然离得远,辛言忱却也能瞧出,那玉的质地,可比徐玉修给的强多了。
因着那份好奇,不知不觉多停留了几秒。
男人似有所觉般,望了过来,唇.角轻扬,却是直接问道:“辛贵人瞧什么呢?”
语调轻缓,如同玉珠落在那玉盘之上,极轻极柔。
屋内安静了一瞬。
辛言忱心中一紧,垂眸恭敬道:“言忱见识短浅,竟是看呆了,还请侧君大人见谅。”
林侧君忍不住笑了起来,他擡了擡下颌,吩咐道:“把这盘糕点给辛贵人送去。”
“这般甜的小嘴,我可真是喜欢。”
他身后的宫侍便真将那糕点送来了。
谢美人打趣:“辛贵人可别怨君后大人,咱们的糕点规格一样,只林侧君一贯脾胃虚寒,便嘱咐御膳房特意制了山药糕。”
“咱们都没尝过味儿,今日,你也算是有口福了。”
辛言忱垂眸:“多谢君后大人,多谢侧君大人。”
他撚起一块糕点,入口便是山药的清香,的确极为香甜。
纵然没用早膳,胃中空虚,吃了一块后,辛言忱还是放下了手。
有了这个插曲,余下的时间,他便只听旁人闲聊。
这才知晓,林侧君之下的两位,皆是这一批新入宫的秀男。
言谈得体的那位正是昨晚被截胡的云贵人,进屋时听见的笑声也是他的。
若非裘荀生提醒,辛言忱很难想象,笑得这般快活的男子,昨晚竟未曾侍寝,几乎算是被直接打脸。莫非他不喜陛下?
再者,来京的路上,那云贵人分明极为话少。
而今看来,约莫也是入宫后变了罢。
想到这,辛言忱竟不合时宜地松了口气。
看来,并非他一人古怪了。
至于另一位话少的,便是礼聘入宫的许贵人了。辛言忱对京城了解甚少,他默默记下了“渝贞”这个名,回头再多打听一番。
辛言忱对许贵人了解甚少,其他人可不是。
谢美人便笑着道:“听闻许贵人曾在兰音寺清修多年,怎的突然进宫了呢?”
许贵人温温柔柔的,许是在寺庙呆过,声音缥缈而空灵,让人不自觉地心静。
“渝贞幼时,祖母体弱,便在父亲的安排下前往兰音寺祈福。而今,祖母身体尚好,父亲不愿误了我的亲事,便将我接了回来。”
“恰巧,也赶上了选秀。”
父亲。
这是一个很值得思索的称呼。若是亲近些,该称呼“爹娘”才是,“父亲”这般疏离的称呼......一贯是庶子才唤。
即便许贵人是个尊礼的,想要正式点才唤“父亲”。那所谓的父亲,真的狠心到能将自己生下的孩子送去寺庙?只为了给没有血缘关系的婆婆祈福?
——若是旁人生的,自然也不会心疼了。
辛言忱端着茶,做出倾听的模样,只是心中,早已转了千百个弯。
侍君们聊了几句,君后便发话了。
“二月十二便是花朝节,今年各位想怎么办?”
花朝节,一贯是男子的节日。在这一日,未出阁的男子们也得以外出踏青。这个日子选的时间也好,恰是捂了一个冬天,在岚朝便是人人欢喜,纷纷结伴,相邀出行。
且与宗族礼法关系不大,是个很轻松的节日,后宫的侍君们也会在这天尽情玩乐。
今天是二月初九,还余3天。
云贵人不紧不慢地咽下糕点,用手帕拭了拭唇角,笑道:“修齐在青州时,素来喜爱吃花糕、行花令。不知京城可有其他风俗?”
辛言忱侧目,这是云贵人吃下的第三块糕点。其实不算多,但在其他侍君的衬托下,便显得胃口尤其好了。
倒也是,御厨做的糕点,可比进京途中厨娘开的小灶好多了。
林侧君忽的看向裘荀生:“我听闻,臻才人也是青州人士?”
众人纷纷看去,辛言忱则下意识提起了心。
*
裘荀生一直未曾开口。
可却没人忽视他。
这可是第一个得到赐字的侍君,不光是这批秀男,在宫中也是头一份的。
林侧君这一问,倒有些像是要发难了。
谢美人坐直了身子,其他几位,包括被忽视的云修齐,眼睛纷纷亮了起来。喝茶的、吃糕点的,手上都忙了起来,嘴巴却都闭得很紧。
上首,盛怀景有些无奈,云绸恰好递来一杯茶,他便慢慢地喝了起来。
林侧君一贯有分寸的。
小打小闹罢了,倒也无妨。
裘荀生身后,春卷和秋枣纷纷紧张起来。
臻才人本人倒很淡定,他回道:“自然。”
简单两个字,便能窥见少年的傲气。
这熟悉的自大愚蠢,让云贵人忍不住皱眉。这人.....听着竟像是进京前夜,树下谈话的二人之一。
那么另一位,想必便是辛贵人了。
分明不爱陛下,分明那么不情愿,现在倒是得了个贵人的位份,可真是苍天不公。
林侧君笑道:“不知臻才人会如何度过花朝节?”
“本宫听闻,你出身乡野。”
乡野。
其余人的神色有些微妙,谢美人很直接地笑了一声,片刻掩唇:“抱歉,想起宫中趣事了。”
辛言忱有些担忧地看向对面,却见少年昂着头,丝毫未曾自卑于自己的身份。
裘荀生正想开口,却被林侧君再次打断。
“瞧我,也忘了说清楚。本宫同样出身乡野,入宫三年,只是愈发怀念曾经趣事罢了,这才想听你多说几句。”
“臻才人可莫要误会了。”
温言细语,好声好气。
刀光剑影化于无形。
鼓足劲的裘荀生仿佛一拳打到了棉花上,他看了林侧君一眼,闷闷道:“不会。”
云修齐在心底翻了个白眼,却还是笑着打圆场:“乡野又怎样?乡野还更有趣味呢!”
其他人纷纷应是。
恰在此刻,屋外突然传来一声通传。
“原美人到!”
*
几人很快地变了脸色,便是一贯会装的云修齐,也忍不住沉了脸。
昨日,便是这人截胡了陛下。
现在还来耀武扬威——好不要脸!
帘子掀开,一道带着寒气的身影踏入。
此刻正是初春,为了好看,侍君们大多在衣衫里添个夹袄,偏他还裹着厚厚的大氅。
辛言忱看见对方的瞬间,忽的想起了张公公的描述。
......的确当得起“美人”这个位份。
青年裹着厚厚的大氅,黑色的毛绒领口将他的脸色衬得愈发苍白,便是这般厚重的衣物,竟也能看出几丝袅袅之态。
他的脸是病态的苍白,偏偏唇又红得惊人,才从屋外踏入,脸颊也染着几丝红,那双细长的眼睛竟像是要沁出泪水一般。
“序青见过君后,君后大人圣安。”
他行了一礼,一般的动作,由他做来,便有种说不出的意味。
原序青。
从名字到模样,从身段到声音,一颦一笑,皆像极了画中人。
君后连忙起身,也不喊云绸赐座了,便急步走来,想要将其扶起。
“你身子弱,何必过来?”
原序青泪涟涟地望着他:“礼不可废,是序青的身子无用。”
君后叹息一声,抚了抚他的手背,便将其搀到右侧上首。
辛言忱瞧着,这位原美人倒是真的身子不大好。
昨日那场病,倒也说不清是否故意。
裘荀生抿紧唇,他眯起眼,望着那被君后搀着的男子,忍不住想道。
果然,与君后处得好的,要么貌若无盐,要么,便是姿容绝佳,偏偏身子不争气、无法诞下子嗣的。
担心累到原序青的身子,君后便想结束这场请安。可若对方一来,他便吩咐撤下,倒显得刻意了。
其余人也心思各异。
云修齐咬牙,是最恨的那个,偏还不能发作。其余几个也是人精,并不主动说话,否则这位原美人气出什么好歹,还不是他们遭殃?
消息灵通的都知道,昨夜陛下可是守到了三更天。
如此盛宠,便是心尖尖上的人了。
林侧君垂眸,有一搭没一搭地玩着手上的戒指。戒面是一块羊脂玉,挺大的,戴在那修长的手上有些俗气,偏他爱得很。
他身后,贴身宫侍垂眸。此乃陛下所赐,主子当然爱得紧了。
原美人坐在软垫上,缓了缓,却是看向了云修齐,有些歉意道:“昨日,是我对你不起。”
云修齐差点没掐断自己的指甲!
他这里忍下了,罪魁祸首竟如此嚣张?不仅在他面前耀武扬威,竟想将此事捅出,让整个后宫嘲笑他么!?
闭了闭眼,想起陛下,他才控制好心绪,平静道:“无妨。”
“怪我身子不争气。若我未曾生病,陛下便不会过来;若我未曾生病,清泉他们便不会去找陛下;若我未曾生病,便不会耽误了陛下与你的......”
越说,原美人愈发泪眼涟涟,可见是愧疚得狠了。
直到他越说越过分,云修齐方才加重了语气:“原美人。”
原美人停了下来,望向他。他的眼睛生得很有韵味,女人爱到不行,恰是这般柔弱的姿态,更添几丝风韵。
可云修齐是男人,还是一个妒火滔天的男人。
他几乎便想说出那恶毒的话:既然愧疚,你就去死啊。身子不争气,活着有什么必要吗?
恰在这时,屋外传来通秉。
“陛下驾到——”
*
不亚于石破天惊的一声,那一刹那,云修齐的脑子转得很快。
他站起身,脸上笑意盈盈。
“若是为难,便赏我一块糕点吧,不知美人是否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