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3章 第 73 章 纵是他死,也要她为他扶……(2/2)
裴彧呼吸微凝,从瞧见她开始一直刻意维持着的平稳与镇定忽而消散,化作云烟。
轻抚在她背脊的手骤然施力,将人重重地按入怀中,好似想要将其揉进骨血之中。
心跳骤乱。
……他从未想过她会记起。
他惯于将万事万物掌控于股掌之间,唯有那些关于明蕴之的事,他频频不敢细思下去。
裴彧垂首,下颌抵在她的发顶。
“值得。”
怀中的人轻颤一瞬,低低啜了几声。
明蕴之:“我真是、真是……恨死你了。”
良久,他才道:
“既然如此,为什么还要回来?”
男人声音沙哑,终于在她面前显露出了几分无可掩饰的沉寂。
为什么?
——为什么?
明蕴之在心底叩问多次,究竟是为什么,一想到他,心底便好似飞出了千万只翩跹的蝶,牵引着她飞奔而来。
她闭上眼,满眼都是那日含之在马车中的模样。
“阿姐,”含之抓着她的手,凄切道:“他活不长了……阿姐可知此去,究竟会瞧见什么?生生看着在意之人形同枯木,直至……阿姐,你当真承受得住?”
明蕴之靠在裴彧怀中,摇了摇头,低低道:“我不知道。”
“我只是想见你,”她心跳渐快,变得不受控制起来:“很想很想你。”
于是便来了。
仅此而已。
裴彧按着她的后脑,指尖微沉。
他们都太过谨慎。
在看到彼此的那刻,都默契地没有提及先前的离别与重见,好似她一直留在军营之中,等待着上阵杀敌的夫君平安回营。
但。
裴彧闭上双眼,臂弯收紧。
“你该知晓,我是否能容你离开第二回。”
——他本就不是会轻易放手之人。
前世今生有且仅有一次的放手,绝不会再出现第二次。
无论她这次回来,是抱着何种想法,都绝无可能再离开他身边。
纵是他死,也要她为他扶灵送终。
心口再一次感受到了指尖的轻抚。
明蕴之:“我知晓。”
她亲自为自己戴上了所谓情字的镣铐,回到了从前最想逃离之地。
……
到底是累了许久,两人依偎着彼此,各自沉入了睡梦之中。
怀中有人的踏实自不必说,连日的颠簸与紧张,都在这张不算舒适的榻上得到了缓解。明蕴之睡得极沉,醒得却很快,好似不过几个时辰,天色未明,便已睁开了双眼。
裴彧亦醒。
她未动,他也不曾动弹,两人的视线在夜色里交错,竟交缠出几分难言的笑意。明蕴之勾了勾唇,咬他横过来的指尖。
裴彧:“醒了?”
“裴彧,”她语气含糊,故意唤他:“这样看着我,在想什么?”
裴彧探了探指尖,嗓音带着初醒的微哑。
“想你。”
只要是人,都能听出他话语里的未尽之意。话音里似藏了只猫儿,用细细的爪子挠着心脏,不得安生。
“……”
明蕴之咬住他乱搅动的指骨,齿关收紧,尚存几分理智:“你的伤还……”
“无妨。”
裴彧垂眼,咬住她的唇。
另一只手早已在衾被之下,钻入了一层更薄的布料之中。七月底,天气炎炎,两人都睡出了一身薄汗,衣衫紧贴着身上,反倒是掀起的瞬间,迎来了一丝久违的凉意。
数月未见,又贴得这样近,从最初起便没被压下去的火气终于再度烧了起来。
裴彧勾动着她的衣衫,一声撕拉轻响,明蕴之的身子僵了僵,继而低声道:“粗人!”
若他此刻身子康健,她定要狠狠捶上一拳,偏生他身上有伤,她就是恼,也不能对他如何。
这人就是吃定了她心软,才如此做派!
果不其然,她刚想转身,便听裴彧“嘶”了一声,明蕴之下意识转过头,对上那双从未变过的视线。
“只一回。”
他低低开口:“一回,也不成么?”
明蕴之移开视线,咬唇默认了。
裴彧勾住她的腰,触及到熟悉之处,犹如夏夜里清澈的泉眼中又生出了潺潺的清水,指尖濯尽浪花,又逗.弄着一尾游鱼。轻点,慢撚,他将执笔弄琴的技艺全然施展在那温暖之处,甚至不出片刻,明蕴之便轻颤着身子,红了眼尾。
“你不要命了……”
明蕴之按住他将要起身的动作,眼中水意氤氲,分明羞得吓人,却又当真怕他动弹着扯坏了伤处,半推半就地顺着他的力道,趴在了他的身上。
裴彧:“蕴娘疼我,我知足。”
他动作缓慢,如钝刀子割肉一般,极磨蹭地擡眼望着她。
明蕴之被折磨得不上不下,终于在某一刻,发了狠似的,沉沉吞入,换来裴彧的一声低笑。
汗滴顺着柔美的身躯滴落在另一副身躯之上,与他的交融于一处。
“我真是,真是……”
明蕴之咬牙:“真是上上辈子欠了你的!”
她不提上辈子,偏说更前,裴彧挑眉,含住柔软的顶端不知吮吻了多久,才恋恋不舍地松开,道:“是我欠你的。”
“如今,不是正在还么。”
裴彧拍了拍她的腰间,趁她微晃之际,坏心眼地重重一入。
明蕴之:“……”
谁要他还这个了?
她跌坐而下,终究是失了力道,连与他争论几句的力气都没有了。
……
被汗水打湿的额发贴在颊边,在裴彧再一次食言,说出“最后一次”的时候,明蕴之终于忍无可忍,将人推开,沉沉睡了过去。
裴彧拨开她的额发,吻了吻她的唇。
似是觉察到他的动作,她歪了歪身子,像是要避开。裴彧低敛着眼,用指尖勾住她的手,继续看着她的睡颜。
她虽未提,但他如今的情况,彼此应当都心知肚明。
这等生命的消散,与伤重之后感受到血液、温度的流失有所不同。
他本就是敏锐之人,又习武多年,对自己的身子有着极高的掌控力,何处有了异样,他只会比太医更早明白。
那些原本优于常人的五感一点点消退,先是嗅觉。
他分辨不出她身上的熏香是否有所更换,屋中常燃着,习以为常的香气,忽有一日被意识到彻底不见。
只有紧紧拥着她,好似才能从她的发梢之中,得出些许幽静的香气。
然后是味觉。
她偏爱些有滋味的膳食,越是让他品鉴,越能让他觉出味觉的消减,不知从何时开始,他闻不到食物的香气,尝不到原本的滋味,一切都那样平常。
但只要她坐在他的对案,他便能用得如平日一般,不让她觉察出任何异常。
他不后悔此事。
只是如今,他希望那些逐渐消退的东西,能再慢一些。
起码能让他再多感受感受她的温热与鲜活,看到她的模样,听到她的声音。
再多一日也足够。
她在他的梦境里出现过许多次。
或哭或笑,或喜或嗔,犹记得其中一幕,她不知想到什么,仰首问他:“为什么是我?”
——为什么在无数贵女之中,独独选了她一人?
“因为……”
看着她的那双眼瞳,裴彧蓦地想起那日。
名为花宴,实为太子选妃的宴席里,满大周数得上名号的贵女多有出席。
那时的他是什么情景,许多名门望族心中有数。想要攀附这桩婚事的,自都警醒了家中女眷,要其多多表现,有想要避了此难的,也都叮嘱过,务必收敛锋芒,勿要显眼。
宴席之上,有一个算一个,都知晓此行的真实目的。
唯有一个明蕴之。
她年龄最小,却是州牧之女,坐于前列。宴席之中多为京城贵女,骤然瞧见一个陌生的面孔,自然好奇又打量。
裴彧立于湖边,远远瞧见了那一幕。
好似是有人说了什么,她瞧了瞧湖边的树,一派天真地说了句话,露出了些腼腆又可爱的笑意。
不知是谁没忍住,先一步笑了出来。紧接着,接连不断的低笑声声入耳,有几人甚至笑红了脸,与身旁相熟的手帕交交换着视线。
她隐约知晓是说错了什么,红着脸,坐在一群小娘子的宴席上,听着那些或善意或恶意的笑声,遥遥朝他投来视线。
相隔甚远,他不知究竟说了句什么话,但事后从仆从处得知,她只是提及,她会爬树而已。
裴彧皱了皱眉,心中一阵不快。
宴散,她坐在院中的秋千下,悄悄抹着眼泪。
好一副可怜的模样。
裴彧多瞧了几眼,自有懂事的仆从与他解释了这小娘子的来头。寥寥几句,裴彧便拼凑出了她短短几年的人生。
出身名门,却并不受重视,有外祖疼爱,却拗不过父亲的意愿,被送来此处。
瞧她模样,许是根本不知她千里迢迢被送来,究竟是为了什么。
如若未被选中,不出意外便会回到益州,再另行婚配。
……她的家中,可还会用她做出什么交换?
从未关心过旁人之事的他,鬼使神差地想。
到底年幼,哭了一会儿,便又没那么伤心了。她坐在秋千之上,摇晃着,用好奇的眼神打量着不远处,始终隔着距离,却从未靠近的他。
目光相接。
她愣了一瞬,继而朝他笑了笑。
眉眼弯弯,甚至还歪了歪脑袋,梳好的发髻随之摇晃,被风吹起了几缕不听话的发丝。
裴彧眉心一动。
足下仿佛生了根,少年站在原地,半晌不曾挪动脚步。
他早知此战,或许会一去不返。
选妃一事,他本想敷衍而过,全了皇家的一场体面便罢。可如今,瞧见明家二娘那张哭花了的小脸,他忽然想。
明家不算得一个好归宿。
若有太子妃这个身份,那张脸上的笑意,可能多留存些许?
……
他一直以为自己是无情之人。
直到梦中,一次次浮现着初见那日。
春未老,风细柳斜斜。七色团花四扇屏风之后,环佩轻响。
得了提点,故作老成的明艳少女擦了脸上的泪痕,一步一步从其后走出,稳稳当当,不失半点仪态。
兰草香气愈发浓郁,萦绕于堂前。陈皇后含笑,热络道:“蕴之,这位便是太子殿下。”
所有人都知晓,数位贵女中,太子独独只挑了她一人相见,究竟是何意。
哪怕来此以前,对此事毫无所觉的明蕴之也终于意识到了什么,慢吞吞地红了脸庞。
杏眸低垂,她乖巧地行了礼,只有攥紧的帕子暴露了她的紧张与无措。
而裴彧握紧掌心,叫了声“蕴之妹妹”。
他们的人生,自此交于一处,绑成了死结。
他亦不愿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