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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民更始(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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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则情理之中,却又在所有人意料之外的圣旨被宣读:

“自古帝王继天立极、抚御寰区,必建立元储、懋隆国本,以绵宗社无疆之休。”

所有人心中一动。

“侄孙周瑾,为朕嫡姐,永安长公主钟离初之嫡孙,日表英奇,天资粹美。兹恪遵初昭载稽典礼,俯顺舆情,谨告天地,宗庙社稷授以册宝,于天授二十八年三月十五,赐其钟离为姓,立为皇太孙,正位东宫、以重万年之统、以系四海之心。”

随着诏令唱罢,一袭明黄储君朝服的周瑾,不,钟离瑾,踏入太和殿,在文武百官或惊奇,或早知如此的目光下,款款走到最前。

她一脸坚定地望着最上方的钟离婉,伏身叩拜:

“孙儿受命,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钟离婉面带微笑,自龙椅上起身,在小内侍的搀扶中,缓缓走下台阶,来到钟离瑾面前。

她亲自取过一旁储君朝冠,为其戴上。

末了,看着年轻的储君,她微微一笑,语调轻扬:“这便是你们吵了几十年,非要不可的储君,怎么,如今有了,你们倒都不吭声了?难道是不满意朕的选择?”

众人回过神来,集体下拜,异口同声:“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太孙千岁千岁千千岁。”

……

春去秋来,不知不觉间,五年已过。

一散朝,钟离瑾都来不及换身常服,便急哄哄赶至永乐殿。

门口伺候的还是小廖子,在其通报前,钟离瑾先问:“陛下今日如何?”

“方才醒了,精神头似是不错,还用了一小碗珍珠粥。”小廖子小声回答。

钟离瑾这才放下心来。

殿门突然打开,出来一人,小廖子连忙躬身:“琥珀姑姑。”

琥珀轻应了一声,看向钟离瑾,屈膝福身:“太孙,陛下醒了,请您进去相见。”

“多谢。”钟离瑾不敢耽搁,擡脚就往里走。

“参见陛下。”

“瑾儿来了?”钟离婉此时披散着长发,穿着一身松垮的里衣,坐在书案前。见到钟离瑾,脸上多出一抹笑意,冲她招了招手:“过来。”

钟离瑾乖巧上前,见她已经取出文房四宝,一张空白御纸也已经铺好,便取过墨锭,帮忙研墨。

“朝中如何?”

钟离婉漫不经心地问。

“一切如常,北边罗刹国遣来使臣,指责我大越将士越界,是不是有入侵他们罗刹的意图。”

话音未落,钟离婉嗤笑出声:“不要脸。想来是他们这些年内乱,逃到咱们大越的人多了,他们急了。”

钟离瑾也跟着笑:“是,陛下料事如神。黄金之路这些年牟利众多,连带着我大越国威远扬,小邦们落后贫穷,他们的百姓本就眼红大越的舒适日子,不过故土难离,思乡之情作祟,才不好说走就走。如今国内战乱四起,普通百姓再留下去,根本没有活路,自然是要走的。”

“不论来多少难民,且收着。”钟离婉说:“便是咱们大越容不下了,还有附属国呢。罗刹自诩大国,从未向我大越低过头,示过弱,这等硬骨头,咱们就得比他们更硬,他们才会更敬咱们三分。”

“孙女明白。”

“这段时日辛苦你了,这几件差事都办得不错,朕果然没看走眼。”

“陛下谬赞。”

“朕的身体,怕是大限将至了。”

“陛下……”

“你知道的,朕不爱听假话。”钟离婉擡手,制止她:“朕今年,七十有五,做了五十七年的皇帝了,做够了。如今大越又有你。朝堂上,文有张衡、罗湘、厉铭,武有廖永、秦玉,他们之后,也有不少青年才俊,就算今晚就闭眼,也可放心。”

“陛下!”钟离瑾咬牙:“可是咱们不放心。您才是大越基石,没有您在,咱们就没有了主心骨。”

钟离婉没吭声,手中狼毫沾了墨,却久久未曾下笔。

良久之后,她擡手拍了拍钟离瑾的肩膀。

力道极微。

钟离瑾忽然就红了眼眶。

五年的朝夕相处,面前人于她早已不是需要讨好的国君。而是会手把手教她为君之道,会在她犯错时给她惩罚,却也会在千百人面前,袒护她,包容她的老师。

一位既严厉,却更仁慈的老师。

更是祖母。

她与大越的所有人,打从出生起,就在她的庇护下,安然长大,为心中梦想尽情地燃烧自己。

他们生而自由,无所畏惧。

因为他们知道,为他们顶着头上那片天的,是最了不起的皇。

她在,天下则安。

想做什么都可以。

如今,钟离瑾却忽然意识到,这位瘦弱却伟岸地支撑了大越数十年的君主,他们这一代人心底最强的支柱,即将远离。

她终究是人,抵不过生老病死。

钟离婉却不看她,轻笑着说:“行了,别矫情了,人人都有这一日,朕的那些老朋友,统统丢下朕,先走一步了。既然躲不过,又何必挣扎?不如说点正事。”

她伸手轻柔地为钟离瑾拭去眼角泪珠:“你记住,等朕去后,你立刻要做的有两件事,片刻都耽误不得。”

“第一件,处置罗、宋在内的所有迎娶过公主的人家,斩草除根,不留活口。他们这一辈人身份与你相近,如不处置,后患无穷。”

“不能心软,也不要怕后世人说你心硬。你要记住,最能体现天子之权的,莫过于生杀。你要予人生,就得让人明白,你也能予人死。没有死的威胁,生毫无价值。”

没有半分犹豫,钟离瑾重重点头。

钟离婉真心实意地笑了:“这第二件,便是许监察院上下,成家立业。你也该听说过这些年里,监察院处置了极多不听话暗子的消息。”

钟离瑾继续点头。

“暗卫是一把把极好用的刀,他们的刀柄刀鞘,曾经是他们自己的性命。”钟离婉说:“但那是他们曾经生活在暗无天日中,除了生存,再没有其他欲念的前提下。到了阳光之下,见着了色彩斑斓的世界后,他们怎还会甘心回到那些地方去呢?”

“所以要给他们造新的刀柄刀鞘。”钟离瑾若有所悟。

钟离婉面带欣慰:“不错,像你说过的,了无牵挂的人最是难掌控,既然如此,就主动为他们制造牵挂。这,也是予生。有了生,才会惧怕死。”

“孙女明白了。”

“做完这两件事,你这皇位大抵就稳了,再往后,便照你自己心意行事吧。”

说完这句话,她不再犹豫地下笔,虽手腕无力,但她依旧写得极快,不过片刻,百字已然写毕。

也恰恰是在这时,外头通报声响起:“陛下,二位丞相来了。”

“来得还真是时候。”钟离婉打笑了一句:“快宣。”

张衡、罗湘并肩而来,行完礼后,钟离婉高兴地说:“找你们二人来,不为其他,只为朕做个见证。”

她打了个手势,一旁琥珀便上前,拿起她刚写好的诏书,来到两人面前,展示了一番。

等看清上头内容以后,二人不约而同地震惊。

“陛下?!”

钟离婉伸出一指,竖在唇前,示意二人噤声:“朕意已决。”

二人为官也有数十载,怎会不知陛下这四个字的份量,只能重新闭紧嘴巴。

“都看清楚了?”钟离婉又问。

“看清楚了。”二人异口同声地答。

于是在所有人的注视下,钟离婉重新提起朱笔,在诏书的最末处点上记号,盖上御印,随后在钟离瑾如梦似幻的目光中,笑着递了过去。

“给。”

钟离瑾双手微颤地接过,这份诏书,轻如鸿毛,又重若泰山。

等她接过之后,钟离婉的手却撤得极快,毫不留恋。

“朕已下旨,明日再开朝会,等在文武百官面前读完这份诏书,你就是大越的新主人了。朕会对外说,迁回金陵城别宫,实则,四处走走看看。你可别说漏嘴,别让那群小家伙们知道了,笑话朕。”

她懒洋洋地回了软榻,略带俏皮地说。

钟离瑾听到这里,却吃了一惊:“陛下要去哪里?”

“到时再说吧。”

钟离婉掩着嘴,打了个哈欠:“怕是药效发作,朕有些困了。你们退下吧。”

看出她不欲多言的钟离瑾也不好再追问什么,只能行礼告辞:“那孙女就不多做打搅了,陛下圣安。”

张衡、罗湘也只得告退。

看着钟离瑾离去的身影,钟离婉伸了个懒腰:“无事一身轻。”

她复又看向琥珀:“你真要跟朕一起走?”

琥珀笑着反问:“奴婢伺候陛下这么多年,自然是陛下在哪里,奴婢就在哪里的。”

“其实朕一直想问你,后悔么?”

“敢问陛下,所指为何?”

“你当朕看不出来?当年书和那小子心心念念的不是旁人,正是你。你若对他也有心,他便不会心灰意冷,另娶他人。你们当时若能成事,说不准瑾儿便出自你的腹中,你也即将能成为我大越的皇太后,万万人之上。你素来是个权欲重的,这么多年了,比你迟来的红玉等人都耐不住寂寞,一心往外跑,或建功立业,或往国子监做教,与弟子们生出情谊之后,名正言顺地被其供养,总之都过上了安生日子。唯独你,非要跟在朕身边。”

“原来一切都不曾逃过陛下眼睛。”琥珀轻笑:“陛下说得不错,奴婢是个权欲重的。其他姐妹都是在天灾人祸面前被迫失去家人,奴婢却是自小被亲生父母给卖了的,仅仅因为奴婢是个女儿身。所以奴婢不喜欢一家和乐,也对子孙绕膝没多大兴趣。在奴婢看来,能跟在陛下身边,亲眼看着陛下如何运筹帷幄,将所有人玩弄于股掌之间,才是最大的福分。旁的,奴婢都不感兴趣。”

“是吗?”钟离婉笑了:“难道不是因为,皇太后也不能干涉天子之权?”

琥珀也跟着笑了:“陛下圣明。”

钟离婉笑出了声:“也好,你跟随了朕大半辈子,这最后一程,就由你来陪朕吧。”

“奴婢的荣幸。”

夜里,玛瑙与琥珀正带着人收拾行装,在选择披风的薄厚上,几人却有些拿不定主意。

琥珀大着胆子问:“陛下想去何处?”

钟离婉放下手中书策,不再卖关子:“去北边看看。”

“多北?”

“玄宇城。”

琥珀收拾东西的动作蓦地一顿。

要是她记得不差,那位北境来的皇夫的陵墓,就在玄宇城外的一处山丘。

“琥珀。”

琥珀连忙回了一声,同时在心中暗笑自己多想,在陛下身边伺候了这么些年,从未听她提及过那位皇夫,陛下怎么可能会为了他长途跋涉这一回呢。

却听得陛下说:“要是朕撑不到那,在半路上就倒了,你记得帮朕做一件事。”

她抿着唇,忍不住说:“旁人都是指望自己长命百岁,从来是最忌讳这些话的,您倒好,一天不说上几回,反倒不痛快了似的。”

“有什么好忌讳的,几句话而已,还不能说了?”钟离婉笑了笑,自顾自地说:“尸骨送回长安城,朕要像周文对皇姐做的一样,进行火葬。入土前,你取朕的一半骨灰,送到玄宇城外,谢南岳墓中。将朕,与他合葬。”

琥珀久久无言。

“遵旨。”

……

翌日清晨。

已经备好行装的琥珀见时辰差不多了,便如常地进入寝殿,敏锐的耳朵却察觉殿中没有半分气息。

可门口守夜的内侍也没说陛下早起外出了。

似乎是猜到了什么,琥珀的心跳都不由自主地加快,颤抖着掀开床帘。

龙榻上,钟离婉还是昨晚入睡前的姿势,嘴角甚至还带着一丝笑容。

却纹丝不动。

胸膛都没有起伏。

琥珀深吸了口气,壮起胆子伸手去探其鼻息……

全无。

她闭了闭眼,忍住汹涌而出的泪意,奔至殿外:“去请太孙,陛下驾崩了!”

……

天授三十三年,冬。

承天帝禅位于皇太孙,钟离瑾。

新帝登基,大赦天下,改年号为奉平。

从此开启大越另外三十年的昌盛篇章。

然而就在禅位诏书被宣读,新帝登基大典之日确定的当晚,承天帝钟离婉也跟着与世长辞,史书对此议论纷纷,无数阴谋论横行,尤其是随后的宣文帝钟离瑾一上位,便用铁血手段,将所有有资格与她争夺皇位的表姐弟、表兄弟们一一诛灭后,人们便越发觉得,是宣文帝暗中算计,用了手段迫使承天帝退位。随后更是将其残忍杀害。

但传位诏书有两位丞相亲证,是承天帝生前亲手写下,并亲自交与还是皇太孙的宣文帝,太和殿《皇建有极》的牌匾后,密诏中指明的继承人,也是钟离瑾,这可是几年前,承天帝在众目睽睽之下,亲自写就的。

凭着这两份诏书,再加上承天帝余威,钟离瑾终究是有惊无险地坐上了皇位。

政权平稳交接,新皇名号与诏令传遍大越每个角落,甚至远达上百个附属小邦。

百姓们这才意识到,庇佑了他们一生的陛下,去了。

整个大越陷入巨大的沉痛中。

下葬入陵这天,长安城万人空巷,无数百姓涌至乾陵,天地间一片缟素,百姓哭声响彻天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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