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56 章(2/2)
如今再听说,江叔珩在将江家的产业一点点送给那蝉大夫,亦是恨得咬牙。
若当真如衡儿说的那江府的家底,全被分薄出去,届时他们二房就是接管了江府,那还能剩下多少?
原本以为不过是个娘子,便是认回去江家,也不过是多养两年,补贴些嫁妆也就行了,但像她这般才回江家不过一个多月而已,就送了个连他江仲珏也没有的庄子,谁知晓两三年后,会被这蝉大夫搜刮走多少东西!
果然,是江叔珩的子嗣,无论娘子还是郎君,对二房来说,都是威胁!
可恶!
他江仲珏必须得尽快回府重掌大权才行。
当初李应怎么就没有杀了她!
偏生他又不能去报官,让那什么黄大人知晓那林小大夫,就是小神医。
否则,以残害李应的罪名,就能毁掉这个蝉大夫了。
但同时因为自己是李应的主子,这般一报官,也等于将自己牵涉进去,自然不能选这法子。
江仲珏咬牙,还有什么办法,可以神不知鬼不觉地除掉她的?
再派刺客?
不行,如今小神医名声在外,不仅有江叔珩这个爹,背后还有燕王府,他再找刺客暗杀,绝对会将事情闹大,一闹大便不可收拾,他也没有十足地把握,出事后可以将自己完全择出去。
那,还能怎么办?
这头江仲珏打算想办法除掉林幼蝉的时候,那头江叔珩与崔九,亦在筹谋如何除掉卫国公。
卫国公赵铭,是当今皇后的大哥,亦是唯一的一位兄长。
在当今圣上还是四殿下时,江叔珩做四殿下伴读的时候,便与赵铭相熟,对于赵铭此人,若没有最近才知晓的内幕隐情,江叔珩对此人的印象是:仗着是卫国公世子嚣张跋扈的京中纨绔,不学无术。
当时因为亦算是四殿下亲近之人,那赵铭看在四殿下的情面上,以及对江叔珩自身显露出来的才学,略有几分钦佩。
到后来江家出事,江叔珩得四殿下伸出援手相救,最后眼看伸冤无门,而不得不选择扶持四殿下登基这条路后,借助于赵家的势力,与他亦算是同一路人,便是心中对此人颇有微词,亦忍下了。
而在现帝登基后,卫国公府一跃成为皇后娘家,身为世子的赵铭没过两年,亦正式继爵,成为了卫国公。
原本的纨绔,越发目中无人。
若说圣上信任他这个江大人,是看在从龙之功上,那赵铭便是圣上天然的联盟:从四殿下时,还在潜邸,赵家将赵家女嫁与四殿下那一日起,赵家便已然旁无责贷地成为了四殿下最大的依仗。
若赵铭当真就是以这般极端的手段陷害得江府阖族覆灭,逼迫他江叔珩毫无选择地去扶持四殿下的话,那自己的从龙之功,是笑话,而赵铭,在四殿下的姻亲这层基础关系之上,才算是实实在在的从龙有功。
无耻,恶毒,却又无可辩驳。
因为赵铭已经将那位最大利益者推上了至高之上,他们这些臣属之人,亦不得不从。
摈去对江家做的这等恶心事不说,赵家亦的的确确是当今圣上坐上帝位的最大功臣,加上姻亲这更深一层的关系,卫国公府的地位,固不可撼。
难怪卫国公这些年在京城中横行无阻,便是朝堂上御史们再如何弹劾,他亦然我行我素,怕是依仗着他替皇帝付出的这一切,以为便是禀告上皇帝面前,亦不置一喙。
所以,像这般与圣上关系亲密无间的卫国公,他们如何才能拿下他?
搜罗罪证上告?
不可能。
如今御史们便多有指斥赵铭者,便是御史大夫程大人,亦多次上折,可圣上对赵铭的刑罚,不痛不痒,无伤大雅,可见圣上是有多信任他。
刺杀吗?
亦行不通。
据说圣上登基后,龙颜大悦时,曾经听从皇后建议,给了这个他宠信的国舅一百铁卫的护卫。
那是宫中武艺高强的一批近侍,能得到这般赏赐,可以说,是简在帝心最直接的证明,而雇用一般的刺客,首先就必须考虑对付这一百铁卫。
卫国公每每出门,那在京城里当真是横着走的,连他江首辅都没有这等派头——因他这江首辅的大奸臣之称,外人不知,但他自己清楚,徒有凶名,却无过硬的武力。
再考虑到,他既能将自家最疼爱的赵五郎塞到巡城司里当差,怕巡城司里亦有他不少的人手。
更遑论,合寿坊,已然成为了卫国公势力范围的话,坊内卫国公养了多少人手能听其差遣,还很难说。
要怎么对付这等除圣上之外,权势滔天的卫国公呢?
“既然他的一切,都是依仗圣上而来的,首先,要破坏圣上与赵家的联盟,让圣上觉得,赵铭此子,不可信,甚至需要忌惮。”
“离间计。”
“问题是,从何处下手?”
“我父亲。”崔奕之一口道破。
江叔珩擡头瞥了崔奕之一眼,颇为赞赏,“聪明。”与蝉娘一般,马上就想到了破局的关键之处。
崔景明。
当年东宫太子的詹事,亦是赵铭替圣上筹谋的第一步,一个完全受制于人的棋子。
崔涛报官了,江老翰林死了,江家灭族了,他江叔珩不得不站到了魏王那一边,魏王成为了新帝,崔氏阖府被驱赶出了京城。
百年世家崔氏的十一郎君。
若是说,在新帝登基,崔氏被逐之前,这崔十一郎还可能被当做人质,那在六年前,崔氏被他江叔珩打压,不得踏进京城半步之后,这崔十一郎便半点价值都没有了。
换做是他江叔珩来办这事,从崔涛报官之后那时起,就应该手脚利落地干掉崔景明不留后患。
为何赵铭还要留着崔景明?茍延残喘地都要将他囚禁在牢里,让他活着?
“因为,崔景明是整个事件最关键的人,证人。”
是证实赵铭为了圣上登基,不顾一切掀起京中纷争,最终让圣上得益的证人。
“然圣上并没有否认赵铭的功劳,不仅极度信任赵家,还让卫国公府得了无上的荣誉,赵铭亦凭借这一层功劳,得了泼天的权势,他还有什么不满足的?”
“不是不满足,或许是,防着,圣上?”
“也可能不是圣上,或许是皇后?”
卫国公府当初绝对是出于自身利益的考虑,才在京城中兴风作浪,想让新帝登基的。
若新帝还是四殿下,那四殿下便永远是魏王,他们卫国公只能是魏王妃的娘家,但如果四殿下是新帝,那魏王妃便是母仪天下的皇后,赵家亦成为了皇亲国戚,身份的尊贵不言而喻。
但赵家尊贵的身份,却是来自于皇帝,或者是皇后。
“当初赵铭选择利用崔家做筏子,对江家下手这事,圣上未必知晓,但皇后肯定知晓。”
身为赵家女,要靠娘家的帮扶与夫君一起登上帝后之位,便是一开始不知,赵家亦为了挟恩获得好处,也定会告诉她这个赵氏女。
就不知道,当初是赵氏女为了做皇后,与赵家私下达成了协议,亦或是当初,赵氏女将赵家的筹谋曾经告知与当时的魏王殿下,而魏王殿下觊觎那张龙椅,亦允了。
“所以赵铭留着崔景明,是为了以防万一,怕皇后,亦或是圣上,有朝一日不认赵家之恩,用以挟持他们的证人。”
君心难测,伴君如伴虎,未免有一日被虎所噬,将能牵制虎的套索——崔景明,当年东宫太子的詹事,牢牢握在手上。
但这也正可以证明,赵铭,并不信任皇后,亦或是皇帝。
因为他暗中可是藏着可以威胁皇后/圣上的崔景明。
“所以想让皇后,亦或是皇帝,对赵铭产生猜忌之心,让皇后/皇帝,知道赵铭手上有崔詹事便是了。”
“不管皇帝是不是知晓赵铭所做的一切,只要让崔詹事还活着,且还是被赵铭庇护下,好好活着这事,巧妙地暴露出来,让圣上知晓,看他日后的反应,就能确定了。”
一石鸟二之计。
既能暴露赵铭的不忠,让两者联盟开始决裂,亦能试探出圣上当年,是否知晓赵铭诬陷江家的事。
已经做过许多遍心理建设的江叔珩,想想自己曾经作为伴读有过一段君臣之谊的魏王,竟然那般忍心看着赵铭陷害江家,就为了让自己深陷深渊而不得不抓住他伸来的援手,从而死心塌地为他谋划夺位为帝,心里头还是忍不住怨恨滔天。
江叔珩按捺下恶心,不去想这事,“但是,若要让众人知晓崔詹事的存在,那势必得暴露你父亲还活着的事实,并且那之后,若赵铭,或皇帝要对付你父亲,那凶险你能承担吗?你父亲,又待如何?”
崔奕之亦陷入了沉默。
好不容易救出来的父亲,还要为了除掉赵铭,再一次把他置于险地吗?
“不待如何。”
一个沙哑的声音,从屋外传了进来。
崔奕之一怔,而后赶快走了出去,便见到自己的护卫,推着坐在轮椅上的父亲,正在门外廊下。
这些天他们还住在朱芦街小神医家里头,对外声称是小神医最近雇来的护卫。
至于崔景明,则跟刘无疾一般,但凡有外人在时,不露面,而无外人在时,则随意。
之前林幼蝉的宅子人口简单,看着既安全又薄弱。
如今多了崔九带来的这些护卫,倒是被他们防护得如铜墙铁壁一般,宅子里又都是自己人,那刘无疾跟崔景明便活得更随意了。
林幼蝉也不在意,反正她藏匿刘无疾便已经跟卫国公杠上了,藏一个是藏,藏两个还是藏一群,亦是藏,而且在这里倒是还能提供阿爹与崔奕之密谋的清静之地。
“父亲!”
“奕儿!”
崔景明应了儿子一句,睁着一双浑浊看不清的眼睛,茫然地转动了几下:“江翰林?”
江叔珩从书房里慢慢跺到门口,看了崔景明许久,才道:“崔詹事!”
听到江叔珩的声音,崔景明辩明了他的位置,朝那个方向望了望,扯动了一下嘴角,“想当年,詹事府知晓江翰林要来,都极为欢喜,以为凭江翰林之才,定能让东宫如虎添翼,可惜……”
可惜,天意弄人,本该成为东宫太子最大的助力,却在恶意摆布下,成为了摧毁东宫太子最大的阻力,太子废了,没了,江翰林还违背东宫所有人的祈愿,扶持了另一个人顺利登上了帝位。
可惜啊!
江叔珩听着饱含十多年沧桑的这句可惜,默然垂眸。
“但江翰林,亦能在那等困境,将魏王推上帝位,可见当初,我们东宫,并没有看错人!”崔景明概叹。
“崔詹事你放心,我江叔珩既能将人推上帝位,亦能将人拉下龙椅,那赵铭,便是第一步。”江叔珩浑身散发着凛然的寒意,掷地有声。
“好,我亦如十年前那般,相信江翰林。”崔景明点头,“我崔景明本便是颗棋子,江翰林的棋局,若有用到我这枚棋子的时候,尽管差遣我上棋局,我崔景明,死而无憾。”
“父亲!”崔九忍不住眼睛一红,伸手扶住了父亲的肩膀。
“奕儿啊,父亲早该在十一年前,就死了,我被赵铭那老贼生生折磨了十一年,已经没有任何奢求了。”崔景明睁着发白的眼球,沙哑地边说,边伸手去抓住崔九的手。
“崔氏一族还因我之故,死的死,败的败,灭族之仇,怎能不报?只要能杀了赵铭,我这条老命,便是赔上,又如何?”
“此生我唯一所求,便是要那赵铭老贼替我崔氏偿命,除此之外,再别无他念。”
崔奕之掩目,许久,终是点点头,收拾情绪后,让护卫送父亲回厢房歇下,又与江叔珩回到书房。
“舍了我父亲,让皇帝对赵铭猜忌,让君臣分裂,接下来呢?”
“尽可能多的收集赵铭的罪行,找一个让圣上也无法容忍的底线,打破它,让圣上亲自动手绞杀赵铭。”
“便是,从何处下手呢?”以及,如何才能得知,圣人的哪一道底线,是无法打破的?
“不急,我们有的是时间,一步步来。”
想当初他为了一雪江府冤案,可是足足用了五六年的时间。
“我只是无法容忍让赵铭那等败类,在这世上多活一日。”若是可以,他亦想要如赵铭对待他父亲那般,囚禁赵铭十年,二十年,受千刀万剐之刑。
“我亦不能忍受,所以自然会让事情,推进得更快一些,等到届时赵铭走上绝路,你待如何,任你处置。”江叔珩承诺。
当日林幼蝉从永春堂回来,听闻了阿爹与崔奕之的计划——江叔珩虽不喜她掺和此事,但林幼蝉坚持,总算获得了知情权。
江叔珩已知晓蝉娘有过逃过卫国公眼线的经验,虽不愿她涉进太深,但一般问起,还是会略说一二。
毕竟,放任知情人对他们的复仇大计一知半解,而后彼此出于不明沟通造成误会,才是最危险的。
而此时,林幼蝉听阿爹跟崔奕之想找赵铭的破绽,提出了一个建议:“阿爹,您还记得邓家灭门案么?”
“邓家灭门案?”江叔珩马上想起来了,“赵五涉险身亡的那起案件?”
“没错,赵五跟丁八,才是杀害邓家一门四口人的真凶。”林幼蝉点头,“阿爹您不觉得奇怪吗?邓家不过是寻常百姓,没道理跟卫国公结仇才是,可为什么赵五跟丁八要杀害他们?”
江叔珩抚起了下巴:“确实。”
“而且,案发后,卫国公的人都不敢任由大理寺跟刑部的人彻查下去,很快推出个无辜百姓做替罪羊就草草结案了,他们杀邓家人的背后,肯定有什么不能被查出来的大秘密。”
“唔,有道理。”
得到阿爹鼓励,林幼蝉马上将自己的猜忌继续说了出来:“另外,我进去救人的时候,发现邓家阿爹,还有邓家阿娘,都死在一块儿的,但唯独邓家娘子是死在了别处。当时事态紧急,我亦没有多想,现在回忆起来,怕不是赵五跟丁八,将邓家娘子独自拘在别处折磨拷问后杀害的。”
因为邓家阿娘跟她求救时,分明说的是“救救她女儿”,一定有什么事,让邓家娘子叫赵五跟丁八特殊对待了!
“你们要查赵铭,从邓家案件入手,而后重点查邓家娘子便是了。”
当初那位阿娘求助与自己,虽然她陷入进去招惹上了赵铭那一行人,但心底对邓家人亦是有过怜悯的,只是自己能力有限,自保都难,并不能为她再做什么。
但有了阿爹就不同了。
阿爹在朝堂上是做官的,无论如何都有自己的门路,而且还能通过查清这位阿娘一家被害的事撬开卫国公的欺瞒的一角,一举两得的好事,那岂有不为之理?
江叔珩听闻过林幼蝉知晓的邓家灭门案,如今又听她重提了一次案情,细细问过后,抚起了下巴:“当初查办此案的人是大理寺跟刑部的人,那卷宗既经过了刑部复查,那结案卷宗,应是在刑部。”
“刑部如今接替尤九德的人是谁来着?”
江叔珩想了想,对了,那个从万年县擢调上去,叫黄大勇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