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小云客栈的会面(2/2)
一身玄青色书生袍的傅征从中穿过,毫不起眼,他站在街角左右张望了一下,最后,像个普通过客一样,迈进了小云客栈。
客栈大堂最中央的那张桌子后,坐着一个魁梧的青年男子。这男子穿着一身青黑色长袍,袍上绣着八条金蟒,一眼看去,便知是富贵人家。
可他面前的桌子上却只摆了一盘花生米和一小壶热酒,和隔壁那位大清早就喝得昏昏沉沉的醉汉一样寒酸。
傅征一眼认出,这人就是那位爱往头上插孔雀翎的知名野鸡王,虎无双。
“傅将军!”虎无双张开双臂,豪爽笑道。
傅征放下剑,一抖衣袍,端坐在了虎无双的对面:“定波王。”
虎无双是怎么发迹的,没人讲得清楚。有人说他确确实实是北卫贞帝的亲孙儿,当年国破时,被老内侍舍命救出叱连城。也有人说他不过是小皇子身边的一个侍卫,在小皇子身死内宫后,带着他身上的信物,在外招摇撞骗,收拢了一帮信徒。
傅征倒是很清楚此人的发迹之路。
十八年前,孟老帅攻进叱连城时,正巧是傅小五善心大发,留了当年还穿开裆裤的虎无双一命。
傅征知道,这虎无双既不是北卫皇亲,也不是忠臣遗少,他不过是城墙根底下一要饭的跟班。城破时,阴差阳错,捡了北卫贞帝出逃途中丢下的传国玉玺,摇身一变,成了慕容家的“最后血脉”。
时势造英雄,谁管英雄是杀猪的,还是要饭的。
要饭的见了杀猪的,立刻热情地斟了杯酒:“快尝尝,这是我从通天山上带来的精酿。”
精酿浑浊,里面还浮游着不知名小东西,傅征面不改色地看了一眼,默默放下:“有话说话,我赶时间。”
虎无双笑了两声,他托着下巴,打量起傅征:“将军啊,你脸色不好。”
“来见你,我能有什么好脸色?”傅征把酒一泼,用袖口仔仔细细地擦了擦杯口,为自己倒了杯白水。
虎无双“嘿”了一声,自酌自饮起来:“傅将军,你说如今这北塞,到底是谁做主呢?”
傅征动了动眉梢,淡淡一笑:“你把我叫来,就为了说这个?”
“不说这个说哪个?”虎无双呷了口酒,“傅将军,有件事,我一直很好奇。”
“请讲。”傅征彬彬有礼。
虎无双清了清嗓子,在哄闹的客栈中凑近了傅征:“你为什么不造反呢?”
傅征奇道:“我为什么要造反呢?”
虎无双也奇道:“你这样的人不造反,守着四象营,有什么意思呢?”
傅征摩挲着茶杯,竟开始认真思索起这个问题,他答道:“我对当皇帝没兴趣。”
“怎么会有人对当皇帝没兴趣呢?”虎无双上下观赏起傅征那一身半旧的书生袍,笑道,“你说你,大字不识几个,穿得倒一副穷酸文人样儿,真是做作。”
这野鸡王说完,顿感被傅征做作得牙酸,他“嘶”了两声,好饮三口酒压一压。
傅征看了看左右桌上的珍馐美味:“你不请我吃饭?”
虎无双啧道:“我想请,就怕傅将军不敢吃。毕竟,这家店的肉,可都是……”
“人肉。”傅征微笑着接道。
虎无双端起酒杯,碰了碰傅征面前的茶盏:“说对了。”
“所以,我们的人呢?也被你做成了人肉包子吗?”傅征随口问道。
“还没,”虎无双敛起了笑容,一双鹰视般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傅征,“他们会不会被做成人肉包子,要看傅将军你心诚不诚。”
“心诚?”傅征点了点头,“你是那道观里的神母吗?还要去上香的人带着一副好心肠。”
虎无双目光凉凉,似是要把傅征的血肉扒开,看一看他胸腔里跳的那颗心到底是热的还是冷的:“姓傅的,你是真不知道,我想要什么吗?”
傅征拿着茶盏的手一顿,他没说话,毫不畏惧地把虎无双的目光顶了回去:“我要你把枫山驿的驿卒、百姓全部放了,如若不然,别怪我不客气。”
虎无双一把扣住了傅征放在桌上的剑:“将军,你准备怎么不客气啊?”
“当啷”一声,傅征倏然起身,拔剑出鞘,将剑尖对准了虎无双的喉结:“我杀了你。”
小云客栈中的人同时停下了手中的活,站在原地,看向傅征和虎无双。
虎无双满怀歉意的一笑:“傅将军,真不好意思,恕我违约,这客栈中的都是我的人。”
通天山来信:不论是虎无双还是傅征,谁都不许骑马,谁都不许带随从,谁都不许带佩剑。
正午一刻,小云客栈大堂,相约见面。
然后,傅征带了剑,虎无双带了人,两人一起违约。
违约的傅征看了看违约的虎无双,从善如流地收起问疆,坐了下来:“你这家店开了多久?”
“三年。”
“三年,”傅征看了看桌椅板凳上横陈的刀枪剑痕,“经营得不错。”
“一般一般。”虎无双谦虚道。
“那你……应该是经常来滦镇了?”傅征又问。
“那是自然,”虎无双大手一挥,“弟兄们上山下山,必经之路就是滦镇。”
“哦,”傅征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那你们来来去去的,就没觉得这滦镇有什么不对劲吗?”
虎无双原本神色怡然,听完了傅征这话,先是一皱眉,然后,缓缓地变了脸色。
“傅,征。”他从牙缝中憋出了两个字。
傅征擡起嘴角,冲他一笑:“‘定波王’殿下,刚刚你问我,如今这北塞,到底是谁做主,我现在不妨回答你。”
傅征一顿,笑意扩大:“有我在一天,北塞,就永远是四象营的北塞。”
话音刚落,客栈外骤然响起一阵刀枪相撞声,很快,原本把守在小云客栈门口的癞皮道士被丢了进来。他衣衫不整,满头是血,嘴里的牙被打掉了一半。
顺着地上的血线看去,一个腰间围着围裙,手上还沾着面粉的壮汉立在门口,很是恭敬地拱了拱手:“‘定波王’殿下。”
虎无双皮笑肉不笑:“傅将军,你可真是好手段啊。”
“过奖过奖。”傅征也很谦虚,他介绍道,“这位面点摊的小老板姓陈,是我营青龙帐下的一员猛将。三年前,小弯巷的面点师傅招学徒,就把这位陈都统招进了滦镇。陈都统学习三年,如今已能揉得一手好面,完全不逊色我营里的火头军。”
虎无双瞥了一眼很会揉面的陈都统,忽然有些牙疼。
“哦,还有,”傅征继续道,“那街口卖粗细布匹的、门前支锅煮馄饨的、小酒楼里替客人跑堂的,都是我营四帐之下的将士,他们来来往往,有时住在滦镇,有时回营述职。不过人嘛,谁也不会一直留在同一个地方,总是有来有回的。所以,‘定波王’守着自家黑店,一时不察,也很正常。”
“你……”虎无双嘴角抽搐。
傅征重新站起身,重新拔出剑,重新把剑尖指向虎无双的喉结:“把我们的人放了,我可以准你活着走出滦镇。”
虎无双哼笑一声:“这三年里,四象营安安生生,从不干涉我通天山之事,我还当是你傅征没闲工夫搭理我,万万想不到,傅将军手段如此高明,竟神不知鬼不觉地把整个滦镇都换上了自己人。”
所以,祥龙驿中那小兵的情报并没有出错,四象营确确实实就停在滦镇,至于停了多少人,怎么停的,没人能想到。
虎无双自觉自己依仗着小云客栈,在滦镇一手遮天,可谁料他遮的,也不过是傅征给他开辟出的小小四方天井,让他蹲在天井中,一叶障目。
不可一世的“定波王”似乎输了,还输得很彻底,但他并不张皇失措,反而很自若地笑了笑,问道:“傅将军啊,你来见我应该不止是为了人质吧,你就不想知道,那藏在你营里的内鬼到底是谁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