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3章 (结局下篇)师尊与我(2/2)
没多久,秦简带着当初的世家残羽上问仙盟和瑶山闹了一遍。
打的旗号总结来说就是,瑶山蛇族妖女十年后归来,淫性不改,勾引其师,败坏纲常,要求问仙盟和瑶山速速捉拿妖女归来处理,以偿其杀人之罪、浪荡之孽。
这群残羽人虽不多,但修界并没忘记当初的阴霾,声势逐渐浩大。
王筠之新任掌门便遇此事,难免头疼。
秦简是硬茬,遇春生用尽手段也没办法压下去。
群情愤慨中,离开十年的剑圣出现在藏云峰,出现在诸人面前。
朝珩只是极其平静道:“是我爱上自己的弟子,是我罔顾师徒人伦,是我败坏纲常,是我强求逼迫她和我在一起,是我勾引她。你们所说的不是她的罪,罪在我;而她杀戮的罪,是我没教好,罪亦在我,由我来偿。”
喧嚣的藏云峰忽然死寂。
灵力不如人时,所有的虚张的正义都变哑。
只有老实人清了清嗓子,问“你怎么偿?”
朝珩冷淡的目光落在他身上,“灵力。”
“什么意思?”
“修士求灵以强身、以登天。当年那些死的伤的,生前何种境界何等灵力,我亲手还给其家人,十年不够,还百年,百年不够,还千年,还到干净为止。你若不信我可立誓。”
“可那是命,怎么还……”
那老实人没说完话便被旁边人扯扯袖子噤声。
正义?生意?对生者谁重要?
再次归于一片死寂。
而同时,在人群背后一处角落。
秦简将阮含星抵在墙边,冷笑道:“当初在青雀法会我就说过,像你这样的女人,手就不配拿剑,就该伏在地上祈求主人垂怜。”
阮含星挑眉道:“你还是嫉妒吧?嫉妒我们分明都有不容世俗的情爱,可我可以和我的师尊光明正大在一起,而你爱你的继母却不敢对任何人说,她还被我杀了,真可怜。没关系,我会让你陪她的。”
“一个没灵力的女人,哪来……”
话还没说完,他识海一片轰然。
同时喉头一窒,已被眼前人用匕首刺穿。
“没灵力,我有《入魂》,否则怎敢独自来见你?像你这样意志脆弱的人,一点挑战都没有。”
她揪住秦简的衣领,带着断气的他走向藏云峰那片喧嚣中,将秦简的尸体扔到场中央。
朝珩见状,瞳孔紧缩。
平静的脸上出现一丝裂痕。
他低喃,“小阮,不可以……”
刚因他那一席话平息下的喧闹又升腾起来。
此起彼伏的妖女妖孽天理难容、不死难平众愤。
阮含星冲那些人笑笑,摊摊手,掌心尚有温热的血。
“是啊,妖孽,你们没说错,你们说的都对。”
她听见朝珩说的那些话了。
可是师尊,没必要。
我污名那么多,何惧再来一个?
我终归是要离开修界的,现在不就是好时机?
清旧账,平众怒,了此身。
而我,金蝉脱壳,登天界。
而你,要一直干干净净、清名永享。
剑圣无双,万世流芳。
这样的你,爱着这样的我。
想想都令人兴奋。
她隔着义愤填膺的诸人,望着朝珩。
她开口道:“师尊,我知道你想保护我,所以才说这一切都是你造成的。
但大家认识你,也认识我,都知道不是这样,对么?
你想替我还债,可你怎么替我还?怎么还完?
师尊,不可能又遵循你想要的道义,又满足你保护我的心愿。
这世上根本没有两全的法子,没有所谓的圆满。
道义和保护我,是绝对相反的两件事。
保护我,就违背你心里的道义。
毕竟师尊,你也无比清楚,我曾经做过什么吧?
这是我们心底永远的结。
你其实是迈不过去的。
你唯一想到的迈过去的方法,
就是用你的命,偿我杀的命。
就像十年前死在我手里那样,
你面对了死亡,就不用面对选择。
你对得起道义也勉强护得了我,
所以你解脱,对么?
我今天告诉你,
没必要。
我不会让你解脱的。
不是你教得不好,
而是我自始至终,就没法教。
难道我真不知道你当年带我去凡间做那些事是想做什么吗?
我一开始就知道,正人君子总是这样,无比渴望开悟我这样的人。
你带我去见李叔、小谭子、苏比……
你无非想让我学那些道理,无非是想让我成为个爱惜生灵的人,无非想让我和万物产生所谓的羁绊,想让我成为你理想里那个好徒弟的模样。
我懂啊,我怎么会不懂?
所以我一直扮得不错吧?
我今天明明白白的告诉你,不要再对我有什么幻想。
在我看来,其实当初你带我做的那些事都很无聊,我一点都不喜欢,我不关心土豆是怎么长的、我不关心饭是怎么做的,杀猪杀鱼我有更快一击毙命的方法,愿意跟你做这些事只是因为我饿了饭好吃罢了。
动物对食欲青欲以外的事不感兴趣。
从前愿意陪你做这些,不是因为我有什么触动,只是因为好玩,所以我乐意陪你玩、陪你演。
可如今我不想演了,我觉得腻了。”
话音落。
她望着朝珩。
王筠之望向朝珩。
遇春生望向朝珩。
所有人的视线都从她身上移开,望向朝珩。
那些目光从一开始的敬畏惊惧忽然变成震惊、无奈、怜悯。
无数的怜悯。
目光如会溺死人的腥咸深海。
潮水汹涌,遥遥阻隔两边岸。
朝珩再不平静,脸色灰败,他张了几次口,都很哑,几乎说不出话。
很久,才挤出一句,“小阮,你说得都是真心的么?”
阮含星面无波澜,笃定道是。
“如今我登仙失败,穷途末路,这辈子输了。
我愿意去死,以死偿他们的命,报他们的仇。
师尊,你没有必要替我还。
这一切,与你无关,非你之错。
你平地宫、杀蛇族,为此曾负伤累累、毒入肺腑。
你不欠修界任何一个人,包括我。”
“你要好好活着”,她说。
心里默念,阿珩,少侠,师尊。
她拔出匕首,十分利落、毫不犹豫,捅入心脏,又拔出来。
一半人沉默,一半人惊叫。
忽而大乱。
而她心中默念法诀。
曦光将生,定魂曲响。
是郑芳臣的琴音,接引她弃此身、觅新生。
有人慌乱穿过人群而来,接过她跌落的身躯。
干涸的眼瞳如酿了千年的苦酒。
平静的面具崩裂得无处缝补。
师尊,我予我自己和修界如此完美的了结和交代。
我们很快就会重逢在他乡。
又为何要露出她从未见过的惊慌失措的表情?
而众人眼中,朝珩失魂落魄抱起浑身是血的徒弟,用手堵住她的伤口。
血流不止,他的手亦颤抖不停。
眼中慌乱,脚步趔趄。
茫然不知所去。
他的平静被一瞬击溃。
在那一刻,他好像盲了。
因他竟不知要去何方。
天为何如此高,地为何如此广?
前路茫茫,天高路远,他抱着她看不清要去哪里。
这样大的天下,竟然容不下一个他!
遥远一处,天上再度生出漩涡。
天生异相,乌云聚为神眼。
再次,预示修界有将登仙之人。
……
那日,遇春生找了很久。
才在清梧峰一片树林里找到呆坐在那里,抱着尸身的朝珩。
遇春生没见过这样的他。
遇春生说:“朝珩,她也同你说过,她只是登仙,不是真死了。
你看那边的天劫之眼,是九重天在迎接她,她成功了。我们该为她得偿所愿而高兴。”
朝珩不说话。
遇春生软下语气,“十六郎,你修为如此高强,已是日盈之巅,待来日再度破境化仙,又可与她重逢。而像我这样的,才没有什么机会。”
很长一段时间,遇春生只听见风声。
风声里,朝珩麻木道:“没有以后了。”
遇春生看着他擡起头。
他那些所有的心气和冷静似乎都在那刻崩塌。
从前遇春生从来感受不到什么是万念俱灰,总觉得凡事总有希望,再陡峭的悬崖也能有花草破土而出,但是此时此刻在对面人的脸上,他发现那四个字忽然就这样浮现在他耳畔。
万念俱灰。
都灰败了,没有分毫生机。
那一双眼睛黯淡空茫。
忽然从里面渗下一丝血。
一滴,两滴。
一行,两行。
朝珩道:“没有以后,我注定不能成仙。
第一道天劫后,我和天道做了交易。
我用不能成仙换她少三十六道天劫。
被天劫困住走不出来的人是我,
被天劫永远惩罚的人是我,
我并没有踏出天劫,
只是它允许我回来和她告别。
我一直都知道,
我知道她登九重天,
我知道她不是死了,
我知道她得偿所愿。
可你明白么,
我在她的世界里彻底地死了,
是我彻底地死了。
她留给我的最后的话,
却是那些话,是那些话。
那些让人痛的话,
却把污名都转到她自己身上,
随着她的死消散了。
我什么都不在乎了。
我还能再见到她么?”
……
一声叹息,遇春生想起前些日,阮含星和他说了离开的最终计划。
秦简这帮人是她故意引来的。
她是故意这样离开的。
所以,也是故意对朝珩说那些话的。
遇春生问:“阮姑娘,易地而处,如果你是朝珩,听到这些话,你该多痛苦?我也好奇,究竟是为割席说的话,还是你的真心话?”
阮含星笑着问他,“你觉得呢?”
遇春生说:“这次,我的确不知道。”
她啧啧,“就这还百晓生呢。”
她把玩着手中枯萎的花,悠悠道:“我知道我师尊的性格,他很爱我,但他心里一直有结。这些结就像脓疮一样,如果不割得干脆些彻底些,它们就一直影响着他。我爱他,所以要帮他呀。”
他似笑非笑,“该说你爱他,还是说你残忍?”
她把花丢到他身上,“是你说的,爱与恨同源,痛和爽难分。”
遇春生问她:“你觉得爱究竟是什么呢?”
她想都没想,便道:“爱是占有,是全部的占有,是我要他的身心全都臣服于我、归属于我,不得有一丝杂念,要他心里的所有一切所有坚持都为我让路,要他心中再没有比我更重要的人和事,要一切都逾越不过我。”
“最重要的是,”她笑得灿烂,令他心惊,“我不允许他求圆满。”
他问:“如果他做不到?”
“那就毁灭,那就从头到尾、从心到身,被我掌控,被我摧毁。就像……十年前那样。”
想起那长剑入心的一刻,她的手和心依旧在战栗。
“如果有一天他真如你所愿,不再在乎道义、不再在乎人命、不在乎对错,什么都不在乎……那还是他么?你还会喜欢这样的他么?”
“我不知道。”她托腮,面色一如从前乖巧,只是不经意间,未经雕琢的恶意便从瞳孔和言辞中倾泻而出。
“我只知道,凡是爱,必有痛。我爱他时那么痛过,所以我要做一把匕首,狠狠地插在他心底,让他拔也痛,不拔也痛。”
遇春生再次感叹,“好姑娘,你的爱太残忍。”
她轻哼,“爱原本就是件残忍的事。”
遇春生忽然感慨,幸好幸好。
只是他喜欢她,而不是她喜欢他。
但是过了片刻,又不服气。
不是,朝珩,他凭什么啊?
……
入魂,换魂,定魂。
当阮含星再次睁开双眼,她的魂魄就已进入那具她从学会《望生》开始就用灵力精心雕琢的灵傀,那具,她为自己打造的完美的身。
原本脸上的痣是没点上的。
她那时觉得没有才完美无暇。
可前几日,她觉得不对。
有才完美。
是她,才完美。
不需要抛弃什么,不需要改变什么。
所以于识海,把眼下鼻尖那两点痣又点上。
换了躯体一瞬,新的躯体便不受天道束缚。
灵力自心脏蓬勃蔓延四肢,到每一根经络。
又回来了,灵力,修为,一切。
飞入天劫那只看着万物的眼时,
雾气朦胧里,
她并没有再看见巨大的明月。
眼前是一道通天梯,高耸入云,看不见终点。
一道飘渺的女声说道:
“阮含星,踏上九重天是一条不归路。
自此而上,三万登仙阶。
每踏上一阶,人间便过一日。
踏完登仙便又是人间百年。
于九重天上,百年弹指一挥间。
于泱泱人间,百年沧海桑田。
此路,途中无人,亦不许回头。
百年之后,
故人易逝,人间更叠。
你,还愿意向前走么?
这是最后,可以后悔的时机。”
阮含星只是笑着迈上第一阶。
人间一日过,她分毫未觉。
她轻快地走了三百阶。
苍茫雾气、无尽孤独里,
四周飘过雨、刮过风,飘过雪。
人间刚过完一个四季。
在瑶山,不秋君已坐稳掌门之位。
各峰弟子逐渐充盈,瑶山在掌门带领下,开始恢复蓬勃的活力。
阮含星继续走过三百阶。
修界两年流光转。
问仙盟里,遇盟主明里暗里,把世家最后一点残羽也收尽。
今后没有什么世家,只有门派。
……
阮含星走过三千阶。
又一个十年。
上官涵出关,已至日盈境大成。
出关后,知这多年消息,还是去自己师尊的坟上上了香磕了头。
不经意路过阮含星的坟。
放了一把花。
阮含星走过六千阶。
人间二十年过去。
上官涵还是没登仙,她说感觉九重天没什么意思,不如在人间惩恶扬善。
这年芙菱也出关了。
上官涵问她要不要去为自己师尊拜祭一番?
芙菱反问:“你师尊是谁?”
上官涵问:“师叔,你真的假的?”
芙菱嘁了一声,说不如去拜拜宁煦吧,要么就去拜拜那个女人。
阮含星走过九千阶。
李叔高寿去世,梁郡王病故。
方慈做了大官,银松成了下一任剑圣。
芙菱感叹,“小师叔究竟去哪了?”
上官涵道:“我只听说,他在凡间四处救人,直到散尽灵力后,便不知所踪了。”
银松说:“在西州找了个山头,立了个观,做凡人道士去了。”
芙菱好奇问:“什么观?”
银松说:“长青观。”
阮含星走过一万五千阶。
人间五十年,
许多凡人的一生。
那一年,朝珩出游长青观时,在山下捡了一个弃婴。
弃婴哭声嘹亮,他说像虎啸。
所以起个名字叫十七虎,小名叫十七娘。
是既定的命运,
是不同的时间线,
在此诡异而和谐地交错。
阮含星走过两万阶。
人间各国战争激烈。
十七娘从军数年,
喜欢上一个叫阿珩的青年。
那年朝璟、朝瑛仙逝。
没有登仙的高境修士,
寿命大约两三百年。
唯一值得惊叹的是,
两人当年相继云游,
隐姓埋名后,竟结为夫妇。
遇春生问王筠之,“你看出来了么?”
王筠之道:“我只知道师尊和师叔的剑与琴原是同源而生,一名不染心,一名千秋障。”
遇春生叹,“瞒得真好,这俩。”
阮含星走过两万五千阶。
朝珩第三次捡到十七娘,养育十七娘。
又是三个轮回,他甘之如饴。
尽管知道结局如何,经历如何。
起码他能再见她,再陪着她。
遇春生问王筠之,“我好像快记不得她长什么样了,她叫什么来着?”
王筠之无语,“你别装了,昨天我看你又偷偷给她写诗。”
遇春生道:“放屁,我那是昨天看见别的美人了。”
王筠之道:“别的美人也穿紫衣,也簪花,也有痣。”
遇春生道:“不行?”
王筠之道:“骗我就罢了,别自己骗自己。”
片刻,遇春生叹道:“做盟主好累,不想做。”
王筠之说:“不想做给我做,我不累。”
遇春生骂:“滚。"
此时,瑶山第一门派的地位已难以撼动。
阮含星走过两万八千阶。
遇春生说:“昨天看见一个小孩,眉间有个红痣,感觉是修仙的好材料。”
王筠之说:“不收。”
遇春生道:“小心眼。”
王筠之道:“不是我小心眼,他就不爱修仙。”
遇春生又叹,“我也不想当盟主。”
王筠之:“给我当。”
遇春生:“蹬鼻子上脸是么?王外室。”
阮含星走过两万九千九百九十九阶。
朝珩第三次要送十七娘下山。
他知命运不可阻挡。
所以在杏林里,对她念了一首诗。
念给她听,念给自己:
彼非世中人,所求化外物。
此心何所依,飘渺无定数。
昨日杏花林,明朝梧桐木。
所求其所有,来处是归处。
有遗憾么?有吧。
算了么?算了。
朝珩吃下那一颗杏果。
那颗十七娘曾不愿意让他吃下的杏果。
而阮含星踏上最后一道天阶。
她指尖化出一朵槐花,簪在鬓边。
正如当年她上瑶山时,随手摘得两朵。
她回首看,雾茫茫,已看不见来处。
就像当年她孤身爬上瑶山,回望那一眼一样。
向前看。
天高万丈,地广千里。
云蒸雾绕,华彩飘渺。
天乐泠泠,雅香淡淡。
那些问仙盟里列于两侧的雕像,都活了起来。
一百零八凡仙、七十二地仙、洪荒诸神兽、三十六正仙、十尊仙君、三光神像。
真正的仙人们。
仙姿飘逸,高坐两侧,望着她。
就像当年瑶山藏云峰上,悬于空中望着她的师兄师姐们。
她从他们中间走过。
陌生的仙人,陌生的天界。
陌生的规则,陌生的游戏。
她含着淡淡的笑,向前走去。
余光里,看见一个盲了一眼有些跛足的老人,笑得十分慈祥。
虽不认识,但很亲切。
老者拂髯笑道:“小友,我乃朝霞客,幸会。”
她了然笑着说:“师祖好呀。”
打了许多招呼。
其中有一仙人,金衣华服,暗蓝眼瞳,盯着她,笑道:“我乃天狼星君,幸会仙子。”
阮含星亦朝他微笑。
天狼星君一直望着她,直到她走到前方。
“我乃月主正仙,名为司月,掌管天劫、人运。”
一个小孩的声音,那小孩看着她笑。
现在是小孩的声音,当初在天劫里却是神秘兮兮的声音。
阮含星看他一眼,皮笑肉不笑地打了招呼。
在天界的第一个春秋。
阮含星就和司月混熟了。
司月说:“你不知道,掌管天劫和人的命运太好玩了,看他们哭,看他们笑,看他们开心,看他们痛苦,都在我的手中。你当初实在是太倔了,但是有傻子愿意把他奉献给我的天劫来换你少受罪,我也就大人有大量,不计较了。”
阮含星笑着附和他。
他恶劣道:“你不知道吧,你在镜子里看到的那三十六个轮回,其实原本你是要亲自去受的。但是你那相好说要替你,代价是多受一倍天劫,永不登仙。”
阮含星继续笑着附和他。
“真好玩,”他说,“太好玩了。”
偶尔,阮含星也会问朝霞客,“这样一个破小孩居然是主命运和天劫的月神。”
朝霞客却说:“这才对啊,命运善么?命运恶么?命运不正是如此,是破小孩的游戏罢了。”
阮含星沉默。
阮含星登仙的第十载,天界出了件大事。
那个叫阮含星的末流小仙,弑仙了。
众仙惊悚。
她却笑道:“诸位,难道不是这样?
三光神像、十尊仙君、三十六正仙、洪荒诸神兽、七十二地仙、一百零八凡仙。
我看仙册之中,这些座次和数量都是恒定的。
里面只有仙职的名字,却并没有大家真实的名字。
也并没有我的名字,也没有我的位置。
说明只要位置有人,是谁,都没关系。
此消彼长,恒定有常。
对于天道来说,只要这些位置是齐全的,换谁来,都没关系吧?
我猜的没错吧?”
这是没人告诉她的规则。
她是想一句话想明白的。
朝瑛曾经和她说的一句话。
朝瑛说:“这太阳,每日朝升夕落,住在里面的神,从羲和到日主再到东君,可太阳依旧如此照耀万方。”
所以这月亮之主。
换一个人当吧。
司月没了,换她来吧。
这个,狗东西。
这个,狗命运。
这个,玩弄她的狗规则。
通通,去死。
从末流小仙,她一跃成为三十六正仙之月主,仅次东君之下。
月亮之中,是反射着命运的镜子们。
她做的第一件事,是把司月曾加诸在朝珩身上的赌约解除。
他的天劫和仙缘分明已经够了,他早该登仙。
司月这个恶劣的命运之仙,却故意压制、刻意刁难。
修正完曾经凌乱的命运。
她用自己的声音,引导他登上天梯。
她亲自迎接他。
在这九重天之上,在这月光之下。
当她的手,温柔地牵上他的手。
当黑色的眸子,望进琥珀色的眸中。
她说,师尊,你曾告诉我,望着月亮,就能穿过月亮看见思念的人。
那你现在,看见了吗?
当你望向月亮时,月亮也望着你。
月亮如我,我如月。
长夜漫漫,月相随。
从此,师尊与我,重逢于月。
从此,长夜与月,永不分离。
从此那月亮,
高高挂在天中央,照亮万方。
它照在月主鬓边的白海棠,
它照在蛇女分化失败的鳞片,
照在青雀夺冠时的她黯淡眸光,
照在望着无垠苦海边她的彷徨,
照在十七娘推开那扇名为思念的窗,
照在纷纭尘世每一条时间线上。
……
在修界,有一天。
在批阅公文的时候,遇春生看见那夜色和月光,不由骂了一句:
x他大爷的,做盟主真没意思。
他终于下定决心,立马把盟主的位置丢给王筠之,自己从问仙盟拿了套别人进献的上好笔墨纸砚,又从瑶山问王筠之借了一匹快马,也不说什么时候还,便独自一人骑马去游览天下,书写平生。
在某夜行至海边,看着月亮,遇春生喝了许多酒,忽然诗兴大发,翻开八百年没再写过的《佳人录》里,为瑶山诸修单独写下不通格律平仄只有满腔情绪的狗屁结语。
原词太长,今试为君截取一二,
聊作无聊时消遣一看:
……
苍茫春秋景,风波俱已平。
犹记当年影,一一为君陈。
……
青雀台上诸英尽,
为谁嗟叹到如今?
满池月碎,凌波琴殒
万古夜明,不见寒星
弃绝旧时梦,散去万两金
历经千秋障,归来不染心
……
千年日月来复去
正与山海听潮声
忽忆美人簪花笑
我心乱,她盈盈
芳踪何处寻?
书生文章闲来听
以慰寂寥万里行
人间今又春色到
风轻轻,竹青青
恨与她别离。
百晓生留
—全文完—
2025.6.2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