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六 花辰吉日（2/2）
整个钟南山自清晨起，便被笼罩在一片柔雾中，被暂时借用为玉清境与人间九州的连接之处。
得玉清简所邀的各族至尊，可携同伴凭玉简信物进入仙境，做那观礼之人。
与此同时，还有不少人就算知道进不去玉清境，也想凑近来看看天尊大婚的盛况，赖在钟南山不肯走。
钟暮遥觉得，大婚是喜事，自然是不能赶客的。
他前日拜托了表兄帮忙安排客人，自己早被季听奕抓了壮丁，要和王霖曦一起负责守在玉清境门口登记来客。
陈延安听说王霖曦要负责迎客，连夜回京安，给他找了身礼制合宜又精美的宝蓝道袍。
王霖曦一贯常穿的道袍灰扑扑的，自己也没有几件衣服，既要负责迎客，这白云观的脸面不能丢，天尊和季听奕的脸面更不能丢。
与钟南山一上午的鸡飞狗跳不同，午时已过，玉清境中仍是一片安静。
仙境日光充足，风却惬意，并没有丝毫灼热之感。
衣着鲜亮的小王道士，看着时辰来到玉清境入口。
他往玉清境门口的树下一坐，端得上仪态方正，颇有君子之姿。
而一旁的钟暮遥穿了身青衫，将身上那股纨绔劲遮得极好，就是他见此时无人，广袖高高挽着，很不像样子。
陈延安近日一直住在钟南山没走，日日闲云野鹤。
此时老者神采刚劲，踩着人间苍山的清凉，第一个来到玉清境内。
他手上抱着一只雕花木盒，往王霖曦与钟暮遥面前的长案上一放。
王霖曦并钟暮遥一齐起身，朝陈延安行了一礼。
“师叔好。”
“陈掌教早。”
陈延安将两人上下看过，望着钟暮遥挽起的袖子：“放下来。”
钟暮遥：“……”
钟暮遥：“是。”
陈延安收回视线，用手点了点带来的木盒：“这是我早年游历时，在一处清修道观中发现的并蒂重台莲。”
并蒂为好，永结同心。
钟暮遥将衣袖放好后，执笔在来客礼单上记下陈延安所说。
王霖曦：“季前辈定好的大典时间在黄昏酉时五刻，方前辈说在那之前，来客可以在仙境中随意观赏。”
陈延安还是第一次来到人间之外的小境，拢了拢长胡：“那我且自己走走，你两人在此处好生忙吧，既答允他人，便要负责，切记勿要懈怠。”
王霖曦拱手：“是，师叔。”
陈延安离开不久，再度来访的，便是个两人都没见过的生面孔。
监察大人在地府苦恼数年，终于熬到今天。
他最终还是没辞职，硬着头皮来了玉清境。
王霖曦一眼望去，看见来客一旁，还有个笑意盈盈的女鬼，撑着伞跟在那人身后。
王霖曦见状，身影有点僵硬。
他着实没想到，地府还会带鬼来。
却不料，那女鬼看起来像是高兴极了，隔着老远就朝他喊道：“王霖曦！”
王霖曦愣了愣。
说话间，监察大人领着人走到桌前。
女鬼满脸笑意：“是我呀！”
王霖曦双眼睁大：“仡沙姐！”
仡沙：“我们都好久没见啦！”
她这么说着，又很快反应过来，立刻道：“监察大人知道我认识大家，怕我遗憾，特意带我一起来的。”
她一旁的徐监察将手上礼盒放下：“地府十殿阎罗无法离开黄泉地界，派我代各位大人亲见观礼，并送上贺礼。”
钟暮遥认得仡沙是当日为方归赈取出合欢蛊的蛊师，想不到她竟命丧黄泉，好一阵唏嘘，而后又将来客与贺礼一一记下，才将人引入玉清境内。
再之后，便是各地妖族、昆仑仙府，两人忙了半晌，才在日将西下时，再度见到一个熟悉面孔。
张宗泽与天机长老携几名宗字辈弟子，从入口处来到境内。
天机长老此前受伤，还未完全康复，他拄着一只拐杖，由张宗泽等人搀着，一路来到案前。
天机长老从怀中掏出一只白玉瓶，并未太多弯弯绕绕，直接递给了王霖曦。
一旁的钟暮遥朝那小白瓶看了看，嗅到了一股高深莫测的丹香。
王霖曦把贺礼接下，刚要如方才一样为人引路，就在这时，突然一道血雾自入口处而来，朝着王霖曦的面门而去。
那道力量乍看浑厚无比，又带着浓浓的血气，叫几人皆是一愣。
王霖曦尽管身手出众，但他体内灵力不足，怕是接不下这样的血雾。
而钟暮遥早就愣了，他空有一身灵力，完全没有这样的经验。
几人中，张宗泽手运真火，迈步挡在王霖曦身前，将那道血雾稳稳接下。
他刚一接下，便察觉到这血雾甚是温和，并无伤人之意。
血雾之后，一行人从入口处出现。
为首的那位，旁人没见过，王霖曦倒是不会忘。
来人正是那日在津港废弃小镇中，险些把他扔进魔窟的妖族。
此人今天倒是没披那日的厚重毛领，只穿着简单便服，单鬓角上缀了几个串珠，仍是很有西北味道。
雾中之物被张宗泽握在手中的那一刻，血雾瞬时朝四面八方散去。
一时间，张宗泽几人一同看向来者。
王霖曦回过神来，见张宗泽出手帮忙，来不及道谢，先正了正神色，朝后来一行人道。
“虽说今日来者是客，但仍不好闹出乱子，西北妖君勿要再这样出手了。”
眼看王霖曦点出来者身份，天机长老等人脸上异色更甚。
西北妖君好笑道：“是谁告诉你我的真实身份的？是那与你亲如父子的青鸾吗？”
妖君嘴角勾起：“他人呢？”
王霖曦脸色沉了沉：“纪前辈自然有他自己的事情要忙。”
西北妖君仍是含笑，不置可否地说了一声：“是吗。”
不过很快，他用下巴点了点张宗泽手中的赤红玉佩，转言道：“这是青丘沄山的族长信物，我早些年一统妖族时，将狐族一脉揍了一顿，抢过来的。这玉佩与听忆尊长手中的千魂磬出自同一块赤玉，算是我给他与天尊的大婚贺礼吧。”
王霖曦原本全身戒备，可他见方才那血雾散得极快，确是没有害人之心，又听得此人称季前辈为尊长，心下稍安道：“既然如此，妖君入境稍候大典开始吧。”
西北妖君带着人越过张家几人，朝境内走去。
天机长老眼看妖族没有继续找事的样子，缓缓呼出一口气。
张家自古与妖族势不两立，十几年前更是由张穆如带领，与西北斗得你死我活。
他并非贪生怕死，只是这场合……
就在这时，西北妖君恰好路过天机长老身旁。
他似乎是看出老者心事，停了下来。
回头间，西北妖君语气和善，对天机长老道。
“张家长老，一道走吗？”
钟暮遥挠头，与王霖曦交头接耳：“这人就是西北妖君？我听说那位蓬莱上仙身上的伤就是在西北受的，他刚刚还要找上仙干嘛，要不要我跟方归赈说下？”
王霖曦点点头，也觉得说下为好。
两人一旁的张宗泽见无事了，将手上玉佩放在案桌上。
王霖曦见状，看向张宗泽，一脸笑意如同暖阳，合着他身上的宝蓝道袍，颇有些明媚。
他朝张宗泽道：“还没谢过你刚刚出手帮我。”
张宗泽却摇头：“那日在地牢深处，你与季前辈救过我一命，今日这些小事不足挂齿。”
这一番小小插曲很快过去，但王霖曦和钟暮遥还是捏了个纸鹤，打算给季听奕报个信。
白色纸鹤在灵力加持下忽而振翅，朝着繁花深处飞去。
小院中，今日大典的正主季听奕正穿着礼服中衣，跨坐在花廊门口，跟玄武抱怨婚服为什么能如此繁琐。
妖族一早派了诸多小花妖来服侍他，可小妖们搞不懂玄天织女所制的婚服如何穿戴，只好又将出身神族的玄武喊来帮忙。
说话间，两人眼看天边颤颤巍巍飞来一只纸鹤，一时都有些疑惑。
两人接下纸鹤，看过其中的内容后，同时沉默了一下下。
玄武宽慰道：“……西北妖君的确性格乖张，但他既为妖君，今日场合，想来不会没分寸的。”
季听奕实话实说：“西北妖君是不会，但咱家上仙生气起来，保不准可敢。”
玄武：“那我去找找他，看着他点。”
“算了。”季听奕想了想，道：“随他吧，他若实在气不过，打起来也没事。你不能走，我一人穿不了那外袍。”
玄武：“……也行。”
两人重新坐回原位，安静间，季听奕看着小时候爬惯了的花树，莫名有一点出神。
玄武看出他心不在焉，问道：“想什么呢？”
季听奕沉默了片刻，开口道：“……想抽烟。”
玄武不解：“怎么会突然想抽烟？”
季听奕答非所问，只喃喃道：“我要和师父成亲了。”
玄武：“所以呢？”
季听奕想了想，悄声道：“美好得让人觉得像是在做梦，反而生出许多不安来。”
玄武闻言，开口道：“不是做梦。”
她安慰道：“你是真的要与心上人成亲了，宾客都差不多到齐了，不用有不安。”
季听奕持续痴呆：“你来掐我一下。”
玄武闹心：“这可是玉清境，你师父就在隔壁院子，我掐你一把，玉清剑用不了一秒就能架到我脖子上，你当我傻，我才不干。”
季听奕闻言，自己傻乐了两声，继而又呼出一口气，仍然有些不在状态。
他摸了摸自己的胸口，轻声道。
“我第一次像现在一样，觉得……觉得心里很满，又很空，明明很踏实，却又觉得像是浮在云上。”
他声音淡淡的，带着一点半日未曾进水的沙哑。
玄武听过，刚要开口，忽然看见一道身影，从季听奕身后的花廊转角缓步走来。
玄武顿了顿，问道：“那你觉得怎么样能好一些？”
季听奕皱了皱眉，像是也没有太好的想法，过了片刻后，他晃晃宽大的衣袖，开玩笑道：“你能去帮我偷件我师父的衣服来吗？我想要件里衣，沁入味的那种。”
他话音刚落，只听一道细微地浅笑声，从他身后忽而传来。
方归赈在听到季听奕说不安时，便往这头走了。
他脚步轻缓，没想到走到近处，听见季听奕这样一句话，活像个小变态。
季听奕闻声回头，看见方归赈站在他身后，一时呆了。
回过神后，季听奕遮掩问道：“你怎么来了？昨天入夜前不是说好，今日大典前不见面了吗。”
方归赈目含暖光，口吻轻柔。
“我怕你赖床，会误了时辰，过来看看你有没有乖乖起来。”
一旁的玄武见方归赈来了，估摸那婚服外袍也不用自己帮季听奕穿了，光速消失在院里。
季听奕眼看玄武溜了，一时接不上话，只觉得方归赈在逗他。
方归赈迈步走到季听奕身前，一边擡手帮季听奕整理微乱的发尾，一边继续道：“没想到你这么乖，自己起来了，看来是我杞人忧天了。”
季听奕方才的变态语录被方归赈听见，有点心虚，也故意戳面前人的谎话：“我们的大典不是在黄昏吗，你还担心我会起不来？”
方归赈：“昨夜你走后，我翻来覆去，久久没入睡。我怕你与我一样，睡得晚，醒来的就也会晚些。”
他擡手摸摸季听奕的后脑，又道：“你方才说，你有些不安，我想陪你。”
方归赈声调柔缓，与衣衫上的软茸相称极了。
花树后，几名奉命前来服侍的小花妖探出头来，朝两人瞧去。
只见两人迈步，并肩坐到廊下，相邻的十指交叠在一起。
季听奕朝方归赈靠了靠，问道：“你方才在房中干什么？”
方归赈：“什么也没做，只是等。”
季听奕好奇：“你什么也不做，就这样等着时辰，不会烦闷吗？”
“倒不会烦闷，只是有些心乱。”方归赈道：“可我思来想去，想让这尘世，给我更多杂念。”
季听奕坐得不大安稳，动了动身子，露出个不解神情。
方归赈微微垂目，停顿了片刻，才道：“阿忆，我有时会担心，怕我会再次忘记，爱是什么。”
他转头，看向季听奕的眼睛。
“所以，这些杂念，让我很是欢喜。”
他亦有不安，可他的不安，着实与季听奕有些不同。
比起那些美满之余的不真实感，他总怕自己给不了季听奕更多，能让季听奕真的快乐。
季听奕望着方归赈的坦率眼神，在心渐渐安定下来的同时无奈低笑：“还是第一次听说，杂念可以让人欢喜。”
方归赈将季听奕的手拉到身前，问道：“我此时坐在你身边，你还会像刚才一样不安吗？”
“本就是一点而已，你不用过来的。”季听奕说着，自己又道：“不过，你来了也好……”
方归赈等了片刻，没等道季听奕说下文，转过头问道：“也好？”
季听奕：“我刚才还在想，有什么和抽烟一样，能让我安安神。”
他话音未落，飞快擡头，在方归赈的下唇上亲了一下。
继而，他撤身极快，意犹未尽：“我看，这个就很好。”
方归赈唇间一瞬温热，心停刹那。
待他听完季听奕的话，好笑问道：“怎么很好？”
季听奕活像个流氓，点评道：“又香又软的。”
他笑意盈盈：“马上就礼成了，先让为夫亲两下怎么了。”
花廊疏影下，方归赈只觉季听奕这幅胆大妄为的样子，让他更爱了。
他微微俯身，朝着季听奕那张没大没小的软唇吻去。
微风将花香送至，花丛轻颤，如为风醉倒。
偷看的小花妖们见状，集体缩回到花树后面。
继而有胆大的，又颤颤探了半张脸出来。
方归赈觉得，他心中杂念，在与季听奕缠绵的瞬间，从四面八方而来，几乎将他淹没。
他想，如此，甚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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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古混沌，盘古干开天地，化混沌大荒为天上地下。」
「经年流转，又化人间九州，万千山岳。」
「九州之外，太行以南，另有小境一方，乃灵气之源，玉清境。小境仙山十方，一千六百九十里，万花纷落。」
「此地是为天尊居所，尊者白衣翩跹，为善之容，居于花间，有渊四方。」
「天尊之侧，伴有狐焉，其擅狐火，玄黑长发，昳丽容姿。」
「天狐百载不及，便习三阳真火。得天尊喜爱，赐名听忆，得继红莲业火。」
「上古九州天劫，怨念成雾，分食九州。」
「天劫终末，天尊应劫而陨，天狐自封怨气，落入人间，不知所踪，四千七百年……」
「甲辰年，一月。」
「上古九州天劫再临，天狐以身殉道，构建极怨之境，将怨气封离九州。」
「天尊转世千千情劫，因一人身消，浴光而出。应劫之人共入极怨，遂引青莲降世，终堪破六族怨气，历劫同归。」
「同年四月初九，立夏时节，花辰吉日——天尊大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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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清境花海一旁，十里红绸漫天。
黄昏时天幕绯红一片，日光如同鎏金一般，描绘着湖边的一景一物。
昭示吉时渐至的钟声响彻仙境，各界宾客汇聚而来。
从蓬莱移来的玉楼金阙，在红绸的妆点下，满眼亭台檐角，皆是婚庆时节的大红金色。
众人凭着信物引导，进入参天楼阁内，来到各自的阁楼中。
楼内禁制设定精巧，各族互不干扰，更是连隔壁真容也难得一见。
琉璃灯在花香中接连亮起，将整个玉楼点亮。
紧接着，串联而成琉璃灯盏如同蜿蜒的彩光一般，朝着花海两旁而去，又朝整个仙境蔓延。
虽是黄昏时分，可整个玉清境在这灿光中，如同汇聚无数人间霓光。
此时良辰美景，花香与酒香先到，弥漫在空中。
完成迎客工作的王霖曦与钟暮遥站在阁栏跟前，朝着花海中央望去。
深水清澈至极，泛着水中紫色碎花的荧光，一片透亮澄净，更是在琉璃花灯的包围下，显得绚丽无比。
酉时五刻，钟声再响。
天上星宿在星月初现的那一刻，在空中盛放而出。
一时间，楼映水，水连天。
楼中无数虚影，不约而同停下手上动作，看向楼外花海深处。
安静的湖水正中，一只红色的乌篷船，静静驶入众人眼帘。
喜船披红挂彩，船板上开满繁花。
船头立着一只凰族红鸾，赤羽尖处，已经修炼出点点金色。
一人站在花中，身上喜袍红白相宜，另有金线细绣的大片合欢，缀在衣摆与袖口。
来人是穿惯白衣的，可今日将这大红色穿在身上，倒是也极为相称。
在他腰间处，一枚水色狐貍琈玉玉佩，串着同心结，桃色流苏摇曳翩翩。
那人双目微阖，周身气息温和，但凝神看去，却能瞧见一股不容窥视的威严，从眉心历劫而出的红痕中透出丝缕分毫。
往昔长发幻化，天尊之姿，此时不加任何掩饰，出尘之余又叫人望而生畏，仿佛他只是立在万光之中，便是不可违拗的天道之容。
就在这时，他慢慢睁开双眼。
船头红鸾感应到视线，与水天万星之中，忽而振翅上天。
鸾凤肃鸣，声声欢喜。
仙乐之中，一只青鸾自天边而来。
青鸾尾羽摇曳，灿烂化为星芒，留下一路光粒。
待青鸾飞得近了，众人定睛看出，那鸾鸟身上，还坐着一个人。
此人看上去倒是更适合这一身艳色，一身长袍华服繁复至极，却丝毫难掩他周身昳丽，只叫人觉得无论是何种缀饰，都是那人的陪衬罢了。
他眼角笑意连连，透着阵阵安宁，却又如同万千盛世的缩影一般，满眼光彩熠熠。
可若仔细看，他的眼中又仿佛简单极了，只有那船上的一抹人影。
水天相逢，青鸾上的人影飞身下落，落入只属于他的一船世外繁花。
玉楼栏边，王霖曦满眼碎光。
在他一旁，玄武与仡沙一同露出笑容。
而钟暮遥亲眼看到好兄弟结婚，感觉自己快感动哭了。
陈延安与张家同桌而坐，轻撚着酒杯，拢了拢长胡，与众人一同望向那两道身影。
花船之上，方归赈拉着季听奕的手，确定面前人已经站得稳当，才缓缓露出个笑容来。
他这一笑，如同霜雪化尽的清晨，柔风卷着万千平和与安稳。
仙界至尊太上真人，与此时踱步水上，来到花船正前。
方归赈与季听奕并肩而站，看向来者。
老者如同一团光雾幻化的虚影一般，声音肃穆庄重。
“今日大典，是为玉清尊者与天狐祖妖，大婚一事。”
玉楼众人屏息以待，望着光亮正中。
太上真人话音含上温和。
“礼一，结发。”
方归赈转身看向季听奕，擡手自后者的后颈发尾，轻轻斩断一缕乌发。
季听奕依样施为，取下方归赈耳后一缕发丝。
两缕青丝一经汇合，便再也难分彼此。
季听奕双手执着发丝，由方归赈取了金丝红线，将一端紧紧绑起，再放入锦盒之中。
紧接着，那锦盒便被柔光推送着，直入了巨大花树下早已准备好的浅坑。
沁着丝丝芳香的浅土将锦盒掩埋，静静封入树下。
花海中央，太上真人话中沾喜。
“礼二，盟誓。”
方归赈一手擡起，自他手中，一枚玉清简缓缓复现。
大道玉简浮空而立，来到在两人身前正中。
季听奕擡手，右手指尖一点红光，划破左掌掌心。
血色滴落在玉简上，如同在水玉中注满赤色。
待那血色流转在玉中流转起来，隐含华光，他方才收回手来。
另一边，方归赈看着季听奕掌中血痕，眉心微微蹙起。
他本与季听奕说好，只许这人引一点指血的。
季听奕倒是大方极了，笑道：“今日来客这样多，我自然是要表达对你的诸多爱重。一点血而已，你这也要皱眉？”
方归赈望着季听奕眼中笑意，一时未答。
继而，他眉心渐渐松开，只右手擡起，双指并拢后，在自己胸口处重重点了一记。
一抹带着嫣红的柔光自他胸口浮现，瞬间连同光雾，一齐没入到玉简之中。
玉楼中，有仙家看出他此举为何，不由轻呼一声。
“心血……”
“天尊竟用历劫而塑的心血，来祭婚约盟誓的大道玉简。”
船上，季听奕双唇微张。
方归赈不容季听奕开口，右手收回玉简，继而与当年如出一辙，将盛满两人血誓的玉简，幻化为无数道柔光。
天尊传道颁令所用之物，将此番誓言化为天道的一部分。
柔光上至天际，化为星宿一角。
人间月夜，万千流年，星辰璀璨。
太上真人眼见面前人与当年如出一辙的传道之姿，只觉山间月明如旧，亦是一派山河永存的昌盛之景。
太上真人颔首以道。
“礼三，合卺。”
当日被魔族暗害的小花妖颤颤现出人身，手上的雕花托盘中，平稳放着两杯盛满的酒杯。
季听奕一手拿起酒杯，端得是潇洒翩翩。
他待方归赈一同取起杯子，衣摆飘动，与那人相对而站。
两人无需上敬高堂，更无需敬这天地。
季听奕只双手握杯，朝方归赈举起酒杯。
他站在面前人给予他的万里繁华中，听着万籁歌声，眼中万千爱意。
季听奕曾最苦求，便是在霜雪满发时，想遇面前人一起白头。
他轻轻开口。
“永结为好，相依白首。”
方归赈目中柔情，如此间良辰，满目美好缩影，只望向他的阿忆。
他微微俯身，朝季听奕一同行礼。
“念念君心，岁月风平。”
人间风月无边，仙境盛况一如梦境，在深夜月明之时，化为一场风华繁盛的美梦，送予那些未曾到场的人。
钟南山下，容静檀饭后倦怠，浅眠中，梦见一方水天相接，红霓金楼。
方归赈与季听奕的嗓音远远传来，带着让她欣慰至极的幸福与安定。
她在盛亮的星光中醒来，看到手机上的未读简讯，是方归赈不久前发来消息。
“妈，我明日带阿忆回家吃饭。”
玉清境中，纪明秋立在安静的仙楼顶层。
他靠在栏边，双手交叉抱臂，远远望着船上两人。
他手边酒杯酒水满溢，刚想伸手去拿，突然感觉到一股血雾接近，先他一步将他的酒杯收走了。
楼下不远处的玄武察觉到异样，连忙上楼来，走到纪明秋身边。
神女手上利落极了，连推带拉，就把纪明秋带到了楼下几人的身边。
王霖曦此时又喝多了，抱着一盏琉璃灯牌哭，鼻涕流了自己一身，嘟囔着要给师父看他新学的太极剑法第十二式。
钟暮遥倒是安安静静坐在桌边，他一边喝酒一边叹气，觉得自己也该抓紧，毕竟好兄弟婚都结了，而自己连个对象都没有。
张宗泽与几名宗字辈弟子对玉楼中的法术十分好奇，正在细细感应学习。而陈延安与天机长老闲聊起年轻的往事，语调中同样极不服老，饱含着对未来的向往。
此间万万千，具是人间好时节。
玉楼外，花船渐渐靠岸。
方归赈迈上岸，朝船上的季听奕伸出一只手。
季听奕回握住他，任人将自己拉上岸边。
岸上，太上真人满脸笑容，朝两人郑重行了一礼，继而款步离开。
季听奕望着太上真人的背影，一时有些莫名的欲言又止。
方归赈觉得好奇，问道：“阿忆，怎么了？”
“倒也没什么。”季听奕摇了摇头，颇为诚实道：“就是前些天蓬莱异动，我好奇你在蓬莱到底干了什么，若说你命蓬莱硬改了规矩，可我今日见太上真人，好像也没对你有什么意见。”
方归赈没想到季听奕还记着这事，浅笑道：“我也没命蓬莱做什么。”
季听奕不信：“那怎么会有那么大的动静？”
方归赈坦言：“上古蓬莱三神柱掌六族契约，可千年以来，六族分而别居，交集甚少，那三神柱便也没有实际用处了。故而，我把三神柱上的内容都废了，另外在上面，又刻了些别的东西。”
“刻了别的东西？”季听奕狐疑：“你刻了什么上去？”
方归赈一边浅笑，一边拉着季听奕的手，与身边人一同慢慢往前走。
他问：“你真的很想知道？”
黑水之中，蓬莱仙岛最高处。
三神柱与尘世遥遥相望，望着千年以来，所有数不尽的岁岁年年。
月光下，苍劲古朴的巨大石柱上，两行崭新的刻印深入石中，像将一切往事尽数抹去，只剩下一片欢喜。
山海清明，年年无恙。
浮世听忆，岁岁如愿。
<番外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