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51(2/2)
“芥子不入建康,这是我与阁……他从前定下的规矩。”他看了师昂一眼,续道:“这些年芥子青黄不接,实力折损,江左的消息本难以探寻,不过我在吴兴养伤时留了一手——”
他将纸片展开,上面是密密麻麻的字,三三两两组合,倒像是名字,几人依次传阅后,太簇堂中陷入诡异的沉默,师昂半眯着眼,公羊月和晁晨对望,一个隐含怒气,一个则无奈摇头。
“诸位作何感想?”初桐蓦然开口。
公羊月仍是不忿,哼了一声,不想发表任何意见,晁晨便略一沉吟,先向师昂道:“前辈,帝师阁这艘大船,将要如何渡过下一轮风波?他……可不同于从前那些人,既不需要依靠世家,也不需要流民江湖。”
师昂了然:“我要说的都已经跟司马家的小子说了。”
几人不由看向司马文善。
公羊月倒是先替他着急起来:“他们说的我都不关心,我只有一点,阿雀怎么办?你究竟怎么想的?你还要继续保司马家吗?”
虽然从雪山出来后荆白雀遮遮掩掩,只说自己与魏王分道扬镳,却不肯明说细节,但有芥子的情报网在,又叫晁晨旁敲侧击,轻而易举就知道她自曝身世的决绝,虽然他养大的徒弟,大致不会真的落井下石,但事无万一,若是夏国和魏国回不去,她能安顿的也只有晋国,可眼下局势大变,司马文善的决定将直接影响往后他们该何去何从。
司马文善站在长桌的尽头,闻言慢慢擡起头:
“桓照有一句话说得没错,风雨欲来,风暴将至,是在船上还是在浪里,又有什么区别,所以只能进,不能退,只能赢,不能输。”
“诸位,我有一个想法。”
——
不久后,司马文善收到曹始音的来信,信上说刘义真前些日子来拏云台打听过他的消息,在得知他已返程后,便留下话邀他去建康过年,他话说得滴水不漏,一来是念及司马休之已去,他们这一支寥落,不想他一个人冷清,二来又旁敲侧击提到,他此次回来只在颍川活动,若要在江左重新站稳脚跟,有些必要的应酬不可推却,也正是个重新联络旧人的好时机。
他思忖了半日,这话不定是出自刘义真嘴巴,说不准他只是个传声筒,而他先前出来,拒绝了刘裕请他进京的要求,如今不得不去。
他只能先向众人请辞。
裴拒霜与他一道,走的时候,山门相送,晁晨把他叫到一边,不同于公羊月话里话外不离荆白雀和敲打,他没有客套更没有闲话家常,只是平静地将一本册子给他:“这是《四望山河》的心法,我因它而成为东武君,也不该因私叫它百年后随我入黄土,就传给你吧,只可惜鲸饮刀随我于敦煌,并未带在身边。”
司马文善感激地双手接过:“无妨,我本就不用刀,多谢前辈。”
从前晁晨呼声极高,当年他为桓玄迫害出走,而自己临危受命,拏云台中曾有人对年轻的他不服,如今虽早不在乎,但能得到传承和认可,也算圆满。
随后他又与师昂及帝师阁众人饯别,等到公羊月跟前时,红衣的剑客扔下一句:“别忘了你答应我的。”便拉着晁晨去喝酒,倒是给荆白雀留下说话的空间。
司马文善微笑地望着她,正想措辞,就听见荆白雀来了一句:“不必多说,我都懂。“
“你懂什么?”
荆白雀淡淡道:“过去的是事,过不去的是人,人是会变的。”
司马文善眼前一亮,要不是那日谈话时,有师昂在场,确定无人偷听,恐怕他都要疑心荆白雀听到了他们的所有内容。
“所以,尽人事听天命就好,我在这里,好的坏的,什么样的日子都过过,船到桥头自然直。”她顿了一下,拍了拍他的肩,扛刀离开:“我相信你!”
司马文善猝然转身:“我会尽快解决所有的麻烦回来找你!”
送别时有多故作轻松,送人离开后,就有多失神彷徨,荆白雀并不是个优柔之人,这些年刀山火海都闯过,哪里还需要如此矫情,但她就是心里着不了地,连练刀都没了心情,如今不敢贸然出关,只能坐在百丈渊上等待幽人的消息。
新消息传过来时,年关已至。
荆白雀当天就拿着信找到公羊月,据幽人的说法,他们的人最后一批撤离的时候,还是和魏国军队撞上,但出乎意料的是,拓跋嗣最后放了他们离开。
随着信送过来的东西里,还有一块陈旧的桃符。
荆白雀握着桃符看了许久,这说明拓跋嗣已经明白雀儿山的任务失败,但他还是履行承诺放自己离开,虽然他们当初的约定是成功拿回玉玺。
这算什么呢?
用他们师兄妹的缘分已尽来换远走高飞?
看看帝师阁,人家师门上下相亲友爱,而他们呢,就差同门相残,她若是老月怕也得活活气死!
荆白雀忍不住呼出一口气。
这样也好,永不再见也好,就是不要连累了老月。
就在这时,一双手落在了她的肩上,她的鼻头忽然一酸,眉宇瞬间就拧了起来,可她性子倔又苦苦强撑,眼泪要掉不掉,把公羊月都给吓了个激灵。
“不是吧,你男人跟人跑了?”
荆白雀眼泪瞬间憋了回去,只想给他来一刀。
但公羊月历来毒舌:“那就只能回雪山看看掉下去那个还能不能刨出来。”
荆白雀瞪眼。
“实在不行,就只能闯魏王宫把人绑出来。”
荆白雀彻底无语:“能不能有个正形!”
“我一直很正经,除了你的终生大事都不算事。”公羊月拍了拍她的肩,笑着安慰:“我自幼亲人离散,含冤受屈,曾救过晋国江山,也授过魏国王剑,一生恣意潇洒,从未向人低头,你想到的,我在做决定的时候未尝没有想到,如此算来,无论什么果,皆是我愿,又何须挂怀?”
荆白雀闻言,久久说不出话,她张着嘴巴喝了几口冷气,终于忍不住,把额头顶在他的肩膀上,轻轻哭泣:“师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