拜访旧人（2/2）

……

“梅花酒？”

听完何大娘的话，周文呆滞了一瞬。

回忆纷纷扰扰涌上来，最终停留在自己背手与那人道别时的一幕。

——“空了再来找我，我新酿了坛梅花酒，味道很淡，梅花香却很浓，你们女孩子一定会喜欢。”

当时他只道是一次寻常告别，故而潇洒随意，满腔心思都在旁处。

却不料那日之后，那人便失去了踪影。

再后来，就听说那小姑娘成了那场谋逆乱斗的最终获利者。

头戴冠冕，身穿衮服，光芒万丈地，坐上了九五至尊之位，君临天下。

而彼时，他拥着梦寐以求的心上人，在至亲好友的见证下，终成眷属。

并做好此后余生，都归隐田园的准备。

偶尔午夜梦回，读着自己凭借好记性，默下来的圣人教诲，他也会不由自主地想起那个自己一手教导出来的小姑娘，小妹妹。

不由得感慨，那晚竟是永别。

前些日子萧鼎一派消沉地回来了，一头扎进他的酒窖，将他珍藏的数坛佳酿都霍霍光了。等他半醒，周文才问他遇到了什么人，遇到了什么事，何故如此？

萧鼎哭哭笑笑地将他重遇钟离婉的事说了出来。

一开始听说这臭小子犯浑，将人家小姑娘掳了丢进青楼的时候，周文是气得恨不得将这人脑袋塞进酒缸里，让他好好清醒清醒。

第二个念头便是追问这臭小子究竟把人丢在了哪里的荒郊野外，他必须带上人，去将她寻回来。

可后来听说那人反驳这臭小子的字字句句，又让他陷入了沉默。

“大哥，我们都看错了人，那女人果然不是善茬，她的柔弱善良，果然都是装的，装的！”

萧鼎醉得晕晕乎乎，嘴里却不住地呢喃这句话。

装的吗？

周文反问自己，他是真的眼瞎，看错了人吗？

这些年来，看着她一步步将自己教给她的东西用到社稷上，让百姓安居乐业，日子有了奔头。

他就觉得那人分明还是小九，与他一般，心怀天下的小九。

都说权柄生刺。

越是至高无上的权力，越能让一个人丑态毕露。

若她真是用心险恶之人，掌握大权之后，就该对他们赶尽杀绝才是。

可她没有，非但没有，这些年来每回他察觉到有些不怀好意的势力顺藤摸瓜找过来时，都会有另一股势力将其拦截。

他这些年来的生意也是顺风顺水，无人敢来找茬。

这些迹象统统说明，有个身居高位之人，在护着他，或者说，在护着他们。

因此这些日子他总在琢磨萧鼎转述的那句话：

“……而不是死于非命的时候，都只能无声无息地倒在最阴暗的角落里，好像尸首都会玷污了谁家的土地似的，贱草一样的人！”

谁人死于非命过？还是无声无息地？

答案其实显而易见，这三年里，他其实也不是想不到，只是一直，没敢往那想。

自那一别后，她销声匿迹了三月有余。

张皇后说，是因为小九生母病故，小九要送母亲骨灰返回故里，并在那替母守孝，归期无定。

这无疑是谎言，他从一开始就知道。

既然张皇后恨小九生母恨到，连人死了都不肯给名分，也不许她葬入皇家坟地，又岂会这样好心，放小九归乡？

不过如今看来，这谎言，无疑是建立在真相之上的。

小九的母亲，怕是真的死了，而且还是……死于非命。

否则小九继位之后，又怎会不给她相依为命的母亲，一个太后之位呢？

那谁是让她母亲死于非命的罪魁祸首？

这无疑是个尖锐至极的问题。

至少于他，于钟离初而言。

以至于他下意识就回避去追寻答案。

不过他不能眼睁睁地看着她沦落民间，生死不知。

不论是为大局顾，还是为了那一份私心。

他当下点齐了不少人手，出发去寻。

只是才一进入清远县便亲眼瞧见府兵破开县衙大门，将那仗着家族背景，上任以来从不将百姓当人看的县令给捉拿了。

他也看到了那张贴出去的告示，目光曾停留在最后一句‘皇帝陛下必将亲自秉公查办’上良久，他默默吩咐底下人回返。

想来她已脱险，想来还得知了此处小民的不易，正在给他们做主，那他就不打扰了。

却不想前脚刚抵家，她后脚便找上门来。

上门来做什么？难道是来找萧鼎算账的？还是……

短短片刻间他想了许多的事，脸色数度变幻莫测，看得何大娘一头雾水。

“那东家，这人你是见，还是不见呐？”

周文回过神来，向来雷厉风行的人却罕见地犹豫了。

“去见见吧。”

自身后传来一道温柔的声音，周文扭头望去，只见妻子钟离初一脸淡然地自后屋走出。

显然，何大娘的话，她都听见了。

周文果断地说：“你若不想，我便不见。”

无论张皇后造孽几何，他与初儿，始终是将小九当作亲妹妹来疼的，故而事发后，心中受伤最多的只有自己的妻子。

他再如何心软，也不会将小九看得比妻子重要。

明白他心思的钟离初柔柔一笑，心里泛起甜蜜的滋味，只是念及眼下在门外等着的人，她眼角眉梢的笑意又减了几分。

“我想见她，却不敢见她。”她幽幽地说：“你代我去见见她吧，看看她好不好……瞧我，胡说什么呢，如今宫中，想来是不会再有人欺负她了，她又是那样的身份，过得定是好的。哎，罢了罢了，她远道而来，指不定是有什么要紧的事，想与你说。你若不见，岂非让她白跑一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