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64 章(2/2)
如今不仅因为谋算江叔珩闺女的事被撵出江府,若卫国公犯下的这事,当真被追究起来,他江仲珏,怕是脱不了干系。
怎么办?
等着看卫国公能不能逃过这一难吗?
可,卫国公既然胆敢私自扣下崔景明,这么些年都让他活了下来,明眼人都看得出来,是想挟功以邀,皇帝会忍受这么一个大舅子吗?
赵家,能不能保得下他?
江仲珏急了。
若是当真是江叔珩设的局,他便是知晓了当年的内情,那他,会不会也知晓自己……
不可能。
若是当真知晓自己也涉入其中的话,在设局之前,怕就应该来找他质问了。
所以,也许江叔珩还没有清楚他的所为,但,如今崔景明的身份已然确定,三司推事,若赵家保不住卫国公,那迟早会查到他头上来。
要如当年那般,赌一把?还是赶紧趁早离开京城避避风头?
江仲珏咬牙,思前想后,终于决定先离开京城,去雍州自己的农庄上隐居一段时日。
若卫国公当真会出事,那他从雍州潜逃,亦快一些,若卫国公没事,那他权做去庄子上休沐几日,等风平浪静了,再回京便是了。
“去雍州?”白管事惊讶,不明白为何江二爷忽然打定主意要去农庄。
“没错,给我收拾一些银两,明日一早出城。”江仲珏吩咐道,“我带五个护卫动身,白五你给我好好待在京城,替我打理那几间商铺,若有什么事不方便禀告与我的,你找大郎君便可。”
白管事自然只得点头应允,但心中却不免慌张。
江二爷从江府搬来合寿坊,已经在三爷跟前落了下乘,如今无缘无故再迁去农庄,看他形色匆匆,像是临时起意,为何?
但转念一想,便是二爷人走了,宅子还在,他手上的几家商铺还在,既是交由他打理,亦不怕届时他们这些奴婢短了月俸钱银,于是便没多想。
这一夜,因着几日聚集在合寿坊的住客诸多,整个坊内均灯明如星。
满腹心事的江仲珏却是坐立难安,恨不能马上便到天明。
等得喧嚣渐散,明灯盏盏熄灭后,闹腾了一日的坊内终究渐渐平息。
夜,终究是深了。
江仲珏再如何坐立难安,也在煎熬中渐渐昏睡过去。
月黑风高时,几道黑影悄无声息地蹿进了宅子里,直奔江仲珏的东厢房而去。
守夜的奴婢机警,遇见刺客,当即大呼起来,而后被一刀毙命。
但这声尖叫还是惊动了宅子里头的不少奴婢杂役,也同样惊动了榻上勉强阖眼的江仲珏,那来人见得引起了宅子里各处的奴婢纷纷骚动,亦不再隐瞒,大脚踹开了厢门,持刀冲了进去。
江仲珏一早吓得从榻上滚落下来,接着榻前的小几避过一刀后,硬是撞向了一旁虚掩的窗轩,滚到了厢房外头。
刺客们一看,怎容他逃走?一双从撞破的窗轩跃了出去,后面几位迅速退出了厢房,想前后包抄。
只是察觉到主家危急的护卫已经赶至,双方在院子里厮杀起来。
一时,刀光剑影,难分上下。
而厢房一侧,江仲珏痛苦地哀嚎起来:到底是平时养尊处优惯了的人,抵不过这身手敏捷的刺客,才勉强逃出厢房,便被追上来的刺客一刀刺中,刀剑从后背穿刺而过,登时鲜血溅地。
江仲珏倒在地上,捂着伤口一步步退缩,看着步步进逼的蒙面刺客,还心存侥幸:“你们是什么人派来的?杀我给付了多少钱银,我江仲珏出双倍,别杀我,行不行?”
看着那两名刺客目不改色地举起了长剑,江仲珏睁大了眼睛,瞳孔映出了月色下闪着寒芒的剑刃,裂空劈下的时候,有道迅捷的黑影一晃而过。
江仲珏的瞳孔愈发圆瞪。
随即,剑芒跌落,黯淡无光,同时温热的血液洒了他一脸。
回过神来时,其中一名刺客已经直直倒在了他跟前,另一名刺客已经回头跟不知道何时出现的官兵厮斗起来。
以为自己命将休矣的江仲珏用了好一会儿才缓过劲儿来,看着宅子里忽然冒出的官兵,又喜又惧,想笑,笑不出来,却是看着混乱的场面嚎哭起来。
而后一抹脸,捂着腹部的伤口爬将起来。
先是刺客,后是官兵,这可不是什么好事,落到谁人手上他江仲珏都没得安宁,得逃,先想办法逃到……
往宅子后头爬去的江仲珏,看到廊下出现了一双乌皮六合靴,浑身一颤,慢慢地擡头,登时瞳孔一震:“三,三弟?”
江叔珩冷冷地看着自家这位二堂兄,眼里的嫌弃跟怨愤一掠而过。
一看江叔珩这表情,江仲珏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如今再逃,已经来不及了,江仲珏心一横,伸手一下抱住了他的腿:“三弟,救命,有人要杀我!”
此时,宅子里的厮杀已经接近尾声,那闯进来的官吏已经将刺客制服,除去当场毙命的,其他被活捉的全部被官兵们第一时间卸掉了下巴,防止这些刺客服毒自尽。
在官兵们检查存活刺客有无□□时,杨尚书脚步匆匆,走到了江叔珩身边:“江大人果然料事如神,猜到有人会对江二爷动杀心,幸好有提前防备,不然……”
杨尚书意味深长地低头看了江仲珏一眼。
“谁,是谁要杀我?”江仲珏心中已然明了几分,此时愤恨发问,却声厉内荏,脸色畏缩。
“还有谁,不就是那卫国公么?”江叔珩冷哼。
虽早有心理准备,但亲耳听到这个名字,江仲珏还是忍不住浑身颤抖起来,忍着痛,摇头:“不可能,我跟卫国公无冤无仇,他为何要杀我?”
“你还是先捂着的良心,先问问你自个儿吧!”江叔珩不欲跟他废话,一扬手,“杨大人,这事儿便交给你了,要杀要剐,随你便。”
“江大人放心,我杨某定秉公办案!”
杨尚书一挥手,便有两个官吏过来,将江仲珏提了起来。
江仲珏慌了,挣扎:“什么案子?我犯什么案子了,你们怎么能随随便便抓人呢?明明我是被杀的那一方,我是受害人啊,你们看,我还受伤了,唉哟,好痛。”
“江二爷放心,等进了刑部大牢,我自会叫人安排大夫与你看伤。”
那官兵见着江仲珏的伤口,好心地从他身上的里衣撕下一块,草草包扎起来。
听得刑部大牢,江仲珏想起了当年冤狱案时,在刑狱里受尽的苦头,连连摇头,“不,我不要坐牢,三弟,三弟救我。”
江叔珩却是不应,目送杨尚书将江仲珏以及刺客一干人等,缉捕拿走,才拍掌两下。
平时随行左右的六名护卫,均忽然冒出,围到了江叔珩身边:“大人有何吩咐?”
“把这宅子给我细细搜查一遍,但凡可疑物件,都给我拿出来。”
“喏!”
江叔珩着护卫四散开去后,慢慢走到了正堂去。
“三,三爷?”
原本听得宅子上的动静,窝在自己房里闭门不出的白管事,眼看着官兵出现,制服刺客,又将自家主子带走,此时见得江叔珩在宅子里大行其事,斗胆跑了出来。
“你是?”江叔珩微眯着凤眼,瞥了白管事一眼。
“奴,奴婢是二爷身边的管事,白五。”
“白五?便是我江府的那个白管事?”江叔珩使劲想了想,忆起以前江仲珏尚在府上时,江渔不大打理庶务,那府上的杂物事宜,都是江仲珏手下的管事在做,这白五,似乎听江渔提过?
“哎,三爷记得奴婢?”白管事一阵激动。
“你是什么时候替江仲珏办事的?”
“回三爷,便是三爷您赎回了江府,与二爷大郎君一道搬回德胜坊后,二爷着人从牙行里头买回去的。”
方才眼见着二爷被刑部带走,三爷的人迅速接管这宅子,便是白管事再糊涂,也知道二爷怕是大势已去。
六年前,白五一家子正是从京城的腥风血雨中败退的一户五品官员府上被发卖到牙行的,江二爷那时候要找心腹,他一家子与其他几位管事一道被买回了江府。
因为白五机灵,勤快,办事也体面利索,在几位管事中脱颖而出,很快深得江二爷的信任,之后更是成为了江二爷的左臂右膀,甚至连自家儿子,也给调到大朗君身边当差,自己更掌管江府庶务大权。
那时候的白五还以为是自己时来运转了,能做大名堂堂的首辅府上的表面上的二把手,实际上的一把手,跟着二爷,风光日子过了几年,没曾想,今岁开始,风光不再,这日子越过越难。
如今眼见着二爷怕是要出事,他这日子还不知晓要如何磋磨。
“听说江仲珏很仰仗白管事?”
“三爷您这话说得,不对,是奴仰仗二爷才是,奴是二爷买回来的人,奴自然得尽心替二爷做活儿,若是前儿有办差不利之处,还请三爷体谅奴的难处,莫要跟奴婢一般见识。”白五说着,诚惶诚恐地跪了下来。
“哦,所以白管事也知晓,自己有办差不利之处?”江叔珩金刀大马地坐了下来,一颔首:“那你说说看,你在江府这些年,都有哪些办差不利之处,若说得好,我大可饶你一命,留你在这宅子上舒舒服服做你的管事,若是说得不好,那我便只好替江仲珏做主,把你发卖到牙行去了。”
白管事心头一紧。
这是,要自己交代二爷这些年,瞒下三爷做的那些事了?
也包括,当初追杀林小大夫的事?
想想三爷若是知悉自己还帮着二爷残害他的血脉,会饶过自己吗?
白管事冒出了一身冷汗。
“怎么,不愿意?还想呆在江仲珏这艘破船上,一起沉海啊?”
“不不,三爷,奴婢,这,这就给您说。”
便是想害三爷的骨肉,他身为奴婢,便是不愿,也得听主子命令行事,既身不由己,自然情有可原吧?
白管事一咬牙,想了想,硬着头皮细细说起这些年,他在江府给二爷当差时,以为是欺瞒过三爷的事。
江叔珩一开始还耐心听着,后来越听,越失了兴趣。
他大费周章,为的可是找江仲珏与卫国公勾结的罪证!
当年,单单凭着崔涛手里的一封通敌信函,是不可能那般简单将江府定罪的,崔涛告发后,之所以大理寺会那般迅速立案,同时在崔氏施压下,以勾结西戎的叛国罪,将江府阖府扣押入狱,是因为,事发最初,大理寺到江府找父亲对质时,从父亲的书房里,另外搜出了四封与西戎阚氏来往的信笺。
一封落到旁人手中的书信,可以是伪造的。
但四封就在父亲书房里搜出来的书信,那便是确凿的证据了。
更何况手握证据之一的崔涛,还指认父亲杀害了无意中识破隐秘的崔景明。
在这四封书信被搜出来后,江府阖族便算走上了末路。
而不管是当时,还是那之后他替江家洗刷冤情,亦或是意外得知崔景明还活着时,当时的大理寺卿派人搜查父亲书房的情景,江叔珩都记得清清楚楚。
父亲的书房向来是禁地,一般的管事或奴婢,均不得擅自进入,就如同现如今他的书房,用于处理政务,亦不准闲杂人等出入。
父亲断不会与西戎勾结,所以那四封书信,应当是有人栽赃陷害。
为免大理寺的官吏随身携带罪证,却假装是在父亲书房搜查得出,所以江叔珩当时是一直派人盯着的。
可,大理寺的官吏没有做手脚,但偏偏,却当真在父亲书房搜出了书信,当时年轻的江叔珩差点没昏阙过去。
他相信父亲的为人,父亲遭此大冤,为证清白以死相殉,这也没有挽救江府覆灭的结局。
其中固有因为崔景明被杀的崔氏一门刻意打压的缘故,但关键的一环,便是那四封书信。
起复后他前前后后审讯了不止十次,当年可能将书信放入父亲书房的管事,奴婢。
铁血手腕下,没有人承认,待逮到崔涛时,崔涛自认是跟西戎合作污蔑江家的阴谋,却也始终没道出那四封信是如何被大理寺的官吏搜出来的。
在他询问到真相之前,崔涛便自戕在监牢里了——当时看是自戕,现在看来,怕是被卫国公的人灭口了。
当时他气不过,还鞭打过崔涛的尸首泄愤。
那么,现在既然知晓了是卫国公的人勾结崔涛污蔑江家的,那四封信,毫无疑问,是卫国公的人放到书房的。
江府,有谁人,可能与卫国公沆瀣一气,诬陷父亲的?
自在朱芦街见到崔景明父子后,他便重新彻查起江府的那些人,那些事。
这些人,这些事里头,自然也包括了被他撵出江府的江仲珏,而后便发现,江仲珏竟然在合寿坊给自己置办了宅子。
已知,合寿坊是卫国公的势力范围,作为向来与他对着干的江家人,江仲珏竟然在卫国公的地盘置办了宅子,是巧合吗?
他自然不信巧合的,当即派人私下盯着江仲珏,而后发现,江仲珏,竟然被卫国公的人亲自请上酒楼。
他们到底在详谈什么,他的眼线自然是不甚清楚的,但听闻江仲珏还能跟卫国公的人有说有笑,看来,是关系不差。
所以,当年,陷害父亲,江仲珏是否也掺和其中?
那四封信,是不是江仲珏放到父亲书房的?
怀疑的苗头一旦生根萌芽,心中的疑点便越发扩大。
待设局当场逮住卫国公后,三司着手调查此案时,江叔珩便猜测,若是,江仲珏与当年卫国公勾结崔涛一事有所牵连,那他,便是极好的突破口。
亦是卫国公那头薄弱的要害。
事隔多年,如今按照崔景明的口供去查,物是人非,已经很难再搜查到什么实际的罪证,而他手上掌握的那么多的信息情报,没有任何能将卫国公与崔涛联系起来。
但江仲珏,是当年侥幸活下来——不,是卫国公刻意留一条命的证人。
崔景明被卫国公刻意留一条命,是为了必要的时候,防范韩甚,江仲珏被卫国公刻意留一条命,怕是为了在他江首辅身边留一枚暗棋。
如今崔景明反杀他个措手不及,卫国公在大理寺的刑狱里,该是悔不当初。
那他会不会意识到,留江仲珏一条命,亦是一步昏招呢?
若是意识到这一点,那卫国公,势必会杀江仲珏灭口。
所以江叔珩马上便与杨尚书布局,以刑部的人管控了坊务司之便,也在江仲珏的宅子附近布置了兵力。
他们的部署,并没有白费。
卫国公,当真派人来杀江仲珏灭口了。
刺客,逮住了,江仲珏,亦逮到了,余下的,便是找江仲珏与卫国公勾结的证据。
但如今听白五说的林林种种,亦没有迹象可以证明江仲珏与当年污蔑父亲的冤案有关。
于是江叔珩不耐了,直接问他:“你可知晓,江仲珏有什么隐秘之地,用于藏匿他搜刮来的钱银宝贝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