廖家有女(2/2)
与关二流子一伙来的人面面相觑,毫不犹豫地脚底抹油。
其他一些心怀鬼胎之人也确实被萧鼎这手震住,下意识地控制住了心里的歹念。
等人散去,萧鼎又亲自留下来照顾廖永,再一次当众问他是否愿意成为自己的徒弟,跟着自己习武。
少年一如既往地拒绝了,不顾长嫂在旁如何使眼色,始终不肯点头。
萧鼎无奈离去,只轻声叮嘱,若是此后还有这样的事发生,定要差人去喊自己过来,不可再像这回一样,与人硬碰硬了。
在廖思的提点下,廖永环视一眼因为萧鼎对自己的青眼相待,而神色殷勤的众人,到底是明白了过来。
自己还未成气候之前,若能借得上位者的势,能让自己与嫂嫂过得更好一些。
他于是没再硬着脖子拒绝萧鼎的示好,而是点点头,道了声谢。
萧鼎倒没有想太多,反而好笑地伸手摸了摸少年的脑袋,才起身,带着人离开了此处。
廖思留下来谢过那些之前在幼弟被关二流子带来的人围住时,出手相助的人们。
“等过些日子,阿永身子骨好了,我请诸位叔伯兄弟和家里的婶娘嫂嫂们,一起来吃顿便饭,当是谢谢大家。”
众人连忙推辞。
客套了许久,礼数尽到之后,廖思才将众人送出去,回到屋中与鼻青脸肿的廖永四目相对。
她眼中泛起泪花,却是一脸责怪:“萧大人出身名门,家中是世代的将军,又和钦差大人情同手足,他这样的人物要收徒,换了旁人,上赶着都来不及,你怎么还把人往外推呢?”
“我舍不得嫂嫂,也放心不下你。”廖永不高兴地说:“我虽然年纪小,可是个头高,力气也大,有我在家,他们怎么都不敢太明目张胆地欺负你。”
廖思心中感动,口中却说:“我总能想到办法保全自己的,过些日子,我可以把这房子租出去,自己到何婶娘家里,与她同住,给她做饭洗衣什么的,她也是孤苦无依的,我们还能做个伴。再说了,你自己不也喜欢舞刀弄枪?我还记得你小时候说过,长大后想投军,若你能跟着萧大人,将来未必不能出人头地。”
“何婶娘腿脚不便,你们两个女眷住在一起,只会更招人眼。嫂嫂,别说了,我意已决!”
见状,廖思只好放弃再劝。
廖永年纪虽小主意却很大,一旦做出决定,轻易不会更改。
“随你吧,但愿你将来不会后悔。”
她只能留下这样一句。
廖永看着嫂嫂离去的背影,倔强地抿起薄唇。
他才不会后悔呢!
可是过了片刻,嫂嫂又利落地转了回身,手中还拿着一瓶药膏,正是萧鼎临走前所留。
“我们约法三章。”廖思一边给他上药,动作温柔,语气却很强硬,压根没有商量的意思:“我知道周大人在重建学堂,想来灾情稳定后,等落了户籍,孩子们就能重返学堂了,我要你答应我,乖乖去读书识字,直到你年满十五岁。”
廖永刚还沉浸在嫂嫂突然接近所带来的芳香里,胸腔里的心正跳动得厉害,乍然听到这话,就如同一盆冷水浇在他头上,让他瞬间清醒。
“不行,我要做活,养家!”他着急地说。
却被廖思用力压着他的肩膀,纤纤素手无情地按在他被打的地方,成功让廖永疼得呲牙咧嘴,安分下来。
“如今家中只有你我,有什么好养的。”廖思平静地说:“从前母亲每月药钱着实费得不少,我便是拼尽全力,能挣来的也不过那些,你懂事,愿意帮衬家里,何况那又是你的亲生母亲,我没有拦着你尽孝的道理,你不愿去学堂,我便也睁只眼闭只眼。可如今……”
她的语气略有些伤感,想到了那位和善的,养育了她十多年的妇人,廖思眼中又浮上了一层薄雾。
但是很快又被她压了下去:“母亲不在了,家中只有你我,你嫂嫂我虽没有什么大本事,但挣些嚼用,养活我们二人还是足够的。读书识字,这可是贵人们才能够做的事。既然陛下颁布如此仁政,你又还正当年,就不要白白浪费这千载难逢的机会。”
她压低了声音:“你信我,陛下这般作为一定还有后招,她是在擡举咱们小民呢。”
“虽不知她要擡举咱们到何种地步,但一定与这学堂有关。我知你天性聪颖,又有这一身好力气,只要给你一个机会,我不信你会比那些贵人差。阿永,你已然丢了一个送到你面前来的大好机会,不能再丢第二个了。”
“这学堂,你必须去上。”
她不容置疑地说,一脸坚定。
廖永怔怔地看了她半晌,不情不愿地点点头。“那你也要答应我,若我完成了学堂的课业,还有余的精力,就可以接些散活,挣了的银钱,我要给你买什么,你都得收下。”
廖思一愣,望着稚嫩却一脸认真的幼弟,只觉心中一股暖流滑过。
“傻子。”她轻嗔,却不拒绝。
如今家中只剩下他们二人,她心疼幼弟,一心为他打算,幼弟也是个知冷暖的,也心疼她。
这样好,这样才是一家人呢。
互相心疼,互相扶持,才能好好过日子。
她擡手,用手背拭去夺眶而出的泪珠,接着给他抹药。
……
等周文忙活完了要紧事,收到消息时,关二流子已经快要不行了。
但他只是愣了一下,随后便若无其事地吩咐人给关二流子请了个大夫,期间不紧不慢,等大夫赶到牢中,关二流子刚好咽下最后一口气。
“知会他的家人一声,此事本官确有责任,赶回时已经太晚了,愿出钱给他办好身后事。”
周文略带复杂地看了萧鼎一眼,继续吩咐。
下属犹豫片刻,答:“这关二流子如今孑然一身,并无家人。”
“那就知会他的友人。”
下属又答:“他没有友人,只有那些酒肉朋友,知道关二流子惹了事,避之惟恐不及,哪敢再凑上前来。大人,不如让他和遇难的灾民同葬了吧。”
周文思衬片刻:“也好。”
下属领命而去。
而周文却回过身,继续看着萧鼎,直到后者扭捏开口:“要我一贯的性子,非亲手打死这个畜生不可。”
这些时日他暗中调查过关二流子,发现这人当真与禽兽无异。
对他有生养之恩的父母为他掏空了家底,供他吃喝玩乐,这人却心安理得地在父母病重时将家中仅剩的积蓄拿去赌钱,任由父母双双离世。
娶过两任妻子,都如廖思所言,被他折磨致死。
如此禽兽,就该死!
所以萧鼎后来也不允许人给关二流子请医,非要他拖着残破的病躯,在冰冷破败的大牢里,一点点失去生机。
可萧鼎却一点都不觉得自己是在滥用职权,草菅人命。
“我这不是担心,你厚道惯了,在人前向来是好脾气的人,不好重惩吗?不如就由我来替你出手。”
他对周文说。
“我又没说你做错了。”周文轻笑了一声。“我只是感到欣慰,你成熟了。”
这样的手段虽然阴狠,但总比萧鼎身穿官服,在光天化日之下,当着众人的面,将关二流子一刀砍了来得强。
结果虽然一致,却逃过了悠悠众口的讨伐。
毕竟心知关二流子的死有猫腻是一回事,他重伤后在牢中隔了这么多日才病逝又是另一回事。
时间隔得长了,能操纵的地方也就多了。
而且说来可笑,恰恰是这般阴狠又七拐八绕的方式,最能慑人。
那些与关二流子差不多做派的人,近来可是乖觉得很。
周文只是没有想到,一向冲动易怒,喜欢直来直去的萧鼎,这次却想到如此方式来处理此事。
刮目相看的同时,心中颇有些五味杂陈。
萧鼎明白他的意思,苦笑说:“那是,怎么说我现在也是个官,天天跟你们在一起,耳濡目染下,总能学会一些你们的弯弯绕绕的。”
——你们。
周文再一次敏锐地捕捉到了这个字眼后,所藏的,那一份难以明说的情绪。
“不要想太多。”
他不想再去触碰自家兄弟心中那注定没有好结果的爱恋,干脆别开话头:
“或许这方式和手段你并不赞同,但只要结果是好的不就行了?你看这些日子,廖家人的生活是不是平静了许多?不止他家,其余家中有年轻守寡的妇人,也不必再担心有天会被凶神恶煞的二流子缠上,强取豪夺,人财两空了。”
萧鼎顺着他的话点点头。
确实如此。
而且不仅仅是那些年轻的寡妇,就连未婚姑娘也安心了许多。
……
又过了些时日,一行自金陵城来的官员带来了女帝陛下的最新旨意:
她已知晓此处情形。
得知灾情已得到控制,数十万百姓都得了安置,携手度过了最难的时日,她深感欣慰;
然,前些日子一群二流子妄图通过强娶良家妇女,而霸占他人房屋、银钱的事,也入了女帝的耳。
她大为震怒,已着人修订新令。
即日起,再有人捕风捉影,在毫无半点凭据的前提下恶意破坏女子名节,情节轻微,就笞十鞭,服三月劳役;如情节严重,刑罚再加倍,笞三十,流三百里,服三年劳役!
当然,此条既是为了女子,却也不只是为了维护女子。
凡大越子民,皆受此令庇护。
受害者只需拖上两名以上的证人前往报官,当地县令就得受理,查证清楚后,必须公正执法。
但众人此时并未看出女帝所说,不只是为了维护女子之名声的意思何在。
许多女子亦是没有勇气,凭此政令,与那些不怀好意的歹人对簿公堂。
直至个别性情极其直率火爆,较为彪悍的女子照做后,看着那果然被流放三百里的人,和她自个儿被洗清的名声,众人的热情才被点燃。
若干年后,大越商业发达,科举制也稳定了下来。举世皆知,做买卖时的口碑,及谋求功名前需要保证的清白名声的重要性后,众人又翻出了女帝今时今日的“慎言令”,并通过此令,挽救了自家的名声和前途时,才明白女帝的高瞻远瞩,用心良苦。
当然这些都是后话。
眼下的他们只知道,自己的女儿,姐妹,妻子,甚至是母亲,都得到了来自女帝陛下的庇佑,再无人胆敢要挟女眷,拿女眷的名声做文章,以达到他们不可告人的目的就足够了。
众人感恩戴德,面朝金陵城,叩首下拜,口称万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