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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章 如来已死,观音诞生。(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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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无帝后的那场争吵。

即位的原本就该是嫡长子。

形势既然已经如此,那如今理应要保障的是李询日后能够名正言顺的即位,不会去立武家子侄为嗣。

那时,不需兵刃相接。

等妇人一死,大周自然而然会再过渡到大唐。

他们都只需耐心等待。

崔如崇与宋晖闻言,互相对视一眼,当即便不再多做停留。

*

见崔、宋二人离开。

褚儒走过甬道,来到集仙殿。

而此殿与用以大朝的明堂不同。

妇人还在踞坐在几案前处置公文,身侧有身穿胡服的宫人环坐,为其整理竹帛。

褚儒则面向尊者的方位,恭敬敛手:“拜见圣人。”

听见声音,女皇擡头,然后又望向老翁的右手,笑了笑:“褚公不在家中养伤,为何来了吾这里?”

看着妇人虽有华发,但神采飞扬,还有与高宗大同小异的笑,褚儒想起故人,在心中慨然一叹,开口言此行所为之事:“臣听闻鲁王参与谋逆,圣人已治其罪。”

女皇也随着其音长叹一声,不再伏案,而是将沉重的身体靠在椭圆呈半圈形式的凭几上:“昔年高宗立芳为储君,命吾教养芳,吾与他虽非亲子,但数载来也已尽心抚育,教他为人、为子、为臣、为君之道,如今他为人谋而不忠,有负吾与高宗的眷爱,吾心中又如何不痛?你我同为父母,皆有子女,应该与吾感

同身受才是。”

宫人见此状况,双手奉上佩巾。

妇人接过,却未曾拿来拭泪,只是握在手中,手臂倚靠在身后的凭几上,于顷刻间,她又不再是慈母,而是谨守法度的仁君:“褚公身在凤阁[3]治天下政,也理应明白法不阿贵,强不挠曲。”

褚儒出口应和:“圣人言之成理。”

而后,老翁挺直微躬的腰背,直视帝容:“但鲁王身份特殊,朝中还有众多对高宗尚遗旧情之人,倘若鲁王在此时被赐死,他们心中又要如何想,原本归顺的人心会再生变故,也必然将再次引起朝廷动荡,何不留其命,将他及家人永久都幽禁在长安,用以降服人心。”

从前鲁王自请幽禁。

但子女仍可外出。

女皇把佩巾放在案上,束之高阁的发问:“褚公此言是在为吾所谋虑?”

褚儒再次拱手:“臣必然是为圣人、为大周所谋。”

可妇人的声音很快便又发于雷霆,目光如隼锐利:“那鲁王,吾是杀不得了?”

褚儒听出其中的震怒,迅速躬下身体:“圣人之意,不敢违。”

这是在向自己示弱的信号。

女皇沉默须臾,殿内的严肃逐渐消逝,她蔼然笑曰:“拂之已经禀命前去长安,而长安距洛阳仅八百余里,不过一个日夜,倘若褚公的人能够在拂之以前抵达长安,吾就留鲁王一命以偷生茍安。”

老翁惊愕擡头。

这在他的意料之外。

但褚儒的心中也已经在预备让长子亲自去。

可少顷,妇人言道。

“不过,吾要观音前去。”

*

敞亮的堂上。

褚清思双膝跪地。

她如平日跽坐时那样端正。

但头颅微微上扬,额角、颈侧的青筋也早已经因为前面情绪过于激动而微微凸出,碎细的发丝散在颊边,其中还参杂着水迹。

眼睛中的红色也在慢慢稀释。

于无助且又绝望的诘问过后。

她的喉中渐渐无声。

上半身仍被长兄褚白瑜小心抱在怀里,像昔年那个因畏惧深夜而哭着谁都不要只要长兄的四岁女童。

可与往昔不同的是,她已经长大。

哭变得无用。

她所要的事物,长兄也难以做到。

“我要去谒见圣人。”

最后,褚清思自长兄怀中站起。

褚白瑜随之起身,想起前面的事情,叹息着不作劝谏,只言:“我与你一起去。”

大嫂崔昭也从中庭来到堂上,身后成列的随侍手中也各托一食案,上有雕饰精美的莲花重瓣金碗,内盛刚煮好的胡椒汤。

她把碗端给女子:“如今仍有凉气,先饮热汤再去。”

刚抽离情绪,褚清思有些迟缓地颔了颔首,但刚要举手饮下的时候,有一宫人被家中奴仆引导着走过甬道,来到堂前。

“褚小娘子。”

褚清思动作停下,见宫人朝自己叉手,她将金碗放回食案,长颈微点,与其致意。

在女皇身边行走的宫人,皆有品级。

为便利奔走而穿圆领袍、皂靴的宫人立在堂前,她低头从宽袖之中拿出一卷竹简,双手奉上,语气恭敬:“劳烦褚小娘子将圣人躬身所书的简书亲自送去奉天县。”

天授二年,女皇设奉天县,以奉高宗陵墓。

而鲁王就在那里。

褚请思隐隐知道为何,故而怯弱的稍移开视线以退避:“有关天下政令,妾不敢习染。”

宫人的双手仍不曾放下,高举身前:“褚小娘子可安心,此乃圣人之命。”

听到是妇人的号令,褚清思终于有勇气去正视:“圣人为何要我去?”

宫人低着头回答:“上面是圣人对鲁王谋逆一案的处置,而在今日隅中时分,圣人就已经有过赐死鲁王的命令,但因褚公谏言,所以圣人便与褚公协议,若是褚小娘子能于李侍郎之前抵达长安,即留下鲁王性命。”

这意味着女皇在一日内先后发下两道政令。

一个是赐死。

一个是存活。

最后只履行先抵达长安的政令。

而这一切都将有她来决定。

褚清思还未思虑好。

大嫂崔昭先行皱起眉,走近褚白瑜,小声与其商量:“观音才大病初愈,岂能再骑乘八百里之远去长安。”

女子不仅体弱,且与其余大周娘子相比,还少有骑行。

褚白瑜也最明白小妹的身体状况,他拱手向宫人,实是向太初宫中的妇人行礼:“请圣人宽恕,梵奴不能去。”

可随即,褚清思却坚决道:“我去。”

褚白瑜怒而拂袖,虽然是背身朝向女子,但也能从其行为、言语间窥见大怒之貌:“绝对不行!”

突然听见堂上高声,宫人也有些惊惶的擡起头。

褚清思出声:“长兄。”

褚白瑜转头看过来。

褚清思提醒他:“圣人开口,无回旋之地。”

褚白瑜闻听此言,复又回头去看堂上所拱立着的集仙殿宫人,心中却是第一次对阿爷褚儒生出一种名为怨恨的情绪。

素来温良孝悌的他,当下就忽然想要冲到集仙殿,去高声质问阿爷为何要如此做,为何要置小妹于如此境地。

褚清思也已走过长兄、大嫂,于门户处止住,而后举起右手,伸出四壁之隔,直至轻而易举地牢牢握住宫人手中那卷承载了洛阳、长安二地未来命运的竹简。

洛阳的阿爷。

长安的鲁王。

他们家人的命运也将随着一同起伏。

*

远在洛阳城西北方位。

居高处而营建的宫室之中。

褚儒的脊背已经近乎弯曲,但依然语气急切地在为女谋求:“梵奴身体不足以支撑她远去长安,臣请求圣人再三思虑。”

妇人执笔在帛上书写,闻言也不为所动,只是疏朗笑道:“褚公,这是一场逆天改命,而自古以来,逆天者焉会有天助乎?”

褚儒顷刻就明白其为何意。

妇人以天命所归自居。

自己为鲁王求情之举,就是在逆天。

这也表明妇人不是真心要宽恕鲁王。

她在愤怒。

她不想留鲁王一命。

妇人每次的宽绕之后,对方所要失去的只会大增。

忽然殿外有声音响起。

是被遣的宫人归来。

她来到殿内,看了眼老翁后,面朝妇人叉手:“圣人,褚小娘子已应允前往。”

至此,妇人终于擡头一笑:“褚公,所以吾才常言为人行事,不可短视,需眼看天下,毕竟老子有言‘祸兮,福之所倚;福兮,祸之所伏。孰知其极,其无正也[4]’。”

褚儒则如临深渊的拱手转身,迅速离开此地,往家中而去。

心中只冀望还能够来得及阻止。

但当回到家中的时候。

堂上已经只有长子与新妇在。

二人情绪衰颓。

褚儒不安询问:“梵奴呢?”

长子看见归来的老翁,神情依然平淡,他拱手:“小妹已经前去长安,衣服也未曾更换,只是把帷帽与披帛留下就匆匆离开洛阳,惟恐不能追上拂之。”

崔昭站在丈夫身侧,垂着头。

褚儒躁急道:“你为何不劝阻!”

褚白瑜垂下手:“梵奴的性情,阿爷还不知?”

褚儒继而言:“那你也理应跟随其后。”

小妹陷入危境,褚白瑜内心早已碎裂,又再闻听面前之人所言,自己的愤怒被积压至喉中,不再是那个忠孝有度的褚家长子。

他一字一句的从容有序的陈说着:“这是阿爷的错;昔年梵奴坠入灞水也是阿爷的错;梵奴弱龄早慧更是阿爷的错。阿娘离世以后,你独自溺于伤悲,可却忘了我与小妹也仅是孩童,那时家中许多事情都让我一个不足七岁的孩童来管束,小妹也始终都未能消除对阿娘离世的恐惧,常畏黑夜,所以才会在那日惊醒后坠水。”

“阿爷也勿要将今日之过再推给我们。”

“我与梵奴身为子女,已经无愧。”

“只是不知,阿爷是否有愧。”

褚儒闻言,内心为之一振。

*

马蹄践过洛水、渑池的暮春。

最后通过崤函道的险峻峡谷。

而她如今所身处的是崤函道南北线最终所会师的陕县。

褚清思眉头微皱,用力才将马立在原地。

此马是昔日高宗赐给阿爷褚儒的,来自突厥,马身健壮,肌肉发达,无累赘之肉,可日行八、九百里,一日就能抵达长安。

但同时也极难控制,需比其余马匹付出更多力量。

所幸牵动肌骨带来的轻微酸

痛并不妨碍行动。

褚清思朝四周环视一圈。

男子所骑乘的那匹名曰跃景的马也丝毫不逊于此马,因其速有如岁月跃过光景,故有此名,所以若按照常规来往于长安、洛阳的路线继续奔走,必将难以追逐。

随即,她右手稍拉缰绳,果断驱使着这匹突厥马走上一条歧路。

*

李闻道出了函谷关。

在即将到潼关关城的时候。

已是翌日黎明将至。

闻见身后有声音,他控住身下的黑马停下。

随从的两宿卫也随人主而停,有些不知所以的朝后看去。

两刻后才警备道:“有人。”

而为首之人的神情始终都是毫无波澜,仿若在静待猎物的出现。

*

天授二年,女皇北迁潼关关城于黄土塬下。

即黄河、渭河以南岸。

经过通晓的奔走,又是在险峻沟壑之中奔走,人马都早已疲倦。

出了函谷关不久,褚清思的速度就开始有所减缓,身体及力气也逐渐流失,虽然竭力保持着清明,但却并非人力能抵抗。

在此状况之下,她突然看见前方耸立有三匹马。

一马当先。

两马在后并列左右。

而其中那匹为首的最为注目。

宽肩劲腰、皂色幞头、玄青缺胯袍的男子就跨坐其上。

两人无声对望。

李闻道不动声色地收回视线,无奈翻身下马,松开缰绳后,阔步往前走去,随即在女子一侧停步,伸出手去:“下来。”

很久以后,见女子仍不动。

他长眸微眯:“泱泱不是来找阿兄的?”

然后眉眼下沉,轻笑着收回手:“那便算了。”

虽然在笑,可愠怒昭然若揭。

在含着怒意的笑声后,褚清思也终于醒寤过来,在男子转身离开的同时,无措的朝马右侧倾身而去。

当下她便失去重心。

李闻道听声,从容转身。

但见状,依然负手旁观,不为所动。

褚清思以为自己要坠地之际,腰间忽有粗壮的手臂横在其间,阻止其继续下坠的过程,而后轻松被男子抱起,她下意识将双手攀在男子的宽肩之上。

但很快,男子便神色平淡的把她放下,彷佛刚才所做出的一切行为都并非是出于他的真心所为。

站稳以后,褚清思低下头,心中酸涩的小声回答他之前的问题:“我是来找阿兄的。”

听见声音中的哑意,李闻道剑眉拧起:“你哭过了。”

随即,男子伸手轻捏她的下颔,迫使其扬起长颈。

还是一次恸哭。

眼下至今都仍有些肿。

且眼底好像又在重新积蓄起水光。

李闻道松开牵制女子颌骨的手,而后用指腹轻轻拂过:“为何哭。”

因为哭过,犹如被水浸泡,所以肌肤也比平日柔弱。

当带着薄茧的指腹蹭过肌肤时,有些刺痛。

褚清思的眼睫轻轻颤了颤。

但她也未曾躲避,任男子碰触。

然后摇了摇头,不愿意再谈起昨日之事。

李闻道也不紧逼,只是不徐不疾的继续询问:“为何会来此找我。”

未等女子回答,他轻掀眼帘,少顷又追问:“受了委屈?嗯?”

其和缓的嗓音含着笑意,似在为此而愉悦。

在昔年,眼前的人每次从父兄或外人那里受到委屈以后,都会变得比以往更沉默,最后来家中找他。

她还未变,与从前一样。

在频繁梦见女子死亡及渭水平原的事情以后,这样的认知已经足以使他感到喜悦。

因为如此便可证明所梦皆是虚妄。

褚清思依然摇头,唇角努力弯起一个弧度:“阿爷并不听我的劝谏,坚持要去为鲁王求情,随后圣人遣我禀命带着第二道诏令去长安,最后实行先到者所携的诏令。”

在听女子言语的同时,李闻道的视线往下垂去,看着女子单薄的长衫窄袖及袒领半臂,裥裙在早已染上一层尘土。

他举起手,食指与中指微勾。

宿卫远远望见,下马将男子所随身携带的黑金大氅取下,疾步上前送去。

如今春意尚存,渭河更是在此合抱于黄河,又是在黎明,水汽充足。

而能够追上他,必然昨日就已从长安出发。

拿到手中后,李闻道往前一步,像是对女子所言并不在意,把大氅搭在其肩上,施施然垂眼:“那泱泱心中是如何想的。”

褚清思仰起头颅,脖颈也随之扬长,认真询问:“阿兄会因此获罪于圣人吗?”

李闻道与女子对视,挑眉一笑,漫不经心的发问:“若是会呢。”

褚清思顷刻便无言。

他们陷入了困境。

前进,必死。

后退,似乎也无生路。

李闻道随着一同缄默,他在等待,只是女子沉默的太久了,自己也并无多少耐心,遂笑问:“所以泱泱希望我先到长安吗?”

褚清思未作回答。

李闻道却似乎已经知道她的答案,自喉中笑了声后,他的声音平缓,而又带着绝不退步的威压:“那就要看泱泱是否有能力阻止了。”

褚清思握紧衣袖中紧贴小臂的一柄短剑。

在黄河水声中。

在险山峡谷之中。

少焉,有眼泪落下。

她轻声道:“对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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