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番外一 汴京盛景(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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继而,他一手擡起,朝着少年脑后的布带系扣伸去。

只不过,他才刚刚摸到发间,便感觉到一股温热,将他手上的动作拦下。

少年握着那片微凉指尖,稚嫩声音中,带着一丝沉稳。

“你应当知道,即使摘下这玄绫,我也什么都看不见。”

红衣人闻声回神,看着那张开合的薄唇,恍惚过后,收回自己的手。

他重新看回下方表演,轻声遮掩尴尬。

“说的也是。”

他摸摸鼻子,看似随口问道:“你这眼睛……是天生的吗?”

盲眼少年摇头,坦白道:“年纪很小时,被人暗害的。”

红衣人:“暗害?”

“宅院中事,我也不甚明了。”少年道:“只是一次无意中,听母亲这样哭闹过。”

红衣人顿了顿,缓缓道:“命运多舛,也是常事。”

“嗯。”少年好似十分通透:“我并未因此事生出什么遗憾和不甘,不过还是多谢你的劝慰。”

红衣人一笑,应道:“那便好。”

两人身影错落、一高一低,在炽热的光亮中,只剩一片勾勒轮廓的剪影。

汴京城的元宵夜,岁月喧腾,凝成最为繁华的一笔浓墨。

两人坐了良久,红衣人遥看那烟火杂技结束,仰身躺在瓦上,又望起天上的星辰。

这时,他听见少年在他身旁开口道。

“你方才说,你像我这般大小时,就已经能吹得比瓦市乐师强上百倍了。”

红衣人扭头,看向那道小身影。

“嗯,怎么了?”

盲眼少年温柔笑起。

“那你能否,将你眼前之景入乐,奏与我听听?”

-

人人都道干德元年,汴京元宵佳节当晚,一曲箫音响彻京都。

那箫音缥缈极了,却带着能将一切苍茫温柔守护的坚定之感,刚一入耳,便没入心间深处。

然而,饶是汴京无数名士,在所有风月之所苦苦寻觅,却再未寻得那箫音所在。

除此之外,当夜的第二件大事,便是江南季员外家那位盲眼的小公子被人掳走,直到深夜时分,才被人在街口寻到。

季小公子找回后,因着了夜风,高烧连绵不退,数日才好。

病榻缠绵中,小公子偶尔神志清明,又偏偏与衙门作证,自己并非是被人掳走的。

棋童不懂公子为何要帮那口无遮拦的男子说话,可在公子的三令五申之下,也只得改口。

数日病中深夜,棋童守在公子床前,与那盏不知从何而来的兔子花灯一起,偶尔听闻一两句呓语。

可棋童每每倾听,皆未听清公子所唤为何。

只有一晚雪夜,万籁俱寂间,小公子病中混乱,轻声问身旁棋童,那夜之人,是何长相?

棋童回想一番,答道。

“公子,他带着面具,看不见是什么长相。”

雪落梅枝,覆满棋盘,细细无声。

小公子闻言,双眼缓缓阖起。

既如此,便罢了。

原也是他……不该问的。

-

时光匆匆,一去千年。

人间年节一过,每日都像被加快一般,春日转瞬而至。

九州花红柳绿,到处生机盎然。

玉清境中。

仙境花香四溢,落英缤纷。

山坳花海泛着柔柔荧光,倒映着山间银月。

巨大花树一旁,小院炊烟袅袅。

屋中,一道身影躺在塌上,自被接回此境,已经过了百日之多。

季听奕自入极怨之境,一身功德与灵力尽数散去,只剩最后一点意念,被方归赈包裹在青莲之中,千呵万护,带回人间。

可饶是回归天位的九州天尊耗费无数心力,将补神凝魂的汤药一碗接一碗,轻柔灌入那具身体中,却仍未将塌上人片刻唤醒。

幸而,季听奕那具破破烂烂的天狐之体,还能接纳三道丢失千年的魂火。

方归赈引三魂入体,将那具身体精心温养,直至所有伤痕一丝不剩。

但数日以来,季听奕却像是仍不愿苏醒一般,一直沉浸在安详的睡梦中。

六族中人每隔几日便会来访,送来各族压箱底的疗伤圣物。可无论如何施为,都同样没有作用。

有时,纪明秋偶尔前来,会在季听奕塌前坐上一会。

每当这位三青上仙,望着季听奕的梦中睡颜时,总会有种错觉。

也许,季听奕的神识早已在天劫中,被当时的怨气撕碎吞噬,再也不会醒来了。

今日仙境月光轻柔,如雪粒一般,落在巨大的花树上。

廊下,方归赈端着瓷碗,行至房间门口。

他与正巧出屋的纪明秋交谈几句,目送后者离开仙境。

继而,他迈入房中。

季听奕的睡颜仍然安恬,脚步声轻缓停在塌边,药香清幽,漫入木室角落。

今日的药中,方归赈放了一点蜜枣,应当不会像往日一样酸苦。

玉清境安静至极,此时的亲昵轻唤,带着一点讨好的意味。

“阿忆,吃药了。”

这一声轻响,如同往日一样,飘进塌上人混沌的意识中。

季听奕并非毫无感知,只是他沉浸在漫无休止的碎梦里,一度连所有故人都无法分辨。

于他而言,背负天劫数千年,早已是地老天荒。

他疲累到终时,实难像常人一样,如旧地清醒过来。

梦中,季听奕眼前总是一片漆黑,却能从耳边诸多纷扰中,忆起许多往事与旧人。

那一道道莫名出现的声音,让他觉得十分陌生,又一时耳熟极了。

他听见自己的箫音,与那年元宵瓦市前的喧闹声,还有潺潺流水……

他在恍然间,记起一个人来。

那日亭中,那少年人目不可见,却仍然转着头,望着声音传来的方向,面上虔诚无比。

季听奕后来曾经好奇过,自己为何会在那时,对一个街边偶遇的小瞎子用心以待。

他那时得到的结论,是这小瞎子与他心念之人有几分相似。

可他又想,也许还是因为,他觉得这小瞎子与他自己也相似极了。

苍茫天地,他与盲人如出一辙,并未有何区别。

他目中漆黑一片,在恒古千年的天劫之中,看不到任何出路。

可他又着实想与那小瞎子一样,能一直执着,就算知晓无用,也能望着光亮之所。

这样,也许就算是他,也能待一日春暖花开之时,抵达想要的未来。

他耳边喧闹随着时间渐渐隐下,只剩那道稚嫩嗓音,来到两人当日分别之时。

那时的情景,季听奕已经有些记不清了。

他只记得,那时夜深,街口人群渐渐散去,灯火分外阑珊。

“阿忆……”

清朗男声穿透回忆,没入当夜。

错乱之中,是一片相似至极的语调。

分别时突如其来的轻声呼唤,将梦境轻柔搅散。

两隅盛世相叠,绵延出无数风光。

最后,定格成那夜永定河畔,万灯盛会,方归赈自远处跑来时的景象。

玉清境中,方归赈轻轻托起季听奕的身体,将人扶入怀里。

他一手执着药碗,一手舀起一勺汤药,轻轻吹向勺中。

待药温可以入口,他手腕轻移,将瓷勺送向怀中人的唇边。

柔光中,执勺的手莫名停住。

在方归赈的视线中,季听奕那双数日紧闭的双眼,此时颤颤而动。

下一秒,那人缓缓睁眼,眸光自眼中露出。

轻柔夜风拂过花树,一时沙沙作响,卷起无数细小花瓣,朝天际星辰而去。

季听奕眼前,那片原本一无所有的虚无,随着苏醒,映出那张他曾经日思夜想的面容。

他的视线模糊又凝实,望着方归赈微怔的脸,继而静静看向那人明亮的双眸。

这是他在一片漆黑中苏醒,从而找到的未来。

正如仙境之花,永不会凋谢。

比起天劫永夜,原来,这才是属于他的、春日中的——

真正的,地老天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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