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苍狼26（2/2）

乔灵雁也一直觉得自己是特殊的，她曾听闻世上有一种人，集万千气运于一身，不论做什么都能得到天道庇佑，心想事成。她曾经便是这般有大气运的人。

是什么时候开始，一切都变了？

似乎就是她从拍卖场买回那只妖兽之后。

身边一切都不顺利了，师父不再宠爱她，师兄不再爱护她，师姐们对她颇有微词，她开始事事不顺，百般受挫。

要是能解决掉那只妖兽就好了。

乔灵雁像着了魔一般放任自己的灵宠欺负它，总觉得只要等到某一天它悄无声息地、孤零零地死去，一切就都能回到正轨。

但是再也回不去了。

她做出大逆不道的错事，被关入水牢，修为低微，很快无法抵御水牢的寒冷，被冻得嘴唇发白，数次以为自己即将死去。

想要活下去……活下去！

转机悄然而至。

她被大师兄带出水牢，踉跄着走到掌门院内，拜见了一个她从未见过的女子。

她不知道那位尊者是谁，但相比于数次对她动了杀心的掌门，这位尊者的出现无疑是她的生机。

乔灵雁跪倒在地，眼中流出悔恨泪水，向戴雪融磕头认错：“弟子有错在先——”

话音未落，天旋地转。

意识消散前的最后一眼，她看到自己的身躯轰然倒下。

“……”

无人敢说话。

空绍元呆滞半晌，幽魂似的，不知在向谁发问：“这就……结束了？”

柳和玉擡头望去，戴雪融素手持剑，慢条细理地挽了个剑花，剑身纤尘不染，收归于鞘，淡淡道：“此等叛徒，还留着作甚。”

空绍元：“可她毕竟是子苓的徒弟，也是她引出心魔，为何不让子苓来做定夺。”

在戴雪融冰冷目光的注视下，掌门的声音越来越低，脸上的表情也越来越心虚。

“他那心魔又不是突然滋生，我早就提醒过他自己选择的道，何须你如此操心。”

宗门上一辈弟子中，戴雪融才是名正言顺的大师姐，真正的掌门候选人。

她一直被当做下一任掌门培养，真正是铁面无私，对师弟师妹们的威慑力极强，戴雪融在宗门内的时候，万剑宗上下一心，无人敢自由散漫、背地里心思不断。

现任掌门空绍元与她一同拜入师尊门下，成了她的师弟。

后来两人结为道侣，一度羡煞旁人，直到某日戴雪融突然重修无情道，不再接任掌门之位，抛下空绍元，独自闭关。

空绍元被迫成为下一任掌门，跌跌撞撞开始学着掌管宗门，他从前一向只负责在大师姐身边唱红脸，学不来恩威并施那一套，无法完全服众，他自己也无心掌权，只想暂代掌门一职，等戴雪融出关，便可全权交还于她。

没想到三百余年后，戴雪融出关，却告知众人，她已经决心修炼无情道，此后斩断情丝，不再与空绍元结为道侣，也不再是万剑宗的掌门。

无人敢置喙大师姐的决定。

之后，空绍元正式接过掌门令，成为万剑宗新任掌门，戴雪融也如她所言转修无情道，修为日进千里，慢慢地淡出万剑宗弟子们的视线。到最后，近两百年拜入宗门的弟子几乎都不知道万剑宗还有位铁面无私、杀伐果断的大长老。

但现下，因为子苓仙尊入魔的传闻，不知在何处闭关的大长老都被惊动，不惜重新回到宗门准备管教小师弟。

挂断传音后，桑桑便扯着子苓的袖子想马上回到宗门。

她其实也知道子苓的情况不对，可身为妖修，桑桑实在无法开解子苓内心的困苦，只能用自己的方式陪在他身边，日复一日向他展露自己的爱意。

她隐隐约约感知到子苓心境上的问题来源于乔灵雁的背叛，她不知道旁的什么天下苍生，只知道既然子苓害怕背叛，她就一直一直爱着他、信任他，直到他重新找回自己的道。

随着两人遇见的事情越来越多，她却发现子苓身上的杀气也越来越严重，到最后，竟连本命剑彻底被鲜血浸透，成了可怖的血色。

桑桑心急如焚，不想让子苓再接着游历，去面对那些人修妖修的可恶嘴脸，变本加厉地缠着他，想将他困于床榻之间。

子苓在这时候从善如流，每每在与桑桑抵死缠绵之际都要想要听到她胡乱无措的哭喊，于房事上也逐渐大胆放纵，从前仙尊听到她不加收敛的呻，吟还会脸红耳赤，如今却刻意磨着她，想要听到她口中发出更多令人愉悦的声音。

时间一长，桑桑最先败下阵来。

好在戴雪融的召唤及时到来。

令牌被强行连通的那一瞬间，子苓的动作便僵住了。

桑桑衣衫半褪坐在他腿上，好奇地探头去看那块擅自发光的令牌，听到从那里传出一个极有威严的声音。

“说话。”

子苓的呼吸都放缓了，连带着桑桑也屏息凝神，眼神充满惊恐。

她甚至不敢偷偷传音，总觉得会被抓住，狠狠修理一顿。

但很快，子苓的反常让她玩心大起。

桑桑见过子苓很多模样，温柔的，凶狠的，脆弱的，冷酷的，可从没见过他如同犯了错的小辈，胆怯回避的样子。

原来，夫君也会害怕别人的训斥吗！

小狼激动得耳朵都竖得高高的，尾巴在身后啪啪打着子苓的小腿。

等子苓挂断传音，桑桑倍感兴趣缠着他询问：“夫君，她是谁呀？”

子苓闭口不谈，想要继续先前的事情，却不料桑桑这时候极不配合，在他身上扭来扭去，不得到答案绝不罢休。

他只好缓了神，慢慢将大师姐的来历告诉桑桑。

“哇——”桑桑发出一声仰慕的感慨，“大师姐比夫君还厉害吗？”

子苓：“若单指剑术，我不敌师姐。”

单论剑术，不论修为。

这还是子苓第一次承认自己不敌别人。

但若是从综合实力看，子苓还是当之无愧的正道魁首。

桑桑假装听不懂子苓的言下之意，言语中满是对大师姐的仰慕：“大师姐好厉害哦，桑桑好喜欢大师姐哦。”

喜欢师姐……难道要比喜欢他还喜欢师姐吗？

子苓一下子紧张起来，他想起从前桑桑还是小狼的时候，他带她去长虹师姐身边，桑桑似乎就更喜欢师姐一些，还会在被师姐揉过后朝她翻肚皮。

他忍着多年来的惧意，对桑桑道：“师姐修为不敌我，桑桑，不要喜欢她。”喜欢我好不好。

子苓实在很不会撒谎，说话的语气也僵硬了，平铺直叙的念出这段话后，还要假装一本正经地引诱桑桑：“以后我每天都给你买糖葫芦。”

桑桑快要笑倒在子苓怀里。

只是想逗一逗他，哪里知道仙尊会起这么大的反应，桑桑盘腿环在他腰间，支起身子，低头，捧着他的脸重重亲了一口，宣布：“原来夫君才是最厉害的，那桑桑还是最喜欢夫君。”

子苓的眼神慢慢变得迷离，桑桑也忍不住将尾巴环到他腰上的时候——

令牌再一次响起。

瞬间，在桑桑还没能反应过来的时候，子苓已经正襟危坐在桌前，对着桌上的令牌如临大敌。

大师姐……这么厉害的吗？

在那头还没说话，子苓也还没斟酌好言辞之前，桑桑先一步凑过去，欢快地唤了一声：“大师姐！”

大师姐愣了一下，迟疑地应声，等了一会儿才干巴巴地让她不要害怕，转头对子苓发出冷酷无情的质问。

桑桑一点也不害怕，反倒是子苓，嘴唇张张合合半天发不出声音，不知道怎么和大师姐说话。

桑桑于是主动接过令牌，当着子苓的面三言两语就向大师姐保证她一定马上带夫君回宗门。

传音结束，子苓才慢慢放松下来，但看着桑桑的模样却说不出的心虚。

仙尊头一回在桑桑面前撒谎，不过片刻就被戳穿，心中不由得郁郁。

小狼抖抖耳朵，缩紧子苓怀中，贴贴他的胸口，贴贴他的脸颊，抱着他的脖子哄道：“桑桑最爱夫君了，桑桑不爱别人，只爱夫君。”

子苓紧紧抱住她，脑袋埋在她颈侧，声音闷闷：“桑桑，不要离开我。”永远不要。

两人略略休息片刻，在桑桑的连番催促，子苓不情不愿却不敢违背师姐命令的情况下，连夜御剑飞回万剑宗。

……

戴雪融回来后，雷厉风行先和柳和玉交接了宗门的各项琐事，将这些年柳和玉没做到位的部分一一提点改正，顺便夸赞柳和玉小小年纪已经赏罚分明，比他那不争气的师父要有用得多。

柳和玉一边接受师娘的夸赞，一边忍受师父暗地里不善的目光，只觉得此刻冰火两重天。

但他衡权利弊后很快无视了自己的师父，坚定地向师娘倒戈——毕竟师父软弱无能，师娘却能毫不犹豫诛杀叛徒，实乃吾辈楷模。

他认真从师娘那里学习如何成为一个有威严的掌门，听得连连点头，只觉得从前跟在师父身边学到的都过于和善，缺乏管理一个大宗门的魄力，不利于宗门培养良好风气。

等到天亮，戴雪融才将将规整完所有事务。

从始至终，掌门空绍元都像个谄媚的小仆，在一旁端茶倒水，还要被戴雪融嫌弃他碍手碍脚。

空绍元一边低眉顺眼听骂，一边暗中给徒弟飞眼刀子，怒斥他不懂得孝顺师长，在师父师娘面前当好大一个呆木头。

好在很快，子苓回来了。

一身黑衣的子苓进屋时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柳和玉满脸震惊，空绍元看着一向喜爱白衣、青衣的小师弟反常地穿了黑色，眼中满是痛惜。

小师弟到底是受了多么大的伤害，居然开始穿他曾经最不喜欢的黑衣了。

他想要上前检查子苓的情况，刚走了两步便被戴雪融拦下，冰雪般冷酷无情的大师姐瞥他一眼：“他不过换身衣服，你作何姿态，多愁善感。”

她看着子苓，拿起霜寒剑剑鞘，道：“伸手。”

子苓面色僵硬，犹豫踌躇着想说点什么，但很快在戴雪融又一声呵斥下将手伸了出来。

剑修的手上满是茧子。

戴雪融一下一下用力用剑鞘抽打他的手心，直将一双手打得通红、渗出丝丝鲜血，才微微喘气停下来，问到：“知道错了吗。”

子苓抿着嘴，没有点头。

这便是还没想明白了。

大师姐气急，拿这个脑子一根筋的师弟没办法，还想再打他，却见师弟身后探出一个头顶一双毛绒狼耳的脑袋，少女睁大眼睛看着她，被发现后眨巴眨巴眼，眉眼弯弯冲她微笑。

这就是……师弟的道侣？

头一次碰上看起来这样年幼的孩子，戴雪融看看三千多岁的师弟，再看看不过双十年华的桑桑，难得脸上带出了点情绪。

她忽又想起自己方才的举动过于残暴，刚开始担忧是否会吓到桑桑，就见桑桑从子苓身后钻出来，亲亲热热凑到自己身边，挽住了她的手臂。

修无情道的大师姐僵住了。

桑桑浑然不觉，像抱着子苓一样抱着戴雪融的手臂，拉着她撒娇：“大师姐，大师姐。”

“……嗯。”

“大师姐不打师父了好不好，不打了。”

在人前，桑桑习惯喊子苓师父。

戴雪融却不知道这一声师父仅仅只是一个称呼，凛冽的目光顿时又向子苓扫去。

先前她听说了乔灵雁意图勾引师长背叛宗门的事，毫不留情地了结她，眼下知道子苓居然敢对自己的徒弟下手，自然也会毫不留情给他处罚。

在先前的交谈中，柳和玉已经知道了师娘做事的习性，赶忙在一旁解释：“小师叔和桑桑不是师徒。这只是一个称呼。”

戴雪融这才微微放心，这个从小就需要人操心的小师弟还没做出为人师表所不齿的事情，她比桑桑还要高一个头，伸手拍拍她的发顶，一顿，又拍拍，假装不经意地揉揉她的狼耳，不太自然地放低声音：“别怕，我不打他，我就是……教育他。”

桑桑满足地眯眼，垫脚蹭蹭她手心，在掌门和柳和玉的连番哄骗中一步三回头离开了子苓。

师尊不在，大师姐便是他们的师长，教训子苓一事由她来做，天经地义。

屋内，子苓直起身子跪在桌前。

戴雪融看着他，第一句话便是：“你那弟子，我已诛杀。”

子苓听完没什么反应，简单“嗯”了一声。

“你不问为何？”

“她勾结妖族，引诱师长，叛离师门，本就该死。”

戴雪融面色严肃：“子苓，你既心中已有决断，为何如今还会入魔。”

子苓沉默。

过了很久，他才问：“师姐，何为道？”

……

两人在屋内交谈了很久很久。

有结界在，门口什么也听不到，只能干等。

柳和玉身负管理宗门的重任，早早离开，只留下空绍元和桑桑两人眼巴巴望着紧闭的房门，一个坐在院子里的石凳上，一个就干脆蹲在房门口抱着膝盖，毛绒绒的尾巴在地上扫来扫去。

空绍元和桑桑接触不多，甚至没见过桑桑的原型，索性现在无聊，他便悄悄给小狼传音：“你能给我看一眼你的原形吗？”

戴雪融回来后，他似乎突然变得幼稚起来，若是放在从前，肯定不会在桑桑面前说出这种有辱掌门威严的话。

桑桑闻言扭头看他，脸上小小纠结了一下：“桑桑可以变回去吗？”

“这有什么不可以的。”

“可是变回去会被送走，桑桑不要变。”

这空绍元到是知道一些她的过往，也知道桑桑估计对此有了点心结，当即拍着胸脯保证：“你只管放心变，子苓绝对不会把你送走，我担保。”

掌门在桑桑心中是十分可靠的形象，他是夫君的师兄，夫君肯定得听他的话，她当即抖抖耳朵，很快，地面上出现一堆凌乱衣物，和一只通体雪白的小狼。

小狼有着金色的眼睛和浑身长长的、白白的、柔软的毛毛，踏着欢快地步子走到院子中央，在阳光下惬意地伸了个大大的懒腰。

空绍元看得眼睛都亮了，虽然桑桑是子苓的道侣，可是，她现在只是一只小狼啊。

谁会对一只小狼讲男女有别呢？

他哄着桑桑给摸了头，摸了后背上的毛毛，还摸了大大的尾巴。

妖修，就没有不喜欢变成原形的。

人形固然好，可到底比不得天生地养的原形，桑桑从前一直拘束着不敢变回去，生怕再次被子苓送走，今天难得变回小狼，恨不得满院子撒欢。

空绍元看着她，满脸都是对自家毛绒绒的纵容。

看！多可爱的小狼！万剑宗的！

一人一狼和谐相处时，紧闭许久的房门终于打开，子苓和戴雪融正一前一后走出来。

看到门口地上的一堆衣服，两人都一愣。

听到动响，桑桑欢天喜地向子苓跑去，一个飞扑——

变回人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