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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只老狐貍并不好对付,逼到如今的地步,只能釜底抽薪。”说到这儿,他眼里杀意大盛,但随即顿了一下,眼珠定定,像在飞快地思考某种可能性:“不如你别去了吧,我一个人也能成事。”
不知为何,他今夜心里总不安定,比荆白雀在雀儿山,舍他而握住司马文善的手那日更难受。
他坠下冰崖后,埋在雪里不得动弹,心里渐渐泛起苦涩与悲哀,想着想着,又忍不住笑了起来:因果轮回,报应不爽,原来这就是下坠的感觉吗?
那从前在河西,他被迫松开手后,荆白雀是不是也如这般肝肠寸断?
他努力仰面,看着被白雪折射后白晃晃的日光,日下有一黑点,他双目不由一眦,欣喜难掩,但很快,黑点掠过他的头顶,振翅远去,向着群山,越来越小,那一瞬间,悲愤寥落如潮,无孔不入。
那个时候,她是不是盼着自己会跟着跳下来,却也只等来人走鸟去。
他心里狠狠一刺,缓缓阖上眼睛,明知不可能,心里仍抱着不切实际的幻想:“她会回来救他么?纵使不会,那也该来确定自己的生死吧。”
他从白日等到夕照,没有人来。
意识渐渐涣散,他有些分不清自己身在何方,唯有杂乱的念头还在支撑着他,他想,如果他们当初没有分开,如今会是什么模样,白雀会不会一直留在白衣会?不,白衣会不是什么好地方,从来都不是,但如果生命里有她相伴,似乎再坏的环境也没那么坏了。
他又想,过去在河西逃命的时候,有没有哪个节点能做得再好一点,如果他没有想偷拿荆白雀的宝石项链,那么他们后来也就不会吵架分开,早早的应诺她,放拓跋嗣离开,也许不会和老不死撞上,又或者吵架时再狠一点,骂得她不再回头,那么她也就不会有后来的坠崖,也许再见时也就了无怨恨。
记忆越来越模糊,那些以为一辈子都不会忘记的过去,经年累月在心中磋磨,竟已无法复盘,又或是说,经过岁月的美化,他已经无法确定哪些片段是真,哪些片段不过是这些年求不得的臆想。
假如可以推翻抹除,那,那就从来没有遇到过天狼手好了,自己留在侯家当大少爷,早早给表姑母去信求得庇护,也许他的身世会曝光,但表姑母就不会死,姑父也……
只是,他可能一辈子都遇不到白雀了,自己和弄碧也会因为暴露而从侯家狼狈滚蛋吧!
弄碧会甘心么,她那么爱侯信
如果命运能选择,在守着侯信到死和早早滚蛋求生之间,她又会怎么选呢?
不过,如果真像那样发展,也不定就是倒霉糟糕,指不定他还能去帝师阁呢!想到这儿,他竟情不自禁笑了,如果帝师阁真的接纳他呢,他会怎么样,会跟着阁中的其他人一样,习武,读书?还是会像经生那样,被师昂保护又拘束在剑川?
这一点倒叫他迷茫,那位天下第一对于这非亲非故的细作,居然倾力保护,甚至甘愿折损清誉,就算因为他像前秦公主,就算有公主救命之恩,但在墓下一切败露,他也没有暴起杀了那个少年。
或许,师昂真的和自己想得不一样,那他,他们会不会真的冒天下之大不韪,拯救一下自己这个反贼之子呢?
但转念一想,连他自己都忍俊不禁。
——太可笑了吧,听起来就不像话,人怎么会这么傻呢,对无辜不相干的人傻也就算了,仇恨也能轻易泯之么?
那他还是希望,自己从来没有出生在这个世界上,一切的因缘爱憎都会彻底消失。
风雪又起,于是他闭上眼睛等死,但不多时,却有远远近近的声音在呼唤他,他其实盘算过还能用的人,掉下来的第一个念头便是复盘自己的处境,但他能算人,却不能算老天爷,他不确定鱼娘在不被师昂他们发现且全身而退的情况下,能不能找到自己。
可鱼娘真的冒险找到他,把他从雪里拖了出来,那一瞬间,天晴了。
梆子声蓦地响起,已是三更,现实不容许他再缅怀过去,他只郑重地交代了两句:“今夜的任务一旦失败,你立刻混入人群中离开,不需管我。”
鱼娘却急切道:“夫人和先王曾于我有恩,公子生我生,公子死我死!”说罢,她翻过花圃,隐入廊下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中。
“我没这规矩,这是我对你下的最后一道命令!”桓照拂袖,却与她相背,走入庭燎的光明之中。
鱼姐嘴唇翕张,似想开口去追,但转角有仆人提着灯笼端着水盆走过来,她只能背贴着墙砖,闭气凝神,等人离开,自家主上早已不知所踪。她叹了口气,避着不去想失败,蹑手蹑脚拉开窗户,迅速翻了进去。
刚才那盆还冒着热气儿的水,该是给病人擦身之用,刘裕躺了几个月,若不每日换洗擦拭,只怕早生了褥疮恶臭难闻,但显然,刘府一众把他当神供着,熄了灯的屋子不仅没有臭气,点着清幽的熏香,熏得人有些昏昏欲睡。
她掐了自己一把回神,等适应屋子里的黑暗后,拔出怀里削铁如泥的匕首,往榻上抹去。能进来的窗户就这一扇,别的角度都容易露出身形,门前虽然没有守将,但不远处的院门口却站着几个值夜的人,更不说还有巡逻的。
不过当她翻身落地时才发现,这扇窗户也不怎么好,丝幔将梨花木榻挡了一半,她只能看见被褥的起伏。
会不会有诈?
她快中求稳,一口气都不敢出,直到贴过去确认被子里确实拱出一道人形,才松了口气。
刘裕无法反抗,只要一刀刺中心脏,保教回天乏术,这任务就算成了,唯一麻烦的是屋子里还有两个丫鬟,就睡在榻前。
大户人家,是有这些讲究,方便起夜照顾人。
比起怨女和白藏,她双手沾血的次数屈指可数,因而并没有想那么多,只在狠心解决这两个绊脚石还是绕过去杀人中纠结了一瞬,最后选择了后者——反正睡着也是睡着,何必多此一举,万一需要突围,还可以用他们制造混乱或是当挡箭牌。
随后她敏捷地跨了过去,一手操刀,一手按住被褥,快准狠扎下一刀。
但榻上没有血涌,没有呻吟,掀开被子一看,只有堆成竖状的被卷,再一回头,榻侧的丫鬟和衣闭目,哪里是正常入睡,分明被人敲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