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51 章(2/2)
这程夫人的根骨虚弱,眉目无神,估计是早年亏空了身子的缘故,其实并不是什么大病,寻常大夫就能看的。
林幼蝉放下心来,还好不是什么她应对不了的顽疾。
“既是如此,那小神医能不能推荐一些膳食给我呢?我好让奴婢照着您的建议照着做?”程夫人连忙问。
“四物汤便很好了,还可以喝着薏仁茶!”
虽是小病,但林幼蝉还是认认真真将此次出诊病人的医案给写下来,顺便那方子就给了四物汤跟薏仁茶的配方。
“这,光喝茶喝汤便好了?”程夫人不太相信,“不用喝药?”
“是药三分毒,能不喝药就可以治好的小病症,自然调理为重。”看程夫人不放心,林幼蝉又道:“不过,我另外有一套针法,可以祛瘀理气,我给程夫人施针,三日一次,五次一疗程,能大大改善程夫人的病体!”
“施针?”
林幼蝉点点头。
程夫人下意识地看向程四郎,最终点点头,“那也好,劳烦小神医了。”
林幼蝉也去看程四郎,施针,要宽衣解带,便是程夫人儿子,也不适合在场呐!
程四郎没好气地瞥了她一眼,悻悻然走了。
林幼蝉不免觉得奇怪:他可是亲自请她过来替他阿娘看病的,怎么还敢给她看脸色?
程夫人这个时候依照林幼蝉的吩咐宽下外袍,躺到榻上,叫了一句:“小神医!”
“夫人叫我蝉大夫就好了!”
“蝉大夫,听说你是那位江首辅的女儿,是真的?”
不会是因为这个嫌弃自己给她看病了吧?林幼蝉心里一个咯噔,赶紧解释,“是真的,不过我阿爹很好,我医术也很好,夫人你别担心,我不会针坏你的。”
程夫人转头看向林幼蝉,浅浅地笑了笑,登时把她给看呆了。
不愧是程四郎的娘亲,笑起来还真好看。
“前些时候,都没听闻过江首辅有个女儿啊?”
程四郎走了,程夫人似乎变自在了,然后林幼蝉发现她跟妇道人家都有一样的通病,好八卦。
“也没曾听闻过江首辅有取妻室,你阿娘,跟江首辅是怎么回事?”
“我阿娘跟阿爹是在苏州认识的,那时候阿爹还身处微末,因为种种原因离开了我娘,我娘抚养我长大,后来听说阿爹在京城当大官了,就叫我上京来认我阿爹了。”林幼蝉大大方方道。
程夫人吃惊,“那你是跟你阿娘一道上京来的?”
林幼蝉拿起准备好的银针,掀起衣裳,两针下去,又准又快。
程夫人登时觉得困倦不已,眼皮沉沉地睡了过去。
林幼蝉看了看程夫人闭上眼睛的脸,小声道:“我阿娘没了,是我一个人来京城找爹的。”
将针一一扎上去之后,叫程夫人的婢子看着刻漏,到时辰叫她,便走出了程夫人的厢房。
外头院子里,方才出来的程四郎正坐在亭子里对着花榭出神,听到哒哒的脚步声,回头,便见到林幼蝉朝他走了过来。
程四郎脸微微一沉,又转过头去。
“程四郎,你阿娘没甚么大病,不用担心。”
程四郎微微眯眼,嗯了一声,看了一眼坐在自己对面的林幼蝉,忍不住问:“你真是江首辅的女儿?”
林幼蝉点点头,拍拍小胸膛,“如假包换!”
程四郎嗤了一声,林幼蝉不高兴了,“你别因为我爹是江首辅就看不起我,下次蹴鞠,我再赢你哦!”
“稀罕!”
林幼蝉撇了撇嘴,想到自己阿爹,又眯着眼睛笑了起来,不知道阿爹今儿在干什么呢?
阿爹江叔珩这个时候,已经散朝了。
今日的江大人觉得朝上的气氛有些微妙。
不,不能说是微妙,而应该说是,感受到了,许多年前,自己尚是年轻翰林时,在朝堂中感受到的,来自其他同侪们的,友善?
作为孤注一掷扶持当今圣人上位的孤臣,背后没有任何势力攀附,在之前在朝堂上启奏之时,政见不同者,均会对他厉声鞭挞,严抗到底,但今日,似乎,他遭受的阻力,像是,少了?
是错觉,还是?
“江大人!”
江叔珩慢慢走出太极殿的时候,左尚书从一侧走了过来,冲他颔首示意,而后便走了。
?
江叔珩正纳闷,另一旁的永兴侯亦笑着看了他一眼,“江大人!”
而他身后的几名定爵封侯的武将,看过来时,亦和颜悦色了不少,一扫平日朝堂上一见他便怒目以瞪的神色。
??
江叔珩正待好好想想,便见这日精神不错,也来上朝的燕王也走到了他身边,干脆地问:“认了蝉大夫做女儿,江大人还让她从医么?”
江叔珩精神一振,才算反应过来。
是了,那永兴侯的儿子,是蝉娘救回来的,蝉娘还是应左尚书的之请才熬制出的回生丸。
至于那些武将,怕也是蝉娘小神医药铺的主顾,因为那回生丸便是主治这些曾经在行伍里熬过不少年头后留下的旧伤隐疾的。
“那是自然的,蝉娘医术那般好,她愿意治病救人,我为何拦着她?”蝉娘那般本事,不用,那多浪费!
而后想起曾经因为蝉娘医术高明,朝堂上还为要不要征其进太医署争论过一番。
原来他家的蝉娘这般本事!
而这些朝官今日对他稍稍改观,也是因为蝉娘是他女儿的缘故?
他这个假爹,倒是托她的福,竟在意料之外的地方受泽了。
江叔珩这般一想,想起林幼蝉这个乖女,忍不住抚了抚下巴,压下翘起来的嘴巴,大步往殿外走去。
慢悠悠走在后头的卫国公,瞧着江叔珩匆匆的身影,忍不住冷哼一声:“江叔珩倒是有个好女儿!”
御史大夫程大人瞥了卫国公一眼,又瞧前头瞥去,不过江大人走得快,早没影儿了。
走得快的江大人,出宫后,乘上马车时,叫车夫掉头,去了西郊马场。
去西效马场做甚么呢?
他新认回来的闺女想学马,他这个做父亲的,自然要挑一匹良马给她。
西郊马场是京城里最大的马场,囊括了赛马,养马,训马,售马等业务。
马场前头便是赛马场,是京城里的许多权贵老爷,公子姑娘来欣赏赛马,亦或是亲身下场一试身手的地方。
赛马场专用的马只都养在前头,后头的马厩里,才是马场精心饲养长大,以供出售的马只。
江叔珩是穿着官服过来的,那马场的管事就是不知晓他是谁,也知道是位官大人,听闻他的来意后,便点头哈腰地将他带到马厩里选马去了。
马厩里出售的马也分品级,有老马,有青壮马,有刚成年的小马,也有小驹,根据买马的主顾的需求可以按条件选择。
听闻江叔珩是给家里头的闺女买的,管事直接就给他推荐了几匹刚成年的小马。
“您看,这位大人,这里头是咱们马场最好的一批。”
江叔珩府上就养了不少马,也是个懂相马的,听着管事一匹匹介绍这些据说是马夫精挑细选培育出来的马,一边自己亦去观察那马只的情况。
最后指了指里头一匹枣红色的马,问:“那匹马,牵过来给我看看?”
“大人好眼光,这是我们马厩里最好的一匹马,而且才刚刚三岁,性子温和,还不怕伤人,您买过去给您家的闺女,恰好便可以骑御了。”
江叔珩随口应了一句,绕着那匹牵过来给他相的那匹马,摸了摸腰腹,不错,很健壮,再看了看鬃毛,掀开嘴看了看马的牙齿,最后俯身下去,查看这只小马的蹄子。
是给自家闺女买的马,自然是要好好的审验过。
这马不错,闺女是个娇娇娘子,配红马,很搭!
江叔珩顺了顺马脖子上的毛发,问管事:“这匹马,卖多少银子?”
管事于是知道这位官大人是喜好这匹马了,赶紧笑道:“大人您知晓,因为是咱们马厩里最好的一匹马,那价格稍微贵一些,所以得要四十金。”
“四十金便四十金,我买了!”
江叔珩牵着红枣马便走,想到届时闺女瞧见这匹马会乐得眯起眼睛的笑脸,便忍不住心里愉悦。
“哎,大人?您还没付银子?”
管事才要追上去,那跟在江叔珩身边的护卫一早站到他跟前,与他交契文书:“劳烦管事你派人到德胜坊文祈路江府去,我们大人自会给付银子。”
德胜坊,江府?
管事吓了一跳,德胜坊江府,在文祈路的,不就是那江首辅家么?
朝堂上做官的,江家独此一人,方才那位就是江大人?
他来给他家闺女亲自买马?
江首辅的闺女林幼蝉这日出诊回到府上,便收到了老父亲给她送的第一件礼物,一匹温顺的红枣马。
看着眼前这匹身材矫健,四肢健壮,毛发油亮的马,林幼蝉忍不住地欢喜,走到那匹马前,忍不住伸手抚了一把发亮的鬃毛:“阿爹,这马可真漂亮啊!”
江叔珩点点头,笑着道:“这是西域良马,你不是说要学马吗?先有自己的马,每日过来给它喂吃的喝的,等它熟悉你了,培养出默契了,你再学骑御,那学起来也快。”
“好的阿爹,放心阿爹,我肯定能很快学会骑马的。”林幼蝉对自己信心满满。
于是这日起,林幼蝉便自觉担负起照顾自己爱马的职责,每日都要去马棚里给这匹红枣马喂草喂豆子,还给它梳理毛发,擦洗身子。
同时听江府的马夫听养马经,还有阿爹指派过来的护卫的骑术知识。
正式上马这一日,遇上国子监休沐,那苏峤跟左京跃借口来见江衡,带着左七娘,恰好来看她首次登马。
林幼蝉觉得自己可有把握了,但也不敢在众人面前暴露自己会武艺的身手,规规矩矩的,记着护卫说的要诀,按部就班,一脚踩上脚蹬,自觉帅气的再伸腿一跨,打算翻上去。
结果忘记这具身子瘦弱,手短腿短,这一跨,小短腿就半拉挂在马身,压根儿没翻上马背去,从旁边看,就是个小人儿贴在马上不上不下。
林幼蝉再伸腿,往马背上蹭了又蹭,终归是够不着。
在一旁来看厉害的蝉大夫骑马有多厉害的左京跃噗嗤一声笑出声来:“唉哟,蝉表妹,你骑马怎么这么逊,连马都爬不上去还怎么骑呢?”
苏峤抿了抿嘴,没笑出声,但眼睛也已经弯了起来。
江衡原本杵着一动不动,心里头一阵郁闷的,此时见着这堂妹的笑话,登时心情舒爽了许多:“蝉娘你还是先下来吧!”
林幼蝉偏不,一赌气,收回左腿,双腿在脚蹬上一使劲,而后一跃飞身上了马背。
在马鞍上调好位置,做好,居高临下地昂起头冲他们笑了笑:“瞧,我这不是上来了吗?”以后非得吃多点睡多会儿再运动加倍,长高高。
“蝉娘厉害!”左七娘给林幼蝉喝彩,“等蝉娘你学会了,我们届时一块到城外跑马去!”
先前左七娘就佩服得小神医不得了了,知晓林幼蝉居然是江首辅女儿时,跟旁人一般,难以置信:“四哥,蝉娘真是江府千金啊?她不是说来京城是找阿娘的吗?我没听说江首辅娶了谁啊?”
“就是江首辅的女儿,她那时候不是还没认回江大人么?为了避嫌,才诳我们是来找阿娘的。”
“啊,那这么说,蝉娘也给我一样,也是官宦之女了?”左七娘眼珠子转了两转,“那我以后也能经常找蝉娘陪我蹴鞠了?”
“哎,可别,蝉娘还得继续在永春堂继续看诊呢,如今又开了一家药铺,人家那干的都是正事,忙着呢,便是我们凌云社,她如今也就偶尔来一趟而已,你怎么经常找她玩儿?”
“哼!”
左七娘不信,不过小神医药铺开业她还是知道的,因为蝉大夫给她闺中好友调制的那支玉檀膏,祛痘消斑很有效果,用完后还去小神医药铺多买了两瓶。
见着好友变漂亮的那张脸,左七娘相熟的其他娘子都慕了,于是也着自家管事去买这玉檀膏,便是左七娘自己也买了两盒。
不过等她打听过后,知道蝉大夫果真还在永春堂看诊,心里头直纳闷:先前蝉娘干这大夫的活儿,想着她孤女一枚,为生活所迫,亦没觉得有什么,只是如今都成江首辅家的闺女了,怎么还干这种替人看病的下贱活儿啊?
当然,这疑虑左七娘只压在心头,没说,她几次大着胆子来找林幼蝉,看她似乎对自己从医并没有什么抵触,这话自然就不再提了。
“蝉娘你学会了骑马,我们就一起到城外跑马去!”
“好啊!”
林幼蝉冲左七娘笑笑,而后在护卫的指导上,慢慢绕着马场走了一圈,慢走小跑,骑过瘾了后,心满意足。
而她学得很快,半个月后,便已经勿用护卫的指点,可以策马奔驰了。
“大人,这大娘子在骑术上的天分,属实是奇才!”
护卫忍不住跟闲来看看自家这个认回来的闺女御马技术如何的江叔珩,这般钦佩道。
江叔珩眯缝着眼睛,点点头。
他当然知道的,他认回来的这个女儿,就是个有本事的。
可惜,她不是自己亲生的女儿!
江叔珩回到书房,看着从吏部甲库查来的往年京中官吏任命档录。
甲库是朝中选官后,遗留下的资料保管机构,这些资料,又称为甲历,其实便是在朝官员的的人事档案。
但凡具名的官吏,从其为官之前的考状、封甲、勋甲跟敕甲,到吏部的考公司也考核官员,以当年功过行能,审核后为官员立注的簿书,甚至是圣人下旨的任命书,等等,种类众多,记录翔实。
这些资料不仅是京中百官的,也包括天下各州官吏的,但凡入品级的就有记录。
所有档案会级级上递,最后呈传到京都,而后分存在三个甲库里。
江叔珩是中书令,如今他调查的,自然是中书省内甲库里的官吏资料。
他每次调用一批官吏,从三年前,不,如今应该是要从四年前的官吏查起,重点在姓氏“江”“姜”“蒋”的官吏身上。
江氏一系其实不用查,身为京中江氏一脉的他对于江氏官吏最为清楚,但为免遗漏,还是都看了。
姜氏与蒋氏,倒是给查出来了几位,首先名讳对不上,但官位不大,虽然按照陈芸娘跟蝉娘所称的“大官”不符,但或许“大官”是谬传,陈芸娘或以为京官无论品级皆夸大其辞都算是大官,所以还是叫江渔去查了他们的现状,之后却也排除了可能性。
四年前的官吏没有,那便只能往上再溯,查探六年前的官吏。
想想六年前这时间点,正是自己与卫国公等人筹谋助圣人夺位的时节,江叔珩思绪顿了顿。
六年前朝中局势大乱,新旧帝位交替,那时候不少官吏丢了性命,这几年的甲历有些混乱,缺省的亦不少。
就希望蝉娘生父的甲历,没有缺失还好。
江叔珩查找那位“叔珩”的时候,林幼蝉也给程夫人施完一个疗程的针灸治疗。
原本程夫人看起来苍白薄弱的脸色,也渐渐有了起色。
“原来蝉大夫的小神医之名,确实名副其实的。”精神好多了的程夫人笑着看着林幼蝉问,“这针灸之法这般好,蝉大夫是不是给我多施几次才好?”
林幼蝉摆摆手:“程夫人,这施针也讲一个度,以现在程夫人病体康愈的情况来看,最好停一停,让身子自己慢慢恢复,若日后觉得不适,再去永春堂找我便是了。”
“那,也好!”既林幼蝉都这般说了,已经相信她医术的程夫人点点头,着奴婢过来:“蝉大夫替我施针也辛苦了,不偌陪我喝杯茶,再走?”
“不了不了!”林幼蝉继续摆手,笑着推辞:“我还得回医馆呢,今儿也有几个等着我看病的伤患,改日吧,夫人!”
林幼蝉心里是很感激这位程夫人,没有像一些病患,一听自己是江首辅的女儿就带上莫名其妙的敌意,甚至嫌弃就不让自己看诊了。
只是来程家看病时候,扎针之前,程夫人跟她总会唠叨几句,唠叨着唠叨着就说到阿爹身上了,不管程夫人有意还是无意,林幼蝉心里头还是觉得有点怪。
旁人知道自己是江首辅的女儿,但凡不是嫌弃自己的,一般是虽还愿意让自己看病,但态度恭敬了许多,二般便是忌惮,既相信自己的医术,又厌恶阿爹,行动上便有些矛盾。
但程夫人表现出来是,既不恭敬,也不忌惮,反而是像在通过自己打听阿爹似的。
林幼蝉想到程家的那位程大人。
御史大夫,是一群御史的头儿呢!
御史负监察之责,向来可以风闻言事,该不会是这程夫人帮着那程大人,打算从她这个女儿身上入手,罗织什么证据,好去朝堂上弹劾阿爹吧?
因为生出了这点儿怀疑,林幼蝉就觉得尽快结束给程夫人的针灸,早早离开程家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