覆水难收（一）（2/2）
薛虹死死盯着青杨，面色铁青，却还是松开了攥住青杨衣领的手。
他没有再和青杨说话的意思，冷哼一声之后转身就走，没有多看青杨一眼，也没有搭理身边目光好奇的同窗们的意思。
青杨用力抚了抚被攥皱的衣领，朝着刚刚出言劝阻的书生拱手道谢。
他们之间的关系，在这一刻原本应该是最焦灼的。
但因为薛虹的突然变脸，倒是显出了几分和睦融洽来。
虽然一切看似已经平息了，但是薛虹往那一坐，周身气压低得叫人无法忽视。
众人说话议论的声音也是一压再压，薛虹的情绪状态明显不对，谁也不愿意在这个节骨眼上去惹他不快。
即使，有些人很清楚自己没办法拿到进入国子监的名额。
青杨并没有加入他们的讨论，他难得的没有看书或者习字，而是怔怔地盯着桌上的烛台。
看着火焰边缘时不时晃出一抹幽蓝，叫青杨忍不住想起那日灶膛中燃烧的火焰。
结束了……一切都结束了……
他的计划，在此刻终于走到了最后的一项。
但是不知道为什么，青杨并没有觉得轻松下来。
相反的，再回过头来看时，对自己那从头到尾不曾产生过一丝犹豫的狠心和缜密，青杨感到了一瞬间的心惊。
他居然……能对自己的同父异母的弟弟做到这一步。
看来，即使是多年不见，但是流淌在血液中一脉相承的东西，还是照样存在。
青杨自嘲地笑了笑。
这些年，群山和土地教会他的朴实为善的处世之道，终究还是没办法敌过来自血脉里的、天生的狠厉和恶意。
他就这样呆呆的坐着，情绪平缓。
一直到屋外有谁喊了一声“排名出来了”！
屋内的人皆是一惊，然后争先恐后地朝着屋外涌去。
青杨也跟着缓缓起身，走在人群的最后。
屋外依旧淅淅沥沥下着不小的雨，没有办法张贴到布告栏上，助教索性搬来了两块桌板，架在了长廊之下，开始张贴起了榜单。
潦草随意，但一定也没有折损书生们的好奇和期待。
因为事关进入国子监的名额问题，不只是明德学堂的二十三个人好奇，其他的书生们也纷纷涌到了贴出来的第一张榜单前，开始张望了起来。
青杨站在门口，倚靠着门框，并没有挤上前去。
不是他不想去看，真到了这一刻，本以为自己能做到心如止水，可一颗心早已吊到了嗓子眼里。
即使胸有成竹，却还是忍不住会对着未知的东西感到无比期待。
像是脊背的皮肉之下，孕育萌生了什么东西，蠢蠢欲动着想要冲破桎梏，酥酥麻麻的感觉蔓延到了全身。
钱一匆匆赶过来，左右张望了一圈后，发现自己压根没办法挤进摩肩接踵的人群中，便放弃了。
他一回头，便看见了一脸云淡风轻站在人群外的青杨。
“你不去看吗？”
青杨笑了笑：“挤不进去啊。”
“好了好了别挤了！”
那最早奔到榜下的书生终究是被挤得受不了，他扭头大喊一声：“我给大家念好吧！”
他这个建议，得到了绝大多数人的附和。
少数几个平日里就位列末尾的书生脸色白了白，但终究是寡不敌众，抗议声很快淹没在了催促的声音中。
“第一，顾青杨！”
话应刚落，人群中便此起彼伏响起惊呼声。
一旁的钱一猛地瞪大了眼睛，忍不住朝着青杨欢呼了起来：“嗷嗷嗷嗷！”
青杨还是靠着门框，只是嘴角的扬了起来，带着几分发自内心的喜悦。
这一瞬，有一种极其畅快的感觉贯穿过全身。
脊背之后蠢蠢欲动的那东西终于是冲破了血肉，纵情展翅。
“第二，王瑛。”
“第十四，吴洋。”
一直到念出二十二名的名字后，那个声音嘹亮的书生突然沉默了。而这一次去，也没有人再催促他了。
没有人开口，但所有人都心知肚明其中的原由。
薛虹的名字，一直没有被念到。
这般拥挤的人群，保持了一瞬的沉默，很快便有人打着哈哈，重新将氛围活跃了起来。
“好了好了，去看下一个榜吧！”
青杨的计划，终于在这一刻彻底完成了。
他转身准备去收拾东西，回家告诉姜禾这个好消息。
他的文章，宋庭应该已经看到了吧，他应该是会满意的吧。
但他的思绪很快被一道厉呵打断。
“顾青杨！你设局害我！”
擡头看去，薛虹就站在门口，他死死攥着拳头，嘴角绷得很紧，脸色难看的都要滴出水来了。
此时不少人已经追着去看自己的排名了，但是已经知道自己排名的人却都是朝着他们看了过来。
不管悲喜，都俩人的对峙被吸引了注意力。
“我如何害你？”
青杨脸色平静地反问道。
“你……”
薛虹刚开口，却很快反应过来，猛地闭上了嘴。
考倒数第一已经够丢人了，他再提这偷题的事情，岂不是更叫人嘲笑？
怎么有人都把注意打到了偷题这种歪门邪道上，却还是考了一个倒数第一！
薛虹死死咬着牙，恨意熊熊燃烧，将他整个人吞噬其中。
奇迹终究是不会发生的，不用脑子写出来的题目，都没办法保持住平日里的水准。
可偏偏，顾青杨拿下了第一！
像是极其狠厉的一巴掌扇在了他的脸上。
凭什么！凭什么他能做到！！！
薛虹双目赤红，那一日复一日沉淀在心中的负面情绪，在这一刻发酵到了极致，彻底崩溃碎裂开来。
他朝着青杨骂道：“你以为你考了第一就是什么多干净多清高的人吗？你这第一是怎么来的你不清楚吗？”
事情发展到这一步，已经脱离了青杨的控制了。
他愣了一瞬后，本s是不想搭理薛虹的。
可谁知薛虹歇斯底里地，像是被逼到了绝境一般，那架势是生生要咬下他的一口肉来。
“谁知道你娘是怎么起家的！在国子监门口摆摊，是准备物色勾引谁吧？凭什么宋庭对你多看一眼，为什么博士对你有所偏爱，难道你心里没有数吗？你有的这一切，还不是靠着你娘……”
青杨知道自己不应该在这里和薛虹对峙。
他根本无需自证自己的第一是怎么来的。
但是所有的平淡和理智都被薛虹的这一番话冲刷的不见踪影。
青杨攥着拳头，瞪着眼睛朝着薛虹呵斥了一声。
“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