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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风玉露(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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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奕才知道印子钱的缘由后,扶着失魂落魄的林珍出来,二人一同向谢临意道谢,后来又主动去相送齐平春出门。

三人离开后,院子里又空荡寂静起来,谢临意正欲起身问江潇潇可要进去看看时,却感到腰身蓦然收紧,不知何时环上一双手。

他微微愣住,只听见眼前的少女一句依旧带着哭腔的声音“谢谢你。”

这一句相谢,带着激动且轻颤的尾音。

他的下颌刚好能碰到她头顶的发丝,鼻中涌入一丝淡淡馨香,他突然起了一丝玩味,装作未曾听到,又问了句:“你说什么?”

江潇潇松开他,吸了吸通红的鼻子,示意他低下头,“过来我告诉你。”

谢临意刚微微低头,就觉唇上复上一层柔软与湿润,他瞳孔骤然放大,仿佛全身血t肉皆舒展喷涌,这丝柔软,令他忍不住想攫取更多。

他环上江潇潇单薄的身躯,温柔地回应,无声地索取,天地间此刻只有彼此耳畔的呼吸声。

分开后,江潇潇红着脸埋头靠近他。

谢临意笑意深沉,伸出食指和拇指捏了捏她泛红的脸颊,还故意贴近她:“你脸红了。”

“你陪我进去看看。”江潇潇轻拍了拍他的手,随后又牵起他。

老爷子还未醒,不过经齐平春施针后面色已红润了许多,呼吸也绵长舒缓。

苏奕才和林珍回来后,一行人就在一间屋内侯着。

后半夜,老爷子咳嗽了几句,开始微微张开眼。

“爹,您醒了?”

苏奕才第一个上前,紧接着江潇潇也涌上前。

“那件事究竟是怎么回事?”老爷子醒后惦记的还是那件事。

林珍掩泪哭诉,“爹,都是我的错,是我那对豺狼虎豹样的爹娘。上回我回家,我弟弟生病,他们就硬逼着我去借印子钱,我当时便拒绝了他们。谁曾想,他们竟……竟背着我做出这种事。”

老爷子躺在床上深深叹气,自己儿子媳妇的脾气他是清楚的,平日里虽跋扈泼辣了些,心里最是怕事的,印子钱这种东西她定是万万不敢去借。

“你家的家事,我老头子不该置喙,事到如今,也只能让你自己看着办,我们家万万经不起这种祸事。”

“我明白,我明白。”林珍声泪俱下,心中唯一一丝惦念也已化作刺骨寒霜。

“那六十两,我们家断断还不起……那些人呢,他们欺人太甚。”老爷子激动地咳了几声。

苏奕才安抚他躺好,满眼感激地看向谢临意,“爹,没事了,多亏了这位武功高强的恩人,董七爷那群人再也不敢上次造次。”

“一点小事,舅舅与外祖父不必挂怀。”

谢临意本就生得俊郎,谦逊行礼时倒像个温尔文雅的矜贵公子。

此话一出,屋里三个人皆是一愣。

江潇潇没想到他这样大胆,捏着他的手心重重一掐。

苏奕才一时摸不着头脑:“恩人此话……”

老爷子却看出端倪,神色平淡地让苏奕才与林珍先出去。

待屋只剩下他们三人,老爷子有起身之意。

谢临意立即上前搀扶,“在下乃晚辈,您不必如此,躺着就行。”

老爷子眉头微缓,点点头靠在床前,“孩子,坐罢。”

谢临意先让站在一旁的江潇潇坐在前面,自己则缓缓坐在她身旁。

“孩子,你是哪里人啊?”

“在下燕京人,姓谢,字霁,名临意。”

老爷子见多识广,一眼便瞧出他身形不凡,谈吐的语气也并非等闲之辈,继而又问:“燕京人,勋爵子弟?”

江潇潇手微微蜷曲,这丝身份差别,也是她曾经一直不敢迈出的一步。

谢临意依旧平淡道:“在下的父亲承安远侯爵位,母亲乃当朝长公主,在下不才,也有区区五品官身。”

老爷子张开嘴微微喘息片刻,眼中俱是震惊之色。

片刻后,才空茫点头,悠悠道:“贵人金尊玉贵,与我等身份天壤之别,怎会与我这孙女相识呢?”

谢临意淡淡一笑,微微低着头,真正把苏瑞渊当成他敬重的长辈。

“半年前的春日,我送本县的裴知县来此赴任,在须尽欢的门前遇到了潇潇。花朝节那日,我们去山间采野菜,她说我采错了,让我在田间挑了一下午杂草。她去江庭书院时,我也一直跟在她身旁。我曾为她的勇敢与不同而心动、曾因一只猫的缘故,未能吃上她做的点心而懊悔神伤,也曾因为她一直不收的一支簪子,日夜难眠。”

有时候表达爱意,不需要许多繁琐的词语来装饰,也不需要太多典故去比拟。情到深处,那些过往相伴中的温馨细节与点点滴滴,便是爱意最好的象征。

他永远也不会忘,那一日,有位姑娘拎着一包糯米粉,砸碎了他好不容易寻来的美酒。

春日檐下的细雨,将他们往后的一生都化作绵延不断的情缘。

“从小到大,我只对潇潇一人动过心,请您切莫因我的身份而产生隔阂,去除这一身繁琐的光鲜,我也是一个活生生的普通人。旁人欺她负她,我却不会,旁人看轻她,我却认为潇潇和我在一起,是我高攀了她。”

“若与她在一起,我必十里红妆迎她进门,此生此世都真心对她一人,不管遇到何事,必要护她无虞安乐。”

这一番话,把苏瑞渊说的沉思良久,他仿佛真的能透过外界的虚无,看清眼前这个诚挚的年轻男子一腔炽热的心。

“潇潇。”他牵起孙女的手,“外祖父不能陪你一辈子,我之前对你说过,凡事要靠听靠看,要跟着自己的心,心中认定的,便错不了。你真的信任他,愿意同他相守一生吗?”

“外祖父,我相信他,我相信他能做到。”江潇潇朝他露出一个安心的微笑。

苏瑞渊还是不放心,又问:“你通家皇亲国戚,高门显贵,我的潇潇,可过不了那院墙深深的日子。”

“这个您放心,我自己也不喜欢高墙大院的日子,我母亲性子爽快,洒脱热情,是个最不喜论门第高低的人,我父亲也和蔼良善,从不喜攀比。我还有个亲妹妹,年纪小,虽顽皮了些,但天真烂漫。且我敢肯定,他们都不会有何异议。潇潇不喜欢约束,我可以带她遍历各处,想做什么便做什么。”

苏瑞渊看着眼前两人紧紧相依的手,最终点头,“我老了,不爱干涉你们的事,你若真心待潇潇,我百年后也可含笑九泉,你若待她不好,你就算是天王老子,我也不放过你。”

谢临意应的肯定:“那是自然,若有所负,便叫我天打雷劈。”

苏瑞渊脸上终于显出一丝欣慰之意,摆摆手让两人下去,不必总待在他身边了。

江潇潇一路相送他到门外。

她攥着谢临意的衣角,偏过头看向他:“真会说。”

谢临意:“实话实说啊。”

她眸中闪闪:“你若是日后纳妾怎么办?”

“旁的人,又何及你半分。”他看着她,“放心,这一生,只有你一人。”

月影照的两道身影清冷修长。

两人虽暂时告别相对而去,却无时无刻不在为彼此而来。

五日后的一个秋风萧瑟的清晨。

林珍最后回了趟娘家。

密雨绵绵,她收了伞推开家门,被眼前这幅场景惊得愣住。

家中只剩一张桌子与几张床,除此之外,空无一物。

满地是杂乱的衣物与零散的玻璃碎屑,桌上放着几盘不知是几日前的饭菜,远远弥漫着一丝酸腐的臭味。

根本不像一个家的样子。

她知道,定是董七爷他们来苏家讨债吃了亏,这才跑到林家来泄愤。

而他爹娘宁可舍弃坑害她也要借来的那六十两银子,早被那个江湖郎中的花言巧语给骗的一分不剩。

她爹被打伤,余生可能就躺在床榻上度过了,娘也被打疯了,痴痴呆呆,人都不认得。

可这一切,早就跟她无关了,是他们亲手把越推越远,再也不让她有一丝回头留恋的机会。

再往里走,推开房门,一股血腥味扑面而来,阴暗的房内唯有一张床,床上躺着一个人。

林父被打伤的动弹不得,只露出一双眼睛直直地看向她,裹着厚重纱布的手在身侧轻颤,一双浑浊晦暗的眼中是什么已经不重要了。

林珍俏声退出,来到几块破瓦搭成的厨房内,厨房也是混乱一片,锅碗瓢盆被砸得满地。里面几根结实的木头与几架还算稳实的柜子早已被他们擡走,只剩灶中燃起一缕黑烟。

林母一头花白,在灶后喃喃自语,“味道淡了些,恒儿和珍珍不喜欢清淡的,多放些盐。”

林珍躲在门后看着,不出几日,眼前的人仿佛老了十几岁。

她亲眼看着娘端出糖罐,往锅里放了几勺糖下去。

“老头子,去叫姐弟俩回来吃饭,提盏灯去接一下,这般晚了,山下路滑。”

林母脸上依旧一片喜色,跛着腿将几盘菜端上桌。

林珍眼眶酸涩,转身退出厨房,婆娑着袋中的五两银子,这是她出嫁时,家里给她的嫁妆。

她把钱袋放到门前,从此以后,今生恩情,一笔勾销。

她拿起伞准备走向雨中时,忽然听到背后一声轻颤t的话语。

“珍珍,你去哪啊?”

林母拖着被打伤的一条腿,步履维艰地走到她身旁,手中拿着一件小姑娘穿的粉花外衫。

苍老的手把外衫塞到她手中,想摸她的头已经摸不到了,只能笑道:“天气冷,穿上衣服出去,记得早点回来吃饭。”

林珍接过这件绣满补丁的外衫,一眼便认出这是她小时候穿的,泛着旧色的布料已皱巴不堪,她抓在手上,深深察觉年岁急匆匆指尖溜过,但那一年仿佛并不久远。

那年寒冬腊月,娘给她买了一件粉花衣裳。

一家人在桌上吃饭,粥水氤氲的一片雾气下,她哈着热气,问娘自己为何不买新衣裳穿,娘摇摇头说就习惯穿身上这件旧的,旧衣裳暖和。

她手中筷子一松,眸中轻轻一闪:“娘,等我长大了,我也要赚钱给你买新衣裳穿。”

林珍泪水模糊。

“我不冷。”

她眼中一滴泪落在那件衣裳中,随后将衣裳还于母亲手中,拿着伞孤身越走越远。

林母涣散的眼神突然凝视着她的背影。

这一刻,她清醒地看着女儿离家而去,再不回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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