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落地的那一瞬间,追兵都吓得齐齐往后退了一步,先前还被追得抱头鼠窜的目标,提着大刀忽然回头,那一身杀气任谁看了都胆寒发怵,更何况见识过她一刀平半条街的亲历者。
“退什么退,上——”
指挥的军官喊声在前,马蹄却不自觉往后退,荆白雀目光飞去,所有人的视线都集中过去,他便不敢再让,梗着青筋暴跳皮肤红紫的脖子,冲杀而出。
荆白雀一刀将其斩落,冲进人群,手起刀落。血水蜿蜒过青石板路面的沟壑,像阴暗里爬行生长的苔藓,迅速染红一整条长街。手麻了,心木了,大夏龙雀抡不动便换神术刀补刀,人一涌上来,又换大夏龙雀,直至被人潮淹没。
腥风扑面,她的脚步越来越慢。
她已经分不清楚是受伤的虚弱,力竭的虚弱,还是无能为力的虚弱。
身后传来一声尖锐的马鸣,桓照夺马,跃入乱军中,向她伸出手来,荆白雀没有犹豫,在眼皮子将阖未阖之时,攀住他的手掌,落在他跟前。
“你的伤还没好?”桓照打量一番,确定她身上只有几处皮外伤,忍不住眯了眯眼。
荆白雀闭着眼静静喘息,不想听他说话,但字眼却往心里钻。
事实上,离开雀儿山后,晁晨怕她余毒未清给她诊过脉,发现她曾受内伤,不仅出手替她疗伤,还给了一堆灵药补品,她在帝师阁吃得好住得好,按理说应是无恙,但自打入了建康,却频频觉得虚弱。
这种不安定感,更叫她心里一团乱麻。
“吃了。”
桓照掏出一只翡翠瓶,递到她的面前:“不想就这么死在这里,就吃了它。”
荆白雀接过来,一口吞服,吞完才发现,瓶里只有一颗,她心里忽然生起不适感,忍不住想去观察桓照的表情,但身后的人并不给她机会,另一只没有挽缰的手推在她背后,经脉活络,刚才的疲态一扫而空。
“你?”荆白雀无措失语。
“你别太看重自己,我可不是为了你,我只是想报仇……”末了,他忽然又狠心添了一句,只是话出口,语气已平素如常:“你看那时我不也放开了你。”
荆白雀心尖一刺。
桓照的眉目在风雪里不甚清楚,她想要回头,却听他又接着道:“我就不可以纯粹为了报仇吗,我想杀刘裕,这是我的夙愿……”他话音陡然一转:“你要去救司马文善对不对,那就帮我杀了刘裕,只有这样,你才能救得了他。”
马是好马,二人共乘一骑,沿着朱雀大街一路杀了回去。
两人身姿紧靠,大夏龙雀刀施展不开,荆白雀提着刀,指骨在风中冻得发白。
正犹豫,一股大力袭来,被肩甲遮挡住视线的她来不及查看,就感觉额头被温热的掌心靠了一下,随后马蹄扬起,后脑勺猛地磕在桓照心口,整个人毫无保留贴在他的怀里。
淡淡的兰草香味混合着血腥气,荆白雀感觉到脖颈间一热,却不见疼痛,忽然明白,顿时便想扭头,但桓照却抢先蒙住她的眼睛,她只觉得手上一轻,神术刀已到了桓照手中。
受惊的马跃过铁蒺藜横冲直撞,荆白雀倍感颠簸,不敢乱动,几道破风声交织在耳畔。
头顶传来闷哼,热流顺着衣襟渗入胸口,荆白雀悬着的心一沉,正要急声询问,桓照又一次抢先开口:“其实我从没有想过要颠覆晋国。”
自弃的笑音在头顶盘桓,她整个人像是被粘在了冰上,屏着一口气不敢吐出来,仿佛沉重的呼吸都会撕下一块血肉来。
“天狼手一早就给我的人生定局——复仇,我从来只是想复仇!”
“桓照,你怎么……”
听到她唤自己的名字,他略一怔忡,又自嘲地扯了一下嘴角,事已至此,也不知自己还在期盼什么。
没有得到回应的荆白雀气急败坏去拨他贴在眼皮上的冰凉的手,他却先一步挪开,将神术刀脱手,直奔望火楼而去,正中旗语指挥官的心脏。
旗语断开一环,指挥传令中止,全军震慑,从各方包抄来的后援在巷子中慢下脚步,等他们摸黑冲上朱雀街时,只见血路蜿蜒数里,再无一个活人。
桓照腾出一只手,颤抖着,似是不忍地贴近荆白雀的脸,他咬字越来越重,像在雪山上负重长跑了三十里,连气都喘不匀:“比之祖父和父亲,我实在没什么可说道的。我祖父桓温三度北伐,权倾朝野,他死后,我父桓玄为司马家忌惮,但毕竟退居江陵,袭承爵位,仍负时望,还能从殷仲堪手下谋得精兵。可我呢?桓家式微,我无人可用,无兵可取,东奔西逃,无处可去!我前半生如傀儡,后半生依然不得自由!”
“我这一生并无后悔,除了愧对弄碧夫人和表姑母,我最对不起的人就是你,阿雀。”
漫到心口的血在逼人的寒气中迅速冷却,荆白雀怕再被他先发制人,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按住他的手:“你受伤了?伤哪儿了?你别说话了,你不是还要杀刘……”
但身后的人却强撑着笑了一声,不知在笑她还是在笑自己,在她摸到伤口之前,将她用力甩了出去:“就是现在——”
指挥的军官已被斩落马下,望火楼上的旗语还没来得及传开,两侧的箭手还没在长兵队的掩护下准备好,正是脱离战圈的好时候。
“对不起,我当初,不想放开你的手,而我现在,不得不放开。”
推出这一掌时,他已决心将司马文善可能和刘裕联手的猜测埋在心里,不论那师徒二人各自盘算什么,建康今夜之乱,他和荆白雀势必有一人要留下性命在此,否则尽皆出动的北府军亦无法交代,他愿意成全她,但还要埋下最后一颗子。
只要司马文善能登上那个位置,荆白雀至少能得一生无忧,而杀掉刘裕,也算了却毕生心愿。
人世走一遭,也不亏吧。
他忍不住笑了笑,他这一生从算计中来,走到最后一步了,还要算计。
荆白雀飞入空落落的窄巷,被墙头落下的花影吞噬,那道影子如流光远去,身侧重楼,檐上碧瓦,长长的青石板街道,全都在一瞬间被拉长成线,贯穿整个岁月。摔坠的风声呼在耳廓边,一如当年——
——“我发誓,只要以后有我一口吃的,就有你一口,我活着,你也会活着,我死了,你也会活着!”
“你不信?”
“如果我做不到,就让我以后不得好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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