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十七(2/2)
叶炀没有直接回答,而是抛出自己的观点,“若两族不能完全融合,井水就不可能不犯河水,叶将军常年征战在边境,更会知晓草原各族和中原汉人的积怨,一入秋冬,烧杀抢掠……”
“那作为汉人的国师,我可想问你一句,积怨什么?咱们汉人从来都是面朝土地勤勤恳恳地耕作,不偷亦不抢,所以,就变成别人欺侮我们汉人的理由?”叶子晦不禁打断叶炀。
“物资不均,可以通过互市买卖、以物易物削减矛盾,但……有些事无法控制,又该怎么解决?”叶炀再问。
“比如说呢?”
“比如,叶大将军一心想娶的那个女人有鲜卑血统,而你被汉人的忠义孝信、君臣父子之道压得根本娶不了她。”
草原风声呼啸,吹动两人衣袍猎猎作响,叶炀记忆翻滚,头次言语间不复怡然潇洒。
叶子晦突地笑了起来,“我明白了。”恰逢已走到他的坐骑跟前,他一抓马鞍,借力扬身上马,他居高临下地看着叶炀,“你既要这加于你一身的荣耀与名号,又想得到那份深情厚爱,结果呢……你既做了弃义叛国的小人,又负了她。天下和她,你没得到一个啊。”
天下和她,没得到一个。
叶炀心弦猛然一震,旋即在夜风吹动的草尖飒响掩盖下,他隐藏住自己倏然急促的呼吸,盯着叶子晦的眉眼,静待他继续往下说。
“要么选你身前的荣光、身后的百姓,选成为这天下敬仰的战将,万民心中的守护神,选个高门贵女为妻生子,或者不婚不娶了此一生;要么放弃这一切,只和挚爱长相厮守。这就是二选一的抉择,选哪个就放弃另一个。而你,叶炀……自作聪明,不但两边都没沾上,还波及了不知多少无辜的人身陷囹圄。”
纪落蕊、叶鸣赫,甚至是那看似做了恶人的叶母和叶煊。
要不是叶炀优柔寡断,两头都不肯放弃,哪有后面楚国府中的糟污事。
早在他打算以“战死”保下他的声誉时,他就再不是大胤那个传奇了。
“若……鲜卑人和汉人没有那么势不两立,本就不会有这场悲剧。”叶炀道。
他今日答应要同叶子晦回大胤,便已不在乎身前名和身后事,他一人殉道,为的是千千万万同他一样,无论鲜卑人还是汉人,都不会再有这种万般无奈抉择的时刻。
“国师说得对,根源不在你。”叶子晦不可否认,“根源在这无法消融的t矛盾,无法调和的立场。”
“不,这矛盾可以消融,立场也可以变换。”叶炀补充,“宇文禅彧是明君,在他成为鲜卑大王、继而又成为大君之后,草原上的各部族相处融洽,已无纷争。”
“所以,你想让宇文禅彧也入主中原为帝,再推行草原那一套民族相融,若我没假想错的话,宇文禅彧还算听你的话,力排众议给汉人和其余人同等的地位,可一旦你身去,宇文禅彧就控制不好这种局面,你的族人将被踩在他们脚下,成为奴仆。”
叶炀眉头一拧,不可置信地再向叶子晦看去。
黑夜里,迎着远处的火光,那双眼目没那么锋锐,却依然坚定,见他提起缰绳,要御马离开。
叶炀一步上前,正色询问,“告诉我,你到底是‘叶鸣赫’还是‘叶子晦’?”
冷风灌入衣襟内,叶子晦紧了紧衣领,笑道:“你说呢?”
他忘了一眼天上的星,循着自己国土边疆的方向,驾喝一声,策马奔走在苍茫的草原之上。
良久,马蹄奔踏声早隐没于风中,可叶炀依旧立于草原之上,不知在思索什么。
在叶子晦策马往回赶的这一夜,也是南司丞胡川等人彻夜不眠的一夜,一军统帅单枪匹马深入敌国,简直太冒险了。
若被当成人质扣押,要挟他们必须出兵相助怎么办?或者,转手交给南明赟,来换取宇文禅彧和南明赟之间的合作,又怎么办?
交给南明赟,叶鸣赫只能是死路一条了。
就算宇文禅彧没有做出这两种举动,可也不知现在的人格是叶鸣赫还是叶子晦,他又能和对方谈判得了什么?只怕被耍得团团转了!
“主子,主子——回来了。”青珏和胡川在城门的瞭望塔守了一夜,在天边泛白之际,远远地看见主子骑马正往这边行来。
他心下立刻松了一口气,忙不叠地从瞭望塔下来,骑上马就去向太子南司丞汇报消息。
胡川凝神看去,只见国公爷一身玄衣,发髻高束,衣袂随着战马的奔腾翻飞不休,眉眼自信沉稳,一看就不是那个不着调的人格。
他紧提数日的心总算归到远处,也赶忙跟着下了城墙,引领其他门卫在城门处恭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