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4章 钟庭屿视角三(2/2)
人真的很矛盾,不是吗?
想破坏的同时又想守护,企图疏远的同时又忍不住靠近,无望又清醒,和饮鸩止渴没有两样。
有时候,生怕她会知道,惧怕,会逃跑,会就此远离,连声“钟小叔”也不敢再喊;可有时候又恨不得她知道,这样她就能彻底疏远他,不会哪天被他拖着一起下坠到泥沼里。
阿晚如月一般,沉静皎洁,温柔纯善,不该落入那般境地。
*
后来又有一回老爷子过寿,大家齐聚老宅。
彼时,裴知晚坐在钟明霄身边,三姐钟庭芸出言打趣两人感情不错,裴知晚脸颊微红,向钟明霄投去求助的眼神。
钟明霄却低头看着手机,没有回应。
钟庭屿掀起眼帘,开口问姐夫最近的研究方向,转移了三姐的注意力。
饭后,钟明霄提议说去庭院里放烟花,热闹热闹一下。三姐的女儿沈筠借机溜到裴知晚身边,挽住她的手,问:“阿晚,你喜欢看烟花吗?”
“喜欢。”裴知晚眉眼温柔地弯起,声音柔和,“之前看新闻,有人在夜里在海边放烟花,看起来很漂亮。”
“哇,在海边看烟花吗?我也没看过,一定很漂亮!”沈筠格外捧场,性子活泼的她拽住裴知晚往外走,“走,海边的现在是看不到了,我们先去看看明霄表哥放的烟花。”
钟老爷子怕小辈太闹腾,让钟庭屿出去盯着点。钟庭屿应了一声,落在裴知晚身后不远处,不疾不徐地往外走着,恰好将两人的对话听个正着。
没多久,各色烟花燃放,焰火不断腾起,歇落的那刻,碎火星纷纷下坠。
沈筠笑着问:“阿晚,你看这烟花像不像流星?”
裴知晚认真看了看,微笑着点头,说:“像。”
沈筠好奇继续问:“那如果真的是烟花,你会想许什么愿望啊?”
“许愿吗?”裴知晚仰头看着一朵朵绽开的烟火,笑了下,“那就希望老爷子身体健康,福寿如意。”
沈筠也跟着仰头,说:“阿晚你就一个愿望啊?我还以为你会许愿和明霄表哥长长久久?”
裴知晚转头,璀璨的火光烟焰将她的侧脸勾勒出精致的线条,不答反问:“那你呢?筠筠你想许什么愿望?”
沈筠想了几秒,声音大了点:“我也希望外公长命百岁,希望你和明霄表哥百年好合,希望今年期末考简单点,希望除夕压岁钱多一点……”
钟庭屿听见大半对话,同样仰头。
倘若真能许愿,亦或者烟花愿望真能成真,那他也想许一个愿望。
他不祝福她百年好合,只祝她顺心遂意。
*
之后有一回,是在国庆假期过后。
当时钟庭屿被邵云深拉着回国,去了一趟港城后回到京市,碰巧撞见裴知晚和钟明霄两人。
他们似乎闹了矛盾,钟明霄板着一张脸,话不多,裴知晚同样抿着唇,没有像以往那样露-出笑脸。
注意到他时,钟明霄才一改脸色,匆忙打招呼后,拽住裴知晚的手腕将她带出客厅,压低的声音远远地传了过来。
“你别和我置气,你懂我的,我就是随口那么一口,又不是故意的,你别放在心上。”
“我保证,下次不说旗袍评弹不好,行不?我们不吵了,不然等下小叔看见,我不好交代。”
钟庭屿在原地站了一会,蓦地想起当初裴老爷子临走前说过的话,近乎溃败地轻叹了一声。
钟老爷子也知道了争吵的事,笑了笑,并不在意,只感叹:“明霄还年轻脾气又急,好在阿晚是个性子好的。”
钟庭屿眸光微动,垂下眼帘。
阿晚的好脾气,并不是受到这般对待的理由,不是吗?
更何况,明霄的过错,并不仅仅是这一点。
倘若欧洲传来的消息无误,明霄和某位栾姓女同学来往太过密切……
之后又见了几回。
在又一年新春,看见钟明霄回国倒时差生病,裴知晚照顾他后不久,他收到了钟明霄出-轨的消息。
有一瞬间,他卑劣地希望那是真的。
他知道,以阿晚的性子,她会容不下这一点,势必会提出解除婚约。可转念一想,取消婚约后,阿晚必定会减少与钟家的联系,可能形同路人,往后他可能连一声“钟小叔”也得不到。
可倘若消息是真的,他也不会瞒着阿晚。
他珍之重之放在心尖的人,不该被明霄如此对待。
即使,钟明霄出局,并不意味着他就有资格站在裴知晚身边,他也心甘情愿。
他的阿晚,值得更好的。
*
时值七月,在得知钟明霄与栾曼珍一起过夜后,钟庭屿结束港城的行程,提前回京。
出发途中,安排在栾曼珍身边的人传话过来,说栾曼珍透露会联系裴知晚,他没有让人阻止。
抵达京市后参加酒宴,得知裴知晚会到茶馆表演评弹,他让人给王总透露口风,之后顺势应下邀请,一同前往茶馆。
于是,再次同裴知晚见面,是在古商业街附近的妙弦茶馆里边。
小姑娘身穿着一袭天青色暗纹旗袍,怀抱琵琶坐在台上,低眉信手续续弹,曲声婉转,声色清丽。
钟庭屿擡眸,视线同她对上,压抑许久的情绪几乎在瞬间决堤。哪怕已经半年没见,哪怕他曾在梦里无数次遇见她,可在这一刻,仍旧能听见心里发出极为清脆细微的响声,有如江冰裂隙。
她是他的求之不得,他不敢奢想,又控制不住。
当晚,小姑娘大概接到了消息,在夜里出门打车去酒吧,撞见她身上单薄的衣服时,钟庭屿微地敛眉。
之后,跟在她身后不远处,看着她出酒吧回公寓。在公寓的灯亮起的那一瞬,钟庭屿在楼下遥遥望着,任由雨水打湿头发和衣服。
楼上的灯亮了多久,他便站了多久。
无数次想上楼敲门,又无数次克制住想法。
次日午后,发现裴知晚到工作室后,他始终提起的心才稍稍降下一点。
尔后,如数年前的那一回,借由老爷子的话,顺势应下接裴知晚回老宅的事。
知道了钟明霄酒吧的事,裴知晚在面对钟家人时,并没有改了性子,同样温和柔婉,只在上车后,在他不着痕迹的打量视线里,提出自己的请求。
她说:“小叔,我可以问你一件事情吗?”
她说:“下个月的订婚仪式可以取消吗?”
之后视频电话响起,对方噼里啪啦几句将钟明霄的事情说透,匆忙挂断通话后,小姑娘将话语重新说了一遍。
她说:“想清楚了,我要退婚。您能帮我吗?”
他的阿晚怎么会知道,在那一刻,他克制将她拥入怀中的念头,克制着既然钟明霄出局,他是否能顺势入局的想法,克制着油然而生的欣喜和心疼的情绪。
然后,尽量用平淡的语气开口,说:“好。”
回应他的是她微红的眼角和真挚的道谢声音。
小姑娘几乎将心思写在脸上,坦荡纯真简单易懂,正认认真真地以小辈的身份,向应下请求的长辈表达谢意。
然而。
他真正想说的并不止如此。
他真正想说、却没有说出口的是——
“我的阿晚,你该知晓,我是个很卑劣的人。”
“你别高估我,我并不坦荡,我也有私心,别太信任我。”
小姑娘不曾察觉,似乎在想事情,之后的话很少。
在抵达老宅下车时,她踩到松动的地砖,身体失去平衡。他伸手握住她的手腕。
皮挨着皮,肉抵着肉,细-腻-柔-软的触感经由掌心蔓延开来。他几乎能想象,小姑娘薄-嫩的皮肤下是奔涌的血液和跳动的脉搏。
与梦里无二,却比梦里更真实可感。
令人想听从内心的想法,拘住她,将她压-在各个地方用各种方式将她弄哭。
可是,她会怕。
钟庭屿克制住不堪的心思,收回手掌,以最平稳的声线,淡淡开口,说:“注意看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