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7章 袒露 “我何其有幸。”(2/2)
昨夜她最后没有离开禅房,虽没有任何僭越之事,但二人到底相拥而眠了一整夜,本担忧被人察觉不好,和萧成钧道别后,匆匆离开。
下山途中,沈明语将要离开时,又去了一趟沈棠居住的小院。
沈敬鸿得知她赶去了慈云山寺,特意叫樊启过来接她。
樊启带着同行的护卫远远列在其后,看着沈明语立在院门前怔愣出神,没有上前打扰。
樊启虽年仅二十八,但自小跟在沈敬鸿身边,多少知道些沈棠和晋王的往事,听闻沈明语便是在慈云山寺出生的。
眼下,老夫人刚驾鹤西去,小世子正是伤怀之时,大约又想起母亲,有所怅然若失。
樊启默默等了半晌,见夜深寒重,朝寒露递了个眼色。
寒露缓步走到沈明语身后,轻声道:“世子,时候不早了,回去罢?”
沈明语沉默片刻,转身往回走。
樊启牵着马上前,正要将缰绳递给沈明语,忽听得山寺对面起了悉索动静,瞧着像是一头幼兽在林间觅食。
大抵是看见这边有人,那小东西慌张得不行,急忙往深林里掉头就跑。
“那是什么?”沈明语蹙眉,心里起了疑窦,一下抓住樊启的胳膊,“我怎觉得,像是个人。”
慈云山寺比不得千佛寺宏伟,虽坐落在京郊,但十分清冷,寻常香客也极少。
这时候,什么人鬼鬼祟祟在山林里乱窜?
樊启立刻追了上去,三两步冲上前,抽出佩剑喝道:“站住!何人在此!”
那人恍若未觉,撒腿就跑。
刚下过雨,丛林泥泞不堪,那人才跑了没两步,脚下一打滑,从草丛里一骨碌滚了出来。
循着日光,樊启认了出来,发觉是个十二三岁的少年,衣不蔽体瘦弱不堪,低垂着头,一副任人宰割的落魄模样。
樊启见惯了细作之事,当即明白过来,伸手将人从地上拎起来,怒目道:“好啊,你是哪家派来的?半夜三更,竟敢跟踪我家世子?”
看他模样凶神恶煞,腰间佩刀铮铮发亮,那少年长睫微颤了几下,随即慢慢擡起眼来。
一张古铜色的小脸犹如镀上琥珀色泽,棱角分明的下颌线极其硬朗,眼眸却清澈干净,宛若一汪雪山湖水,分明是一张野性十足的面孔,却又带着纯真的无辜。
但大抵是流浪了多时,整个人身量过分瘦弱,面色有些黯淡灰败。
那少年呆滞了片刻,被光刺得眯了眯眼,渐渐聚拢了目光,茫然望着眼前众人,最终目光落在沈明语身上。
樊启走了两步,挡住他的视线,蹙眉问:“你是何人,报上名来。”
少年支支吾吾,说不出半个字,指了指自己的喉咙,又摆摆手,拼命比划着。
“是个哑巴。”樊启眉头深锁,上前紧攥住少年的胳膊,掂量了下他力道劲儿,回到沈明语身侧,低声说:“不会功夫,人也不大聪明的样子。”
今年夏季暴雨连连,多地洪灾频发,不少灾民流窜,这孩子看起来像是逃难的流民。
沈明语上前两步,本想开口让人送他回城,却在对上少年望过来的目光时,微微怔了一下。
那是怯弱不安却又带着倔强的目光,便如曾经的自己。
她犹豫了下,最后道:“樊小将军,把人带回去吧,先让方大夫给他看看病,若能问清楚是哪里人,可还有亲人,再把人送走。”
樊启知道她是一时心软,不忍看少年流浪山林,正要再劝,却听她又低声说道:“再查查,他若是无辜的,就好好送人回去,若真是谁家派来的,也好拿捏着。”
樊启松了口气,点头道:“世子有恻隐之心,属下遵命。”
于是命身后的护卫把那少年一并带上,自己继续跟随在沈明语身侧,护送她下了山。
这点小插曲,很快便被沈明语忘记了。
等到了八月底,皇帝移驾漓泉行宫秋猎,命太子岐王随行,四品京官皆同行,沈明语得了太子青睐,亦要跟随圣驾离京。
漓泉行宫距京师近百里,乃先帝龙兴之时潜邸所在,其规模虽不及禁城宏阔,却极尽精巧,占地近千亩,连绵殿宇巍然矗立,飞檐翘角,煞是宏伟。
最为瞩目的,便是一幢三层重檐凤凰楼,宛若展翅欲飞,登楼远眺,便能将行宫及猎场风光尽收眼底。
行宫外猎场内早已放了各类走兽,不计其数,只待众人游猎,侍卫禁军早已先行入驻行宫,有条不紊布置安防,预备迎驾。
临行前一夜,岐王李珩静坐在王府临水亭中,盯着黑白棋子满布的棋盘,一眨不眨,直至双眸泛出了红,才缓缓闭了闭眼。
弯月微微发毛,月色洒在琉璃瓦上,整座王府镀上朦胧银辉,檐角脊兽显得格外狰狞,泛着冷冷的幽光。
李珩睁开眼,擡眸望向那状若腾飞的脊兽,浑身血液澎湃,眼底却涌起一股冷意。
储君之位,他终于彻底死心了。
那是七月底的某个夜晚,他进宫探望淑妃,本想告知母亲自己决意射杀太子,一切万事俱备,只待她开口请求皇帝出行。
但却得知舅舅先行一步来看母亲,他静立屏风外,听到了一桩秘闻,整个人犹如被剖分为二,一半惊恐不安一半血液沸腾。
他从未想过,自己原来不是父皇亲生,更未曾想过,平日那个唯唯诺诺的表弟,竟是自己的亲弟弟。
而母亲和舅舅谈及此事,却毫无隐瞒他的歉疚,只有为他那个失踪多时的弟弟担忧。
说不清当时如何作想,哪怕过去数夜,李珩仍是难以置信。
直至那日,他终于沉不住气,亲自进宫逼问母亲,在他的咄咄逼人下,得到了肯定的答案。
原来,他永远也不可能成为名正言顺的储君,因为他根本就不是皇帝亲生,而是母亲当年为了固宠,和别人私通的野种!
李珩对自己过往二十年的人生产生了强烈的失望,甚至是愤恨。
他打小就以为,自己处处都比那病恹恹的太子强,父皇不信任自己是因为自己还需要磨砺,不成想,他根本就不配成为储君。
母妃一直对自己争夺储君的敷衍也有了解释。
她怕东窗事发,怕被发现,他这个深得帝宠的皇子,竟然不是皇帝亲生血脉!
李珩不确定父皇是否已经生疑,但他已经等不及了,要是等皇帝知道真相,他还有活路吗?
舅舅虽然始终支持他夺储,他也相信,自己绝非池中之物,定能博名史书。
李珩确信,太子容不下自己,正如自己容不下他,两人早已势同水火,你死我活。
但,他永远也不可能争得过太子了。
他曾以为,只要解决了太子,再寻个合适的时机让皇帝暴毙,自己就能顺理成章登基,然而他现在却不敢再拖,不能再赌。
即便太子死了,在等待的日子里,皇帝若是察觉到他身世的端倪,凭着帝王疑心,他这个亲王,只会随同江家一并死无葬身之地。
想清楚这些,李珩冷汗涔涔。
但他不愿认命!
就算自己血脉不纯又如何,只要在皇帝去世前无人知晓,他就能成龙椅上唯一的帝王。
这天下,如今唯一让他不安的,只有他的那位父皇。
便是如今太子占据上风,也是因父皇背地撑腰。
只要皇帝在此次秋猎中去世,太子如何能斗得过他,等待太子的只会是曝尸荒野。
一切迫在眉睫,李珩决意全力一搏,他才是这天下的帝王。
……
次日,御驾浩浩荡荡,出城前往行宫。
沈明语本也要随着同去,却在接到一封信时,急匆匆赶到了京城西门外。
她策马到了离亭,远远便瞧见,烈阳下一道挺拔身影。
她如梦初醒般,翻身下马,快步朝亭内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