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0章 他仰着头,一只手捂住了眼。(1/2)
第80章他仰着头,一只手捂住了眼。
随着黄昏逐渐式微。
天地之间再无耀眼的光辉。
室内万物更是被所黑暗笼罩,只有薪炭还在发出一丝微弱的亮光及声响。
席坐在地上男子将整个身体都往后靠在凭几上。
他仰着头,一只手捂住了眼。
一只手无力地搭在凭几上。
不知在想什么。
黑色大氅也因这样的动作而垂在了地板上。
陆翁率人带着饭蔬来到这里的时候,所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副景象。
四周寂静一片。
灯火无一亮起。
男子保持着这样的姿势一动不动,像是已经失去了生存的气息。
老翁不由惊惶起来,立即命人去点燃室内高大的连枝灯,他则不顾自己六十余岁的身体,脚下快速朝着东面走去。
然还未出声呼唤。
男子就像是原野上的一匹狼,即使陷入沉睡也能敏锐发觉到四周的危险,于无声中缓缓睁开了那双随时可击毙猎物的眼。
漆眸在昏暗中露出厉色。
陆翁瞬间松了口气,自知此举触犯到男子,所以退后几步才躬身行礼:“郎君若是觉得疲倦,进食完便安寝吧。”
刚好,奴仆也点燃了灯。
突如其来的光亮,使得习惯黑暗李闻道眯了眯眼睛。
待逐渐适应后,他也仍维持着原先的姿势,手也重新覆在眼睛上,哑着声音问道:“她呢?”
随之而来是一声很轻,轻到像是喟叹的喃喃:“走了?”
陆翁虽然不知道后面两字是否在问自己,但还是尽职的纠正其错:“那时坊门已经即将关闭,即使乘车赶去也不能再通行,褚小娘子便询问仆家中可还有其余整理打扫干净的房室,所以仆就带褚小娘子去了侧寝。”
这间侧寝是在褚小娘子第一次来家中的时候就预备好的,但那夜,她始终都待在郎君的居室之中,未曾出来。
往后几次,亦是。
于是一次都未能
用上。
但更多时候则是男子常常不在家。
因褚小娘子多居于宫室之中,数日或几日才会归家一次,所以每次褚小娘子从太初宫回到家中,郎君就势必会夜不归宿。
时至如今,老翁再愚钝也明白自己从小就看着长大的郎君与娘子有了秦晋之好。
昔年的兄妹之情早已变质为男女之情。
只是不知是何时变质的。
李闻道看了眼在几步外垂首侍立的奴仆:“她可曾进食。”
陆翁点头,恭敬应答:“仆问过,褚小娘子是在家中夕食后才来的,让仆不必担忧。”
李闻道拿下遮眼的手,然后起身。
他走到手捧铜匜的侍从面前,伸手入水:“翁翁。”
站在原地的老翁当下就转动身体,继续面朝男子的方向,聆听其言。
李闻道两手举止矜贵地互相搓洗着,不急不慢:“昔年阿爷离世后,我是不是就应回到陇西去,而非继续待在长安。”
陆翁面露疑惑,更是有些不理解:“阿郎才藻艳逸,终其一生都在追求能入仕以实现心中抱负,直至不惑之年才得以来到长安,可最终仅三载就离世。然郎君如今拜高官,成为门下之首,阿郎若是知道,必然会慰藉,郎君为何会有此一问。”
李闻道拿起沐巾擦拭着水迹,同时擡头朝那柄剑望去:“翁翁信奉佛法吗?”
似乎是感到累了,所以他朝着卧榻走去。
这样一句话,令陆翁不知如何作答。
思来想去,只可能是因为一人。
老翁犹豫道:“褚小娘子前面与仆说了句话。”
李闻道猛然停下,眼中带着一丝祈求。
随即,转身直奔侧寝。
*
从男子的居室离开后,褚清思始终未能熟寐,于是干脆起身,披着披袄在宽敞的室内漫无目的地四处踱步,试图使身心感到疲倦以此能得以入睡。
然还是无用。
当她开门欲命人去取能助眠的香料时。
一团白影飞速闪过,进入室内。
褚清思愣了片刻,缓缓回头,“白影”已然卧在纹饰繁多且艳丽的坐席上,似乎知道那里就是自己最常坐的地方。
是褚小怀。
她垂了垂眼,不再主动去抱它,而是在右侧没有放凭几的长席屈足跽坐,慢条斯理地。
不过一瞬,“白影”就慵懒地钻进自己怀中,蜷成一团,与她共同在炭火旁取着暖,很快发出咕噜声。
但未有两刻便猛然绷直身体。
感受褚小怀的异样,褚清思闻声看向门口。
它的主人就沉默无言地站在那里。
之前那件披在身上的大氅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件很薄的错金裘衣,一直垂至脚边,双手也搭在身侧,而里面是件略宽松的白绢中衣。
夜风与寒冬,彷佛削弱了其眉眼中的凌厉,眸底一片幽暗。
她毫不留恋地松开抚猫的手,轻拍其头:“过去吧。”
褚小怀迅速跑了过去,在男子的脚边蹭了蹭。
李闻道只是耷下眼皮,淡淡一瞥,毫无所动。
随后他的目光紧盯前方,像是第一次做这样显露脆弱的事,涩生生地吐出几字:“我胃痛。”
得不到主人回应的褚小怀又迈着四足返回原地。
褚清思双手接住跳回怀里的褚小怀:“李侍郎理应去找医师,或是多饮热汤,或是进食五谷杂粮。”
听到女子的声音,知道她还愿意与自己谈话,李闻道这才敢擡脚入内:“还在生阿兄的气?”
褚清思偏过头,无心再逗褚小怀的她随意拿起案上的一卷竹简,语气冷淡:“没有。”
李闻道哑然,瞥了眼褚小怀。
褚小怀却像是好不容易在这严冬找到个舒服的地方,即使注意到主人含着警戒的视线,也依旧不肯动。
他只好亲自动手,弯下腰就直接拎住其后颈,轻放到一旁的地上,然后代替了它的位置:“不要撒谎。”
褚清思握着竹简迟迟未展开,凝眸在思虑。
她知道不论是以当下的洛阳局势,或是私人情感,二人都不适宜再争吵,也不适合再有任何的不和。
他们已经浪费了许多岁月。
所以,又放缓声音重复了一遍:“我真的没有生气。”
因为比起生气,她心中更多的是无奈、无助。
与七年前救不了父兄时的情况如出一辙。
这也让她开始自我怀疑重生的意义到底在何处,当自己终于从前世的痛苦抽离,遗忘那些变得很遥远的记忆,眼前的人却又轻松将她拉回到那样的情绪之中。
看到案上滴落的水迹,李闻道眸光稍滞,意识到源头在何处后,手掌轻触柔软处,拭去女子脸上淌着水迹:“泱泱已经很久没有这样了。”
没再这样哭过。
也没像这样情绪外露过。
除了卧榻之上,帷幔之内。
当带着薄茧的指腹弄得她隐隐作痛,褚清思这才意识到自己哭了。
她擡起头,只想要一个答案。
可声音却平静到像严冬的霜草。
“为什么阿兄有事总是不愿告诉我。”
李闻道神色微顿,倾身与其额头相抵,低声又小心翼翼地诘问:“难道不是因为泱泱从来都不肯无条件地信任我吗。”
褚清思忽然无言。
被如此一提醒,她才发现很多时候都会下意识去怀疑面前这人。
见女子垂眼陷入沉思,李闻道用长指轻扫其睫,让她重新注视着自己:“我说得都是真的,我杀支迦沙摩是因为他必须死,也绝对不能够让他活着离开洛阳。圣人那里,我既敢杀,自然有所对策,至于洛阳佛僧,他们自会为我辩经。”
他忽低着声,说了句:“还是要我也死在泱泱手中。”
长睫被抚摸所带起轻震酥麻引得褚清思不得不擡眼,而后徒然失声。
其神色过于认真,幽深的眼中是一片死寂,就好像是真的想要死在她手里。
良久,传来竹简被扔在地上,与地板发出的声音。
她空无一物的双手抓住右侧的凭几,并顺势借力跪直双腿,因为如此才能攀到始终都未坐下,一直弯着腰的男子。
然后她扬长脖颈,狠狠咬在其喉:“我不在意这些,只要阿兄别连累到我就行,不然我们就一起死。”
脖子上的痛感清晰传来的瞬间。
若披
云而见日,若开雾而观天[1]
李闻道喉中闷闷发出一声笑:“褚昭仪是要预备与我同生共死?”
褚清思闻言,表情滞住,咬住的嘴也一时忘记松开。
少时,她离开男子的颈间,皱起眉:“阿兄比我聪慧,如何能理解出此意的。”
李闻道伸手往下,抚摸着女子用来咬自己的唇肉,其眉尾轻扬:“泱泱昔年又是如何听学的,‘一起死’不就是此意。”
褚清思看他情绪、言行皆恢复如常,之前那股阴沉、晦暗也彻底消失于眸底,心中稍稍安心。
翁翁的话亦再度浮现在李闻道的脑海:“褚小娘子与仆说‘翁翁,我以后都不会再来了’。”
他沉下呼吸,原先仅是在唇上流连的指腹如剥橘瓣一般,时不时剥开上下唇,触及更深处的皓齿,压低声音似呢喃:“以后真的都不来了吗?”
褚清思好像并不意外他会如此问,连他会来都在意料之中,莞尔而笑:“真的。”
如今她在女皇面前更应该小心行事。
李闻道轻声回应:“无妨。”
反正数日来,几乎都是他主动。
他毫不讲究地原地席坐,顺手搂住女子还未有自己手臂粗的腰,将人从那烦人的、阻隔了二人的凭几内抱出:“被我这样的人所爱着,觉得痛苦吗?”
身体失衡的情况下,褚清思更加用力抱着,而后神色微怔,思索的同时以退为进:“阿兄是怎样的人。”
李闻道捡起掉落的披袄,重新搭在女子身上:“那需看是在何人眼中。”
“在女皇眼里,我是一柄值得好好爱惜的利剑。”
“在翁翁眼里,我如他的亲人”
“在那些纯臣眼里,我是乱臣。”
“在陇西李氏的眼里,我是贼子。”
然褚清思保持着清醒,思绪始终都未被其绕进去,坚持前面所问:“我问的是在阿兄自己眼中。”
李闻道一只手横在其腰后,将人禁锢在腿上。
因百无聊赖,他另一只手则转道就够那光洁白嫩的耳珠,宛若是在捏褚小怀的猫爪,声线舒缓:“不算是君子,不算是小人,不算是纯臣,亦不算是无道之臣。”
“可若是面对泱泱...”
他视线微偏,落在那被自己所把玩的小巧耳垂上,彷佛是何精美的玉石明珠,嗓音中含着些漫不经心:“我既是君子,也是小人。”
褚清思唇角弯出弧度,而言语却是在表达不满:“还不如不说。”
李闻道浅敛笑意,眸光渐暗:“几乎所有人都以为他们昔年和离是因对彼此的感情再无波澜,但其实我阿爷是舍不得裴娘子的。”
听到最后,褚清思才反应过来男子是在说他的父母——李敬与裴盈珺。
李闻道手指松开,放过了那颗触感温热的“明珠”,手肘落在旁边的凭几上,用手撑着头,望向腿上的人:“可阿爷心中明白裴娘子最向往的是什么,她当年因为爱他而甘心归于陇西李氏,如今既已无意,自然可离去,重寻归处,所以裴娘子一开口,他就立即同意了,甚至言明若裴娘子舍不得两个孩子也可一同带在身边。”
褚清思的视线不自觉地朝下看去。
两人对望一眼。
即使那时年幼,但她也隐约从阿爷、翁翁等人的谈话中知道当年那个少年之所以寡言就是因为父母和离后,裴娘子只带走小女一事。
察觉到女子的变化,李闻道的掌心不轻不重的在她腰上捏了下,示意其不必多思:“裴娘子说孩子是他们共同孕育的,她要是都带走,阿爷要怎么办,于是商量着各自都带一个在身边,而阿爷依旧是让裴娘子先抉择。”
他没有再说更多的细节,只言了一句:“最后,她选了裴月明。”
对于一个早已有所答案的定局,褚清思惟有默然。
这些,前世的她并不知道。
因为那时他们与裴盈珺等人的联系始终都是寡淡的,尺牍往来也并不频繁。
李闻道半耷着眼眸:“阿爷离世之后,我独自居家服丧,开始想明白为何裴娘子当初未同意阿爷的提议将我与裴月明一同带走,并且最后会选裴月明。因为她知道阿爷一脉仅他一人,若是我也离开,阿爷就会真正绝嗣。”
“然阿爷病笃之际却说..自己已命翁翁预备了去往河西的车马,如今他寿命无几,终于可以送我去与她们团聚。”
“那时候起我就已经不怨恨任何人,但随着逐渐长大,我时常会想阿爷果真不负他君子之名,不论是为夫、为父。”
“可泱泱,我做不到。”
“昔年我受阻于权势,翁翁也受大辱,所以我不接受褚公在周旋过后的结果,我偏要用权力去付诸同等的复仇。”
他伸手抚上女子的腹部,梦中的那个自己想要在这里有一个孩子来着:“即使你不爱我,哪怕是用孩子也要把你留在身边。”
褚清思莞尔:“若我比裴娘子更决绝,孩子也可以不要呢。”
李闻道没有回答,而是往上去亲了亲腿上人的嘴角,失声一笑,语调也略带轻快:“怎么还笑,不觉得恐怖?”
褚清思将腹部的大手拿开:“阿兄既然知道,那为何不放过我。”
李闻道敛眸:“有两次是想放过的,但知道泱泱居然真的是想要离开,最终还是没能说服自己。哪怕你痛苦,也要是因为我。”
褚清思顷刻间就有了兴趣:“哪两次。”
李闻道朝数步外的树灯望去,那火苗璀璨如那日的太阳:“第一次是在河西,大道旁的高树葱葱,你在帷裳中巧笑倩兮,那时我便想,你应该被安放在原野,可想到你在我身.下哭泣的模样,我就又舍不得了。”
褚清思已经记不清那是什么时候。
李闻道收回视线,看向真正的太阳:“第二次就是刚刚来找你之前,只是我做不到像阿爷那样。”
他情不自禁地摩挲着女子的脸颊,希冀借此来疏解自己内心的不安与害怕,可又势必要从怀中人的口中要一个答案:“被我爱着,痛苦吗?”
褚清思沉默很久,忽想起裴姿容在掖庭说的那句话,天下万物万事无有不变者:“离开洛阳的那两年和...”
李闻道像是终于听到自己想听的,慢慢诱导:“和什么?”
和前世生命的最后一月。
褚清思没有继续说。
她掩去那点细微的异常:“和在安西与阿兄重逢时,觉得被阿兄所爱是痛苦的,但当下的我从未想过这个问题。”
李闻道笑而不语。
随着她的敷衍,这个话题也就此结束。
忆及男子在前世的宫变中也承担了极重的责任,似乎还与李询交涉不浅,褚清思试探着开口询问:“阿兄与长安那边有往来吗。”
这是她来此最重要的一个目的。
李闻道对她的言外之意了然,隐讳的简略一答:“陛下对我有伯乐之恩。”
褚清思默默颔首。
那就不是现在联系的。
难道是宫变之前不久?
可今生的宫变究竟是何时才开始谋划的。
又或是李询死了,所以宫变一事也会发生变故。
亦或是自己猜错了,并非是长安那边的人在筹谋。
但不论如何,留守长安的人基本都是大唐纯臣,一旦有机会必定会复唐,是一股与女皇抗衡的潜在力量,现在只寄望长安能接受她这位为女皇行事之人的示好。
?
褚清思低了低头。
李闻道吻上她的手指,嗓音不再清朗:“今夜别睡了。”
褚清思指尖微蜷:“快有半月了。”
而这是她的第三个目的。
在这个夜里,他们从铺有长席的地板到卧榻,再到扶着衣架。
从跪到趴,再到躺。
失力的褚清思开始意识到男子那句“今夜别睡”并非虚言,是真的打算就这样与自己到清晨。
她趴在丝衾上,试图制止,不管不顾地直称其名讳:“李闻道,你疯了。”
李闻道抚上绢衣之下的细腰,试图让自己陷入无尽的爱欲之中,去遗忘支迦沙摩所言的一切。
在这种疯狂的举动下,他像是在梦中,喃喃问道:“要孩子吗?”
那些迷离的情绪瞬间就消散殆尽,褚清思变得出奇地平静:“不要,如果你强行让我怀上,我也不会生下来,即使你用尽手段让我生下来了,我以后也绝对不会喜欢她,我会喜欢天下所有的孩童,唯独厌恶她,我喜欢别人的孩子也会胜过喜欢..唔..”
李闻道从钳制其腰的两手中抽出一只,自女子的身后绕到前面,捂住那张嘴。
他闭上眼,不愿去面对其口中那种母非母,子非子的境地,同时不自觉地用更猛烈的动作来冲淡刚刚那些话的影响。
“别说了,我不会的。”
“阿兄不会让泱泱怀上的。”
*
“观音。”
如今春三月,春风再次掠过了洛阳
。
严冬的冷肃已经被暖意所取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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