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 第 66 章 如若这当真是最后一面。(1/2)
第66章第66章如若这当真是最后一面。
第66章
不知过了多久,久到桌上热气腾腾的饭菜变得冰凉,天边的月影拨开浮云,自夜幕中显现出皎洁光辉。
月幌低垂,微黄灯火明映纱窗。一片静谧之中,只能听得菩提手持被缓慢转动的声响。
明蕴之记得裴彧从前常于手上把玩的是一枚扳指,玉戒锢于指骨,无声之中透出几分冷清。而如今的这串手持,她早已不记得是从何时换上的,随着“嗒、嗒”转动的轻响,宛如心跳般,牵动着脑海中的思绪。
半晌不曾听得裴彧答话,明蕴之轻声唤他:“殿下?”
“想好了?”
裴彧擡眼,没问她缘由,只如此开口,视线停留在她笼罩着淡淡月华的脸颊上。
明蕴之颔首:“想好了。”
这是她深思熟虑后的结果。她不是三岁小儿,也不是永远需要躲在别人羽翼之下的小小女娘,她有自己应尽的责任与义务,唯有如此,方能无愧于心,无愧于天地。
她将手中的酒杯倒满,柔嫩的指尖交叠握起酒杯,动作仍旧赏心悦目。好似她并非身处异乡,而是在金碧辉煌的宫殿之中。
明蕴之:“妾身斗胆,试解殿下心意。殿下可愿一听?”
裴彧手中的手持停止转动,被他敛于手心,发出一声轻响。
“你说。”
明蕴之抿唇一笑,道:“青州之事战局已定,殿下却并未松懈,青州军营仍日日传来练兵之声。旁人以为殿下是想以此继续震慑倭寇,壮我朝雄风,但我若没猜错的话,殿下或许是有些别的准备吧?”
“譬如……那青州军中的内应。殿下素日谨慎,明察秋毫,于青州一月有余,想必心中早有了推测。如今放出和谈的消息,那内应定当知晓暴露是迟早的事,定然慌不择路,会寻其幕后主使。我一介女眷,或许不懂军营中事,但好歹没白活些年纪,殿下此般纵容,或许是想借那内应之口再传递些消息出去。最好,还是不利于殿下的。”
明蕴之回忆近日所见,温声开口:
“青州连年遭受侵扰,兵力不足,多有病残。此番能成功抗击倭寇,在于那出人意料的火药。此乃将计就计,与兵力无关,甚至还能将殿下与出了力的山匪扯上关系。而青州兵仍旧孱弱,若有心人想在此时讨伐殿下,会是个良机……如若能将殿下与倭寇再扯上关系,连年未能抵御的倭寇竟被殿下一月制服,将此战定性为殿下与倭寇所演出的一场戏,那就更有出兵的理由了。”
裴彧修长的手指点了点桌面,“你倒是敢想敢说。出兵之事,也能如此随意?”
“如何称得上‘随意’二字?”
明蕴之:“火器炸药是通过永安渠所运,明家又是殿下的岳家,若是有罪,殿下纵使清白,也难逃污名。从前杨大当家不就是看到了证据,便将其认为是殿下所做之事么?”
杨秀荷在青州根基深,她都未能看清全貌,更何况是容易被煽动的人心。
东宫、山匪、倭寇,这几方势力若是勾结一处,朝廷出兵便只是一句话的事。
不止是对东宫之位虎视眈眈的诸王,裴彧当初离京,就是因为得罪了平宣帝。有此良机,名正言顺地拉并不服从他的太子下马,平宣帝会做出什么选择,几乎不必思考。
明蕴之清楚此事,所以更明白她父兄之事对裴彧的影响。
“殿下说过,不会让父兄之事牵扯到我。可私贩军火,勾结外贼的罪名如何能不牵连。我想了许久,只想出了一个有可能的答案——殿下想要打这一场仗。”
她擡了擡酒杯:“成王败寇,殿下若胜,所背污名便皆是旁人有意为之。我父兄若死,所有证据一概皆毁,死无对证,往后旁人提及,或许有罪之人还能被赞一句护国英烈,从前所为是受人蒙蔽也好,遭人陷害也罢,总归早已尘归尘土归土,往事俱往矣,连殿下本人都不追究,旁人又怎会多此一举,故意挑殿下岳家的刺呢?”
这些,才是她近来不安的缘由。
风雨欲来,青州的战局告一段落,并不代表着安宁的开始。
“妾身感念殿下维护妾身之心,但妾身……不愿。”
人在做天在看,她一生不曾做过什么亏心事,也不愿让裴彧因为她而做出什么颠倒黑白的事来。
她认大周律法,认刑部和大理寺的评判,有过无过,不该由私心而定。
“太子妃怎知孤如此作为,是为了你?”
裴彧不置可否:“正如你方才所言,明家若有罪,孤又如何撇得清楚。便是为了孤之声名,天下万民的心之所向,也不该将此事公之于众。”
自古上位者,有几个是干干净净的?便是先帝举着为国为民的旗帜打天下时,也让庄家为他做了不少脏事。
多少年过去,先帝仍旧还是人人敬仰的英豪,无人会知晓他是踩在多少人的尸骨上,才登上那皇帝宝座的。
“因为妾身知晓,殿下不是在乎声名之人。”
明亮的双眸望向他,带着些笃定:“去年秋日那流传甚广的流言,或许是庄家主使,却也少不了殿下在其中推波助澜吧。”
裴彧若真在乎外人对他的评价,所谓民心所向,便不会任由那不祥的歌谣流言,流传得如此之广。他更擅长借力打力,以一时之困谋求更大的利益。
更何况,此事若真能查清,天下人只会更愿意臣服一个能够大义灭亲,不包庇藏私的储君。孰是孰非,无非是看上位者如何引导百姓之心。
明蕴之手中的酒液有些满,微微沾湿了她的指尖,她继续道:“妾身平日里听戏不多,就是因着不爱听那些好好坏坏最终都大团圆、一派和睦的结局。妾身鲁直,自小便爱那善有善报,恶人伏诛,天道好轮回的爽快戏码。”
“殿下这场戏,妾身也想去唱上一唱。不知殿下,可愿准允?”
她说完,将杯中酒液倒入唇中,辛辣刺激的味道烧过她的唇舌喉咙,又火辣辣地钻进胃里。
青州的酒,果真与益州大有不同。
她说了许多,裴彧却少有回答。男人坐在她身侧,过了许久,才道:
“你想这些,想了多久?”
“有一阵子了。”
明蕴之脸颊被酒烧红些许,诚实道。
她白日里在青州城中,与那些从军营中退下来的伤员杂役打交道。
入了夜,各地所募集的物资和药品她都一一过目入账,对于军营中事,她虽身不在此,却心中有数。
裴彧笑了笑:“何时启程?”
“越早越好,”明蕴之咬了咬舌头:“趁殿下还没真的销毁证据之前。”
“你可想清楚了?”
裴彧眸色深深:“此事你若执意如此,可知将会面对什么?”
前世他能将明家罪名公之于众,是因着他问心无愧,且明家一而再再而三地挑战他的底线,甚至为了一己私欲,置她性命于不顾。
他当时认为,只有最无用无能的帝王,才会畏惧人言。
而他不怕。
可现今的他不能不在意。明蕴之不是他,他不畏人言,她呢?
她的父兄,有着比她想象中还要庞大的私心。当她真正面对这一切的那日,是否还能如今日一般,安稳坐在席面上?
明蕴之:“妾身清楚。”
回答得倒是干脆,像是他一点头,她即刻便要启程似的。
成婚数载,哪怕不算上前世那几年,他也知晓她做好了再不做这太子妃的打算。
她将他舍弃得痛快。
“再留一日吧。”
裴彧转动着手持,淡漠开口。
他声音与往常一样,平平淡淡,很难听出什么不同。但话音出口的瞬间,明蕴之还是从中觉察出了些许细微的情绪。
这样细微的几分差别,若非有着超乎寻常的了解,极难判断出来。
明蕴之点了点头:“也好,我这便让人去收整行装,以免忙乱。”
左右也不差这一日。
她当即唤来青芜青竹,让二人收好行李,又让青竹去含之处说了一声,让她安心,莫要擅动。
想了几日的事终于落下帷幕,她心中欢喜,再添了酒,要与他再品一品这酒与益州酒的高低优劣。刚多喝几杯,裴彧见她露出些许醉态,垂眸扔了她手中的酒,径直将她打横抱起,步入内室。
明蕴之扑腾不得,反被按住手脚。脖颈处传来丝丝潮热之气,她用仅剩的几分理智捂住那处,斥道:“此处不成,会留印的!”
裴彧这人也不知是什么怪癖,总爱啃她。冬日里还好,用毛领一围便什么也瞧不见。
眼下都要热起来了,春衫轻薄,现今又时兴些领口稍敞的大气样式。前日里锁骨上的那处红痕被含之意外瞧见,她眼神古怪了许久,虽没说什么,明蕴之心里却也臊得慌。
裴彧“嗯”了一声,不知听没听进去,但也顺从地垂首,将她抱起坐在他的双腿之上,啃向了更下方的位置。
明蕴之没了阻拦的借口,任由自己软着腰身,随他摆弄。
不知是否是她的错觉,裴彧今日格外地急切,像是想将她拆吃入腹似的,将她的骨血都要与他相融。
天色将明,裴彧才堪堪放过她。
她浑身酸软地被裴彧抱去梳洗,又半阖着眼躺在榻上,任裴彧为她绞干长发。
半梦半醒中,好似觉察到男人长久凝注的目光,她惯性地朝外一滚,本能般落入那个硬邦邦的怀抱,闭目睡去。
一夜安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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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蕴之是在午时前被裴彧叫醒的。
她满打满算也没睡几个时辰,或许是心头终于放下了一桩事,又或许是心中暗忖此乃最后一日,便没再做出那副贤良淑德的温柔模样。
裴彧唤她,她眼也不擡:“殿下昨夜胡闹得晚,还不准我多睡会儿么?”
裴彧没理她的气话,将她从榻上拖起来,从里衣套到外衫,再到鞋袜。长发被他拢了拢,道:“再不睁眼,孤要为你上妆了。”
明蕴之不知听没听进去,眼睫挣扎着动弹了会儿,到底还是没抵过困意,彻底垂了下来。
裴彧见状,当真让青芜将她的妆奁香粉都一一取来,先用清水净了面,又让青芜将她平日妆点打扮的脂粉都拿出来。
明蕴之在帕子揉上脸颊的时候便醒了。她徐徐睁开双眼,看裴彧对着那一堆瓶瓶罐罐犯难的模样,噗嗤笑出了声。
她没给裴彧解围,见裴彧从其中选了一枚螺子黛,先为她描眉的模样,忍不住笑了笑。
这一笑,身子便跟随着动了起来。裴彧的手悬于半空中,半晌,另一只手拍了拍她的腰。
“勿动。”
裴彧一拍她的腰,明蕴之就老实了。
她紧紧抿着唇,擡眼看那张与自己近在咫尺的脸庞。
男人微垂着眉眼,目光落在她的眉心,面目中透出一种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郑重。
成婚将满四年,这还是她第一次体会到那些诗中所写的夫妻画眉场景。
下颌被指节轻轻勾起上扬,一览无余地露出她所有的表情与情绪,随着男人一笔笔的起落,明蕴之更看清了他的眉眼。
长眉不勾亦似剑锋,眉眼疏冷却并不拒人于千里之外,高挺鼻梁连接着稍薄的唇瓣,她犹记得这双唇是如何在她全身上下游走,作弄她的。
脸颊又一次烧了起来,裴彧松开手,淡声道:“还未上胭脂,脸便红了?”
他定然知晓她想到了什么,声音越平淡,那话里的揶揄之意便更为明显。
明蕴之伸出手,拧了他一把,男人惯来似铜铁般难以推动的长臂竟随之微动,螺子黛在眉下拉出了长长一条,她猝然擡手捂住半边脸颊,高呼道:“青芜,快拿铜镜来!”
青芜忍着笑意,将铜镜举于娘娘面前。明蕴之试探着擡手,瞥见一道色彩浓重的长线,忍不住恼地瞪了裴彧一眼,拿起帕子擦去痕迹。
“怪不得我,”裴彧知错,放下螺子黛:“是你先动手的。”
明蕴之推他一把,让手巧的青竹来为她重新妆点。她一边挑着耳饰,一边道:“殿下一大早便让人来梳妆,是要带我去哪儿?”
裴彧:“已经不早了。”
明蕴之不理他,继续垂首,在妆奁中翻找。
他看了看外头的天色:“到青州这么久,还未与你好好逛过。”
战事告一段落,青州上下经历了这样一场战事,终于松快了起来,恢复了从前的欢声笑语。
明蕴之取了一对耳坠戴上,总觉得好似还差了些什么,站在铜镜前,犹豫片刻。
过了会儿,对青芜道:“把那只修好的比翼同心佩拿来。”
她没去看身边裴彧的神色,目光紧紧锁定在铜镜之中。重新上好妆的女子眸色明亮,眉眼间带着些媚.态的餍足与缱绻,好似被露水淋湿,羞羞答答含苞待放的香兰。
青芜取来玉佩,刚要打开,便被裴彧接过。
男人的大掌擡起那只玉佩,并未说话,只沉默地自后环住她的腰身,将那枚玉佩系在了腰间。
他忽而垂首,收紧臂弯,将人紧紧锢于怀中,气息落在比别的地方都更要敏.感的耳畔,带着几分沙哑的谷欠念,狠狠抓住她的手心。
“青天白日,如此招惹我。”
明蕴之冤得很,她怔然擡眼,却见镜中的自己眼眸一片水色,潋滟得太不像话。她只好闭上眼,任裴彧的气息将她全然包裹,交缠。
又过了小半个时辰,夫妻二人才顺利出门,补了两次唇脂都被吃净,气得明蕴之恨不得将其全扔到裴彧身上。好在她还尚存几分理智,擦过唇瓣,再不涂了。
两人没乘马车,自小径一路往闹市而去。正是热闹的时候,小摊铺子早早支了起来,一路叫卖。
到底是州府,虽不比京城,却也繁华得很。
快到五月,日头也大了,越行越晒,裴彧掏了银钱,在铺子中买了把油纸伞,斜撑在女子头顶,遮蔽住刺眼的日光。
明蕴之:“这样会不会太张扬?”
她好像已经瞥见几个娘子看过来的视线了。艳阳高照,独两人撑把伞在路上走着,奇奇怪怪的。
裴彧:“今日你我便如那日一般,不过是对寻常夫妻,纵是张扬也无妨。”
那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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