朕有三愿(2/2)
钟离初与侍女相视而笑,随后打发侍女去打水来给周文洗漱,自己则转进内室,一边替他取来外衣披上,一边笑道:“怎么不多睡会儿?昨晚那么迟才回来,今晚又要守岁,不如再睡会儿?”
周文拥着她,在她鬓边落下一个轻吻,温柔道:“不睡了,大年三十这样的日子,府中一定有不少琐事要忙活,怎么能全留给你一个人承担。”
夫妻俩正温馨地说着话,屋外响起侍女的通报声:“老爷,夫人,宫里来人了,正在外头呢。”
钟离初给他系扣子的动作一顿,面上也露出几分不悦之情。
旁的日子也就罢了,国事重要,大局更重要,男人虽然忙得不可开交,但至少人是高兴的,比在小乡村隐居时,不知意气风发了多少。
可大年三十这样阖家欢乐的日子,她还要来将人喊走,就过分了。
周文没有错过妻子脸上的神色,明白过来的他低声安抚:“放心,今天除非是有人谋逆造反,兵临城下,否则我绝不出府半步,只会在你身边,陪你守岁。”
钟离初的脸色这才好看了一些,娇嗔地看了他一眼,大度地说:“且去看看她所求为何。”
周文点头。
侍女打来了水,他净了面,钟离初替他梳好头发,夫妻二人才携手到了前院正厅。
还没进门,就看到门口堆了好些东西。
“周侍郎。”来人正是小安子,他的目光在周文身旁的钟离初脸上一扫而过,心中咯噔一声,但很快恢复正常,有礼道:“周夫人。”
他笑得一脸殷勤:“这些都是陛下专程给周侍郎和夫人准备的年礼。陛下说,这些日子太忙了,劳累周侍郎天天早出晚归,都陪不了家人,这不,眼看着大年三十了,便让奴婢送了这些过来,顺道给周侍郎和夫人道声贺。”
说着,他行了一礼,又道:“既然是年礼,按理说,该提前送来的,可周侍郎您也知道,咱们陛下心系社稷,这一忙活起来,是连用饭都顾不上的性子,今天看着宫人们挂起来的宫灯和对联,才想起来这回事。陛下说了,希望你们不要见怪。”
“不会的。”周文温和一笑。“陛下隆恩,周文感念在心。”
小安子忙道自己回宫后会转述此话,又说:“那奴婢就先告退了。”
“公公慢走。”
等到小安子一行人离开了府邸,钟离初才难掩好奇地上前去察看箱子里的东西。
钟离婉送来的东西有字画,有古玩,还有一箱绫罗绸缎。色泽艳丽,流光溢彩,一看就知道是给女眷的。
另有四套价值连城的珠宝头面,成色之美,便是她当初,还是宫中最尊贵的嫡公主时,也只能从母亲处,一年得到两副的。
“她有心了。”
钟离初轻叹道:“今天是大年三十,可她曾经昭告天下,说要为先帝与所有枉死的钟离氏血亲守足七年孝,因此不能在宫中大宴朝臣,也不得饮酒作乐……明明是家人团圆相守的一晚,她却要孤零零的一个人……夫君,你说像今天这样的日子,她……会觉得孤独吗?”
其实她更想问的,是早知有今日,钟离婉会有一丝丝后悔当初的抉择吗?
周文没有回答。
默默吩咐人,将钟离婉送来的东西登记造册,收入库房中。
他生意做得风生水起,挣下一副雄厚家底。钟离婉所赐虽然贵重,但还不值得令他们侧目。
晚上吃年夜饭的时候,他们有说有笑地在院中吃着热腾腾的火锅,到了后半轮,萧鼎那个烦人的家伙也不请自来。
多了个爱说话还爱喝酒说笑的话唠,酒桌上就更热闹了。
可惜酒过三巡,这心大而头脑简单的家伙又开始酒后吐真言:
“从军从政真是天下间最为无趣的事情。”
“看似每个人都在办差,每个人都忠君爱国,每个人都和颜悦色,其实个个都有私心,有了功劳只想留给自己,出了过错便恨不得推给别人。”
“嘴上说钦佩你的本事,仰慕你,恨不得与你结为兄弟,同生共死,其实私下里都恨不得对方今晚就入土为安,再也见不着明天的太阳。”
“真佩服你们,居然能在这样的地方如鱼得水。”
萧鼎举杯示意,随后仰头,一饮而尽。
周文挑眉:“你们是谁?”
萧鼎沉默良久,才道:“你,和钟离婉。”
话音刚落,头上便挨了一记打。
周文放下筷子,悠悠道:“不许直呼陛下名讳,私下里也不行。”
也不知这话捅到了他哪里的痛处,萧鼎双眼直接一红,手中酒杯被捏得粉碎:“我知道,你和爷爷现在都对那个女人另眼相看,觉得跟着她大有可为,所以对她言听计从。”
“我现在也知道了,或许她真就是为了坐上那个位置而生的。”
“因为她与那些人的性情如出一辙,都是当面一套,背地一套,做事只讲利弊得失,不谈真心的。”
“这官场,于我而言,又窒息又黑暗,你们倒好,每天过得这样春风得意,不是如鱼得水是什么?”
“只有我格格不入,只有我与你们天差地别。”
他失落地喃喃自语,嫌酒杯太小,喝不过瘾,便干脆开了一旁的酒瓶,整瓶拿起来往嘴里倒。
周文皱紧了眉头,伸出的手在半空停顿好半晌,到底是收了回来,没有阻拦。
所幸妻子体贴,知道他要与兄弟共饮,方才用完膳便带了侍女到厨房忙活包饺子,眼下身边没有旁人看到这臭小子失态的模样,也没听到他犯上的言语。
等他灌了半瓶酒,稍微冷静了一点,周文才说:“把她忘了吧。”
“且不说她不是着眼于儿女情长的人。即便她是,她心中也没有你。与其对她念念不忘,犹如自讨苦吃,不如将她忘了,再寻个心里有你的好姑娘,与其安安生生地过日子吧。”
“我没有对她念念不忘!”
萧鼎一听这话便急得站了起来,将手中还剩下一半之多的酒瓶用力地丢在了地上,四溅而出的酒水打湿了周文长袍下摆,几块零星碎片也落到了他的脚边。
“老子早把她忘得干干净净了!老子只是不忿,一想到当年眼瞎,错把蛇蝎当白兔,就心塞,就难受,就后悔!”
他发泄似的吼完了,又嘟嘟囔囔。
“小爷才不要成亲,这世上的女子,要么心眼小,要么心地狠毒,且有家有室之后,小爷就要受制于人了,我才不傻呢!”
见他如此自欺欺人,周文于是摇摇头,再也不说什么了。
萧鼎这人义薄云天,对自己人,掏心掏肺,舍生忘死也不在话下,可偏偏参不透这个情字。
生性不羁的他为何要跟着家族进这金陵城,入那府兵属,从一介小小统领做起?
为何对满是人情世故的官场如此深恶痛绝,难以适从,还要强迫自己留下,而不是跟从自己一贯的行事作风,拍拍屁股去浪迹天涯,做个潇洒游侠?
明眼人都能看出来他那点执着,偏他自己不肯承认。
周文心中暗叹,径自饮酒。
钟离初带着侍女们将做好的饺子端上来时,见到的便是萧鼎半坐在地,身边围了一圈的空酒瓶,手里还抱着一个,在呼呼大睡,而周文则在一旁,静静赏雪小酌的画面。
她莞尔:“你是不是又作怪,骗他喝酒了?”
萧鼎心思单纯,总被自家夫君骗得团团转,钟离婉都见怪不怪了。
周文也没有解释的意思,顺着她的话茬,嫌弃地瞪了一眼地上那货,说:“不用理这个傻子。”
“那也不能让人就这样在地上躺着,着凉了可怎么办?”
便唤来家丁将人扛进屋,仔细照顾着。
“这样也好,没了那个煞风景的,咱们俩还更自在些。”周文半真半假地说,引来钟离初娇嗔不已。
夫妻俩一边吃着饺子,一边相拥着守岁。
将近子时,岁末年初,皇城上空出现大片大片的烟花,绚丽缤纷。
钟离初窝在周文温暖的怀中,嘴角含笑,眉眼如画。
这样确实很好。
那人要天下,尽管拿去好了,她毕生所求,不过与相爱之人,安然白首。
同一时间,钟离婉也在赏着烟花。
她浑身都裹在大氅中,毛绒绒的帽边衬得她越发肤白貌美,被拥簇在众人当中,笑颜如画。
她刚给永乐殿中的宫人们发了丰厚的压岁钱,连刚来不久的暗卫琉璃也有。
更是下令,今晚陪她守岁的,明日休息一天,不必当值。
喜得永乐殿中人人兴高采烈,雀跃地说着吉祥话,所以她的心情也不错。
瑞雪兆丰年。
看来来年收成也不会差。
想到今年秋收,百姓们争前恐后地将粮食卖于朝廷,如今江南三处粮仓,都塞得满满的,她的心情就更加好了。
有粮、有钱,等到明年义学落成,小宝和斧头大约也能顺利入学吧?
一切都在往好的方向发展。
“陛下,听说民间盛行,年末岁初时许下对新一年的期许,是极有可能实现的,不如陛下也许一个吧?”小庞子高兴地提议。
钟离婉听了,虽不信鬼神,却也想跟他们一起,应个景。
她双手攥在身前,轻阖眼帘,在心中道:
“一愿皇权永固,二愿天下太平,三愿盛世降临。”
当然,不论世上有没有鬼神相助,她钟离婉此生,都会不惜一切代价,使这三愿成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